夏川萂猜,郭繼業(yè)站的那個臺子應(yīng)該是點將臺,既然已經(jīng)有將軍府了,怎么能沒有點將臺呢?
進入將軍府,入目都是重重疊疊的屋檐和回廊,相比國公府的宣闊,這里相對擁擠了些。
這點夏川萂倒是理解,這鄔堡是為了高防御高安全性建造的,濃縮才是精華,狹窄和擁擠意味著能用最少的空間和體量護衛(wèi)最多的人口和財富,在不影響生活的情況下,自然是越擁擠越好,人氣也足夠旺。
將軍府分為門樓、過廳、前院、前廳、中院、大廳、后院、后廳,是大三進的宅院布局。
每一個院子側(cè)面都帶著或大或小的一兩個跨院,這些跨院用處多多,比如前院的西面跨院主要用作客房,而且是專門用來接待貴客,東面則是大庖廚,用以供給整個將軍府的飯食,是以占用了整個大跨院。中院的跨院包括家主的大書房、祠堂、家中年長男子諸如兄弟兒子等居住之所等都在這一重,是以這里的跨院最多占地也最廣,后院的跨院就毋庸置疑,都是女眷們所用。
跨院之外就是院墻,院墻之內(nèi)沿著墻根則是建了一溜的矮房,這些矮房有的與回廊相連,有的與耳房相接,可作為倉庫,作為茅房,作為閑置房,更多的,則是作為仆從們的居住房。
鄭娘子明顯對這里了如執(zhí)掌,帶著夏川萂她們一路行來一路解說,先讓出了硨磲之外的三人了解這府里的大概布局,以后住的久了,慢慢就都熟悉了。
她們在中院停下,中院大廳之外的院子里站了十幾位仆婦和婢女,見到鄭娘子過來,紛紛見禮道:“鄭娘子!
鄭娘子點點頭,一一看過去,在幾位年紀在十幾歲瞧著眉清目秀各有千秋的婢女上停留片刻,笑道:“都辛苦了,公子的起居會客之處都打掃干凈了?”
一個年長的仆婦上前回道:“都打掃干凈了,還請娘子過目。”
鄭娘子頷首道:“你是張回家的許廣氏吧?”
這個老婦笑道:“娘子好記性,正是老身。”
鄭娘子笑道:“那就勞煩帶路吧!
鄭娘子沒說要夏川萂她們?nèi)プ鍪裁,四個大丫鬟就只能跟在她身后轉(zhuǎn)動在中院的會客議事大廳、茶房、耳房、書房、花廳、倉庫、茅房等主要房間之內(nèi)巡視,聽鄭娘子這里挑理,那里挑剔,直將所有仆婦和丫鬟都挑的冷汗岑岑才不滿的停下腳步。
她冷臉回頭訓(xùn)道:“我知道你們心里不忿,覺著我一來就找茬,不給你們這些積年的老仆臉面,但你們不要忘了,這里是公子要住的地方,他要是住的不舒服了,我是沒擔(dān)待的,大不了看一看他的冷臉,讓他說上兩句,你們可就不一樣了,換一換人不過就是公子一句話的事,咱們郭氏難道還缺伺候的老人嗎?多少幾輩子的老仆都想將兒子女兒兒媳女婿的送來公子身邊當(dāng)差呢,是以,若是你們還想繼續(xù)在這府里做事,就都再勞動勞動,重新打掃吧!
鄭娘子好話賴話都說了,這些人也都無法,只能將鄭娘子挑出來的地方都再進行二次清掃,然后恭敬的過來請鄭娘子再檢查。
正是立威的時候,沒錯還要挑出三斤骨頭來呢,鄭娘子誰的面子也不看,誰的客氣也不講,第二次不滿意的,就再清第三次,第三次不滿意的,就開始第四次,直清到她滿意為止。
有仆婦提醒鄭娘子下晌了,再不安放家具鋪放行禮,公子該來不及在這里過夜了。
鄭娘子上下打量了這個提醒她的仆婦,笑問道:“我記得,你是許進家的二媳婦吧?許大娘是你長嫂?”
許二媳婦忙笑道:“正是,正是,長嫂在國公府伺候老夫人,咱一大家子就在鄔堡等著伺候公子。”
鄭娘子點頭,問她:“你剛才說的很是,多虧你提醒我,險些誤了時辰,對了,你以為,該由誰去公子的內(nèi)室里鋪床疊被為好呢?”
許二媳婦明顯的受寵若驚,她努力穩(wěn)住驚喜的神色,還算穩(wěn)重道:“小的以為,小的女兒蘭兒可以為娘子效勞,蘭兒,快過來拜見娘子?”
一個瞧著十三四歲容貌中等做丫鬟打扮的小姑娘趨步走到鄭娘子面前下拜道:“蘭兒見過娘子。”
鄭娘子壓根沒看她,對站在一旁聽候的許廣氏道:“請她出府吧,公子這里用不著這么多婢女!
許蘭兒霎時間白了臉色,腿一軟就撲通跪倒在地,那聲音聽的夏川萂膝蓋都疼。
許二媳婦更是晴天霹靂,哆哆嗦嗦的質(zhì)問道:“蘭兒并沒做錯什么,你憑什么要趕她出府?”
鄭娘子笑了一下,這一聲笑,說不出來的傲氣和嘲諷,她笑道:“這話你就說的很放肆,一來,我用誰不用誰自有我的考量,用不著她犯了什么錯才不用她,二來,公子委任我做這將軍府內(nèi)院總管事,我讓誰出府,用不著‘憑什么’,三來,我只是說讓她出府,是不用她在將軍府里伺候的意思,尚算不上一個‘趕’字,四來嘛,”鄭娘子陡然嚴厲了臉色,呵斥道:“你這是在質(zhì)問我嗎?你憑的又是什么?!”
許二媳婦被鄭娘子的呵斥嚇的魂都飛了,跟許蘭兒一樣“撲通”跪地,一時間抖抖索索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旁觀的其他仆婦和丫頭也都嚇的低頭不敢和鄭娘子對視,方才鄭娘子這一通話,固然是在教訓(xùn)許二媳婦,但同時,未必沒有殺雞儆猴震懾她們的意思。
鄭娘子見到她們畏懼的神色,覺著今日的第二把火燒的差不多了,便緩緩對許二媳婦道:“既然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我也不妨讓你和你女兒走的明白,許大娘的養(yǎng)女金書已經(jīng)在公子身邊伺候了,公子身邊也確實用不著太多的婢女,讓你的女兒出府是為著公平起見,誰家沒個女兒呢?沒的你們老許家就格外的有臉面,能送兩個女兒來主人身邊伺候吧?”
原先她只打算讓許蘭兒走的,現(xiàn)在,她連許二媳婦都不想留了,她還有很多事要做,可不想留個心存怨念的人在身邊日夜堤防,她也配。
“才家媳婦,你家閨女也到年紀了吧?你公公才公在公子身邊也有臉面,你怎么不讓你家閨女來府里伺候公子呢?”鄭娘子又向人群問道。
那個被點名的婦人站出來,訕訕笑道:“回娘子的話,咱們閨女鄉(xiāng)野里瘋長起來的,沒規(guī)沒矩,上不得臺面,怕嚇著公子,就沒送她進來。”
鄭娘子:......
夏川萂:......
瞧你這話說的,這也就是親娘才能說的出這樣的“瘋”話,換個不是親娘的都說不出來“嚇”人的話來。
你家閨女知道你在外人面前這么埋汰她不?!
鄭娘子笑道:“真應(yīng)該讓才公來聽聽,公子常說才公有急智,我瞧你這當(dāng)兒媳婦的也不差你公爹多少嘛,這算不算是家學(xué)淵源。俊
才家媳婦笑了起來,其他婦人和丫鬟也都跟著稀稀落落的笑了起來,一時間氣氛倒是緩和了不少。
鄭娘子道:“行了,時辰是不早了,我也就不留你們母女二人晚膳了,你們自去吧。才家媳婦,你和你妯娌帶著硨磲去給公子鋪床疊被收拾內(nèi)室,許廣氏你帶著兩個人和霜華、金書去安置公子的衣裳鞋履,川川,你隨我去公子的書房。其他人都幫把手,抬抬箱籠歸置歸置金石器物,一切從簡,先讓公子過了今夜明日再說其他!
說罷,也不再管還跪著的母女二人,帶著人手自去了。
有鄭娘子這一通立威,所有人都聽話的麻利分散開來按照她的吩咐自去忙去了,許廣氏先讓她挑出來的人帶著霜華和金書先去,自己留下來將許二媳婦和許蘭兒扶起來,勸道:“跟你說了,不要急,不要急,公子才來,哪里顧得上婢女的事,這下好了,被做了筏子了吧?”
許兒媳婦好懸沒放聲大哭,被趕忙自己用手給緊緊捂住了嘴巴,抽抽噎噎道:“這也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咱們許家好歹是伺候了三代國公爺?shù)睦先肆,我家大伯更是隨國公爺戰(zhàn)死沙場,她姓鄭的不過是個孤魂野鬼......”
許廣氏也無奈了,忙打住她的話,道:“你要再胡咧咧,我也不理你了,你既說到你家大伯,你當(dāng)知道,你做了初一,就不能不讓人做十五,你攛掇著你婆婆擠走許大娘的事,當(dāng)誰不知道呢?老夫人既選了金書到公子身邊伺候,你們許家就該適可而止,不要再讓人看笑話了。話以至此,你當(dāng)好自為之,你收拾收拾包裹,快帶著蘭兒走吧,天黑之前還能回到家中!
許二媳婦一聽這話來勁了,恨聲道:“原來是她,我就說她是個掃把星,先是克死了我家大伯,現(xiàn)在又來克我家蘭兒......”
許廣氏搖搖頭,覺著這個許二媳婦天生的心胸狹窄,沒救了,她見許蘭兒失魂落魄的,便撫著她的發(fā)髻安撫道:“好丫頭,別灰心,這世上啊,路多著呢,公子這里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條,回家好好孝順爹娘爺奶,以后找個如意郎君嫁了,比什么都強。”
許蘭兒仍舊不言不語不做表情,也不知道她聽沒聽到這番為她好的話。
許廣氏心道,親戚的情分老身已經(jīng)盡到了,聽不聽就是你們家自己的事了,老身可不能一番好心倒惹了一身騷,不值當(dāng)。
送走許氏母女,許廣氏特地繞道從書房那邊走,“碰巧”見到鄭娘子站在廊下看長富帶著大小伙子們給公子往書房里搬弄書卷,許廣氏上前問好:“鄭娘子!
鄭娘子見到她,便笑問道:“送走了?”
許廣氏道:“送走了,這是老身娘家兄弟的兒媳婦,打斷骨頭連著筋,扯不斷的親戚,沒法子,老身總要送一送。這一家子,連帶婆婆兒媳婦都是個混不吝的,我老許家這是造了孽才修到了這婆媳倆,讓鄭娘子見笑了!
鄭娘子笑道:“許大娘還是好的,你們許家這一脈也不算絕了后!
許廣氏這下笑不出來了,許大娘是好,但她只來得及生了一個女兒許大郎就戰(zhàn)死了,許家已經(jīng)算是絕后了。
鄭娘子就當(dāng)沒見到許廣氏的郁悶,笑道:“你家侄孫女今年有六歲了吧?”她說的正是許大娘的親生女兒,金書算是收養(yǎng)的。
許廣氏道:“小慧虛歲七歲了,大娘問她做什么?”
鄭娘子道:“就是問問,等許大娘來了西堡,請她來我這里坐坐,續(xù)續(xù)家常!奔热坏米锪艘粋,就得親近另一個,她可是知道這個許大娘是個很有野心的人。
許廣氏應(yīng)下,道等下次見到許大娘一定將話給帶到,然后就去內(nèi)室給郭繼業(yè)收拾臥房去了。
第69章 第 69 章
前廳正在宴飲為郭繼業(yè)接風(fēng)洗塵, 后頭中院西跨院里夏川萂幾個大丫鬟正在小廳里歇腳說話。
中院正廳是朝會議事之所,郭繼業(yè)選了西跨院作為自己的起居之所,東跨院則是布置成大書房, 作為平常工作的辦公室, 帶著管事賬房們在這里辦公, 西跨院里還有一個小書房, 這里才是他消磨時間的地方。
至于為什么不是起居在后院,這還用問嗎, 郭繼業(yè)還未娶妻,自然是不能住后院的,他現(xiàn)在的年紀, 要么住男主人的家主中院, 要么住前院,后院是女主人的天下。
夏川萂一下午大小兩個書房來回跑腿都跑細了一圈,此刻好不容易歇下來, 那是一動都不想再動的。
閑聊嘛,當(dāng)然是有什么就說什么。
金書道:“今日鄭娘子可真威風(fēng)啊!痹捓锊谎诹w慕,她是個脾性柔軟的人,就特別羨慕能說會道拿的住場子的人。
硨磲笑道:“這才哪到哪,你們不知道,鄭娘子頭一次跟隨公子來鄔堡的時候, 一手箭術(shù)震住了多少兒郎,百步穿楊說的就是她了!
夏川萂震驚道:“鄭娘子會箭術(shù)?咱們在一起這么長時間了,都沒見她練過呢!
國公府是以武起家, 算是武勛世家, 不管是在國公府還是在這鄔堡,到處都可見射箭騎馬的場所, 但她一次也沒見鄭娘子射過箭,落英繽紛居里倒是有好幾把弓箭,但她以為那都是郭繼業(yè)的。
硨磲笑道:“鄭娘子每天都忙的腳不沾地,哪有時間練射箭啊?”
楚霜華好奇道:“鄭娘子隨公子來鄔堡,怎么還要射箭?是比拼箭術(shù)嗎?”
硨磲搖頭道:“那倒不是,而是公子去年頭一次來鄔堡,這里的人都不大服他,想給個下馬威,結(jié)果鄭娘子道主辱臣死,便站在公子身側(cè)彎弓射箭,對著對公子出言不遜的幾人咽喉唰唰唰一人一箭從其頸側(cè)破風(fēng)而過卻不傷其皮肉,都將其中一人給嚇尿了哈哈!
夏川萂驚佩道:“好厲害,好厲害。”覺著只是口頭上贊嘆還不夠,她還呱呱呱的鼓掌,表示她真的很佩服鄭娘子。
楚霜華哼哼道:“對公子不敬,理當(dāng)嚴處。后來怎么樣了?對公子出言不遜的人受到處罰了嗎?”
硨磲:“讓他們在眾人面前出丑還不算懲罰嗎?”
那就是不了了之了,楚霜華有些不痛快,覺著太便宜這些人了。
金書也不無羨慕道:“鄭娘子真是能文能武,女中豪杰,硨磲你知道的好多!
硨磲道:“因為我是在這鄔堡中長大的嘛,所以知道的多一些,金書你以后在這里住的時間長了也就都知道了。”
金書是許大娘在桐城撫養(yǎng)長大的,是以對這西堡和許氏的事基本不知情,今天見了那個許二媳婦,她才知道這個女人竟然和她的養(yǎng)母許大娘是妯娌,那個許蘭兒算是她的堂姊妹。
金書斂眉垂目心中泛起淡淡的愁緒,今日鄭娘子說是因為許家有她在公子身邊,所以許家的女兒都不能再入府,也不知道許家是不是記恨上她了,她在此人生地不熟的,會不會......受欺負?
金書無意識的攥緊了夏川萂的手指,夏川萂看看金書,也想到了今天鄭娘子拿許二媳婦立威的事,便拍了拍金書的手,無聲的安慰。
金書看看夏川萂,笑了笑,心里打定了一個主意,川川是個熱心腸的,還有公子和老夫人寵愛,她跟川川處好關(guān)系,若是受到欺負,她就可以找川川幫忙,那樣她就不是孤獨的一個人了。
郭繼業(yè)到了很晚才回來中院,回來了也是去了東院書房議事,沒有回西跨院。
不過,就寢洗漱的事也要安排起來了。
鄭娘子帶著四個仆婦去放浴桶和熱水,抽空對夏川萂道:“川川,你快洗洗先去給公子暖床。”
夏川萂有些驚詫:“大娘?”
鄭娘子特地對夏川萂解釋道:“這鄔堡公子雖然來過,但還是頭一次住,你先上床去睡一睡,驅(qū)驅(qū)邪,添一些生氣。”
夏川萂:......
“哦!
夏川萂心中嘆氣,怎么誰都找她借生氣。
老夫人要她暖床的起因就是年紀大了,少生人氣息,冬夜里睡不安穩(wěn)才找個陽氣足的童女來暖床。
這回是因為這鄔堡里常時間不住人,少了生人氣息,便讓她去床上躺一躺給郭繼業(yè)驅(qū)邪氣......
不過,洗澡耶,自從過了年,她還一次澡都沒洗過呢。
鄭娘子剛看著人將大浴桶倒好熱水,撒好泡澡的浴鹽,就見夏川萂抱著里衣踏著木屐一臉欣喜和期待的進來了。
鄭娘子奇怪:“怎么來這了?盥洗耳房在那邊。”
夏川萂也奇怪:“大娘不是說讓我洗洗嗎?不是沐?”
鄭娘子:“......”
夏川萂也知道她鬧烏龍了,她看看升騰著裊裊熱氣的浴桶,失望且不舍的轉(zhuǎn)身要離開。
鄭娘子扶額,道:“算了,要洗就洗吧,李嫂子王嫂子,你們再去拿個小點的浴桶過來,孫嫂子和王二嫂子,你們再去提熱水,伺候咱們這位小姑奶奶沐浴!”
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出來的,說罷還瞪了夏川萂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