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遺囑還在我手里，聽到兇手被抓的消息之后，我就帶了過來。”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您現(xiàn)在就要用嗎？”

  他遞過牛皮紙袋，賀云澤拿出遺囑，一目十行地掃過，他用力攥握，那張遺囑邊緣立刻皺成一團(tuán)。

  律師看得心驚肉跳，忍不住說：“您小心點，這份遺囑是原件，沒有進(jìn)行公證過，要是毀了就失效了�！�

  賀云澤豁然抬頭，漆黑的眼緊盯他，忽而笑了起來。

  “毀掉它就會失效？”

  他收起遺囑，警告律師不要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律師吞了口口水，小雞啄米似的飛快點頭。

  賀云澤將牛皮紙袋收到儲物袋里，狹長陰冷的走廊里，冷氣如水浸身，他仿佛墜進(jìn)冰窟里，全身越來越冷。

  原來是這樣。

  之前想不通的一切瞬間連貫起來，賀東恒為什么要立白皎為遺囑繼承人，因為他需要一個立起來的靶子，替他吸引幕后兇手的注意力。

  他根本不愛白皎。

  心臟仿若被密密麻麻的蟲蟻蟄咬，泛起連綿不斷的疼痛和苦澀。

  賀云澤緩緩進(jìn)入病房，醫(yī)生已經(jīng)散去，白皎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數(shù)格子，聽見動靜，她偏過頭朝這邊看，見到他，臉上綻開一抹嫵媚至極的笑靨：“小澤。”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白皎朝他招了招手，發(fā)現(xiàn)他情緒低落，不禁皺了皺鼻子，溫和地問：“你在想什么？”

  “醫(yī)生都說我身體健康，恢復(fù)起來效果肯定不錯，你別擔(dān)心了，我一定會沒事的。”

  她包容地看著他，只字不提自己曾經(jīng)遭受的痛楚，寬宥又溫柔。

  賀云澤忽然問：“你有什么愿望嗎？”

  白皎微怔，披散的長發(fā)遮住她雪白柔嫩的臉頰，他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只聽見她小心翼翼的嗓音：“小澤，你可以……可以接受我嗎？”

  她說完驚覺這句話有歧義，揮著手解釋：“不是要你把我當(dāng)成媽媽，我只是想讓你放下心中的抵觸，讓你把我——”

  她頓了頓，換成另一種表達(dá)：“你看，我做到了曾經(jīng)的承諾，抓到幕后兇手，也有能力保護(hù)你。”

  “所以，你可以把我當(dāng)成家人嗎？”

  她拂開一縷黑發(fā)，露出嫵媚的眉眼，看著他，眼里閃爍著希冀和期盼：“小澤，把我當(dāng)成親人吧�！�

  第38章

  那一霎, 賀云澤像是被人放逐在真空狀態(tài)下的囚徒，不得呼吸。

  他想怒吼，告訴白皎：你這個傻瓜, 賀東恒根本不愛你, 從頭到尾你都是他利用的棋子, 是他豎起的擋箭牌！

  可他忽然悲哀地意識到, 就算知道真相, 她也不會相信，更不會放棄。

  他前所未有地嫉妒起一個死人。

  心臟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像是被人剖開扔進(jìn)荊棘里, 千萬根硬刺將他扎得頭破血流, 遍體鱗傷。

  “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嘶啞得如同粗糙的砂紙, 如同一團(tuán)燃盡的火焰，只剩下一捧冷冰冰的灰燼。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給你。

  我給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饑渴；我試圖用困惑、危險、失敗來打動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1

  他的舌尖品嘗到苦澀的氣息。

  賀云澤換了個話題，敲了敲輪椅扶手, 篤篤的聲音在室內(nèi)回蕩, 他說起自己未來打算：“我準(zhǔn)備做手術(shù)，治好我的雙腿�！�

  白皎聞言驚喜抬頭, 知道他在這件事上有多固執(zhí)，于是開心地贊同道：“好啊，你能想通真的太好了。我以前就經(jīng)常在想, 要是你站起來，肯定會很高, 做完手術(shù)，世界上就又多了一個英俊多金的大帥哥！”

  “迷倒萬千少女！”她夸張地比劃起來, 眼里不摻絲毫它意。

  賀云澤默默聽著她的暢想，忍不住在心里問，那你喜歡英俊多金的帥哥嗎？

  他又想，她肯定是喜歡的，不然不會這么歡喜。

  他不會告訴她，他的改變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她。是第一次，看到她飄逸靈動的舞姿時的自慚形穢，是她受傷時，困在輪椅上的無能為力。

  賀云澤忽然發(fā)現(xiàn)，他一直固執(zhí)堅持的東西根本不是所謂的復(fù)仇，是他對自己的囚困，他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狹小的輪椅上。

  現(xiàn)在他想走出去，為了她，為了能在關(guān)鍵時刻保護(hù)她，而不是眼睜睜看著她為自己受傷，而他，卻連觸碰她都不可能。

  他溫柔地凝視白皎，笑容在眼中漾起，那些復(fù)雜的情緒都被他壓在心底，我會退回原位，我會默默守護(hù)著，只要能夠看到你。

  可他不知道，人是貪婪成性的動物，他只會越來越貪婪，越來越渴望。

  欲壑難填。

  【劇情逆轉(zhuǎn)值：85%】

  八個月后。

  燈光絢爛舞臺上，搖臂鏡頭兢兢業(yè)業(yè)地進(jìn)行直播，這是某家電視臺進(jìn)行宣傳的直播典禮。

  白皎在后臺，作為一名舞者。

  她的傷勢早就養(yǎng)好了，跟著師父王芳華進(jìn)行排練，中間參加國內(nèi)舞蹈界至高榮譽(yù)華彩杯表演，以獨舞《扇舞丹青》獲得華彩杯青年組第一名，在業(yè)內(nèi)一舉成名！

  這次電視臺直播表演，白皎就是在老師的極力推薦下，拿到一場獨舞，這算是她第一次真正在外界面前表演舞蹈。

  好了�！被瘖y師落下最后一步，后臺半步，驚艷無比地看著她，一時間竟然回不過神。

  眼前人黑發(fā)梳成飛天髻，珠玉寶冠灼灼其華，她的臉頰豐潤嫵媚，細(xì)眉修長，眉心一點朱紅花鈿，唇色紅艷，精致的短瓔珞環(huán)佩在雪白修長的脖頸上，過于濃艷的妝容毫無俗艷之氣，反而有種圣潔空靈之感。

  她露出雪白的雙肩，橙紅色錦緞纏繞包裹住胸部，下身則是橙綠雙色面料的薄紗長裙，裙擺及至腳踝，走動間可以看到白皙精致的赤）裸足尖。

  在她腰腹又裹著一件及臀短裙，用系帶固定在腰間，配合纏繞雙臂幾圈的長且窄的藍(lán)綠披帛，輕薄的材質(zhì)仿佛隨時都要隨風(fēng)飄蕩。

  但凡對舞蹈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看出來，她這一套神秘且濃墨重彩的絢麗服飾，分明是敦煌風(fēng)格。

  白皎今天要表演的，正是水下《敦煌飛天舞》。

  精致的服化道完美還原“西域風(fēng)情”，既柔和了中原的溫婉柔情，也有西涼樂舞的婀娜多姿，更有龜茲樂舞的風(fēng)情萬種，襯得她整個人瑰姿艷逸、靈動飛揚。

  主持人很快便念到她的舞蹈，鏡頭照在澄澈的池水中，透明玻璃建造的水池，能夠全方位無死角地拍攝出水下舞者的各種姿態(tài)。

  這次的飛天獨舞時常三分鐘。

  普通人看來時間并不長，甚至還有些短，但他們忽略了一個前提，這是水下憋氣三分鐘，各種高難度動作同時進(jìn)行。

  平常在陸地進(jìn)行敦煌飛天舞表演已經(jīng)很難，更何況是在隨波逐流的水下，將動作精確到一毫一厘，即使是專業(yè)舞者，也是極為艱難的挑戰(zhàn)。

  需要體力和舞技完美融合，力度透過肌肉一寸寸爆發(fā)，收斂。

  正式出演之前，白皎已經(jīng)排練過不下上百次，幾乎每一天，她都在水下排演，泡到肌膚發(fā)皺泛白。

  她輕輕呼吸，再睜開眼，已經(jīng)全身心投入其中。

  幽暗的舞臺營造出奇詭的畫面感，直至燈光逐漸亮起，四周虛擬投影出繁復(fù)華麗的敦煌藻井圖案，蓮花火焰云紋遍布其中，剎那間，仿佛讓人置身于黃沙漠漠的敦煌莫高窟。

  敦煌飛天舞中的飛天，即是菩薩也是仙子，在莫高窟七百多窟中，有四百多窟藻井之上遍布飛天。

  下一刻，她輕盈入水。

  流水無形人有形。

  鏡頭前，她身形微沉，裙擺飄托出曼妙身姿，出胯、沖身、折腕、提膝，在無邊水波中，形成一道道曼妙的曲線。

  飛天舞是敦煌舞蹈中最輕盈、最優(yōu)雅的代表，需要舞者從頭到尾進(jìn)行扭曲，不斷調(diào)整身形體態(tài)。

  她周身縈繞著長長的藍(lán)綠飄帶宛如祥云飄蕩，明明是在沉重的水下，卻如飛翔天空的仙女一般，神態(tài)天真爛漫，一顰一笑間，展露出婀娜秀美的體態(tài)。

  水中光影重疊，灑在她嬌艷秀美的臉龐上，細(xì)軟的腰肢上，修長的雙腿助水倒踢，身形如同一片羽毛，輕盈飛起，無論是直播間，還是現(xiàn)場，無數(shù)人屏息凝神，全身心淪陷進(jìn)這場視覺盛宴中。

  可以預(yù)見，這場表演過后，白皎這個名字這場舞，一定會破圈瘋轉(zhuǎn)。

  一舞結(jié)束，她破水而出。

  雖然現(xiàn)在已是夏天，室溫并不低，她還是接觸空氣的一瞬間，感受到?jīng)]骨的寒涼，雪白柔軟的肌膚上，晶瑩剔透的水珠簌簌滾落，被等在后臺的助理飛快拿毛毯裹住。

  周茹：“白姐，你沒事吧？”

  白皎搖搖頭：“還好�！�

  她簡短地說了兩個字，便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實在沒力氣去想其他人。

  防水的妝容立刻被擦掉，露出一張不施粉黛的雪白小臉，潮濕的黑發(fā)披散在腰間，滴答滴答垂落水珠。

  周茹立刻遞上準(zhǔn)備好的熱奶茶：“白姐，你先抱著奶茶，暖暖身體。”

  她壓抑著激動的神情，觀看完整場表演，就算是什么都不懂的她都能看出來，這表演叫人驚艷至極！

  “白姐，我剛才看見你表演之后，發(fā)現(xiàn)臺下一點點聲音都沒有，他們都快被你給迷死了！”

  她嘰嘰喳喳地說著，一邊幫她褪下各種首飾，白皎終于輕松一些，窩在毛毯里，忽然，周圍聲音都安靜下來，仿佛一剎那，全世界都凝滯了。

  她好奇地沿著那些人方向看過去，眼睛瞬間睜大——

  賀云澤。

  他穿著黑衣長褲，氣質(zhì)卓絕，終于擺脫輪椅，步伐平穩(wěn)地一步一步朝她走來，在她身邊停下，微微俯身，柔聲說：“我回來了。”

  白皎捂住嘴，一時間還有點兒反應(yīng)不過來。

  距離他出國手術(shù)，已經(jīng)過去了足足大半年，他竟然回國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嘴唇張張合合，始終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賀云澤幾乎控制不住地顫抖著手指，又怕她發(fā)現(xiàn)，他的歡喜太過激蕩，仿佛心頭也有一股暗流涌動。

  二百七十六天三個小時十八分。

  他在心里默念，我終于又見到你了。

  異國他鄉(xiāng)，他靠著一遍遍關(guān)于她的回憶度過漫漫長夜，無時無刻都在期待，還有多久能回家，見到她。

  無論心頭再怎么激蕩，賀云澤臉上也掛著明朗的笑，朝她張開雙臂：“好久不見�！�

  白皎連忙拒絕：“別抱，我全身都是水，會把你衣服弄濕，萬一感冒了就完蛋了！”

  她邊說邊躲，賀云澤毫不猶疑，一把將她抱在懷里：“沒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