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修這樣的道真的能讓你開心嗎？”

  猿叔看著她跟自己一般無二的蒼老面容，便知道她并沒有做多少搶奪同族修為之事，不然這鬼魈山的鬼魈也不會數(shù)量如此之多，且對她這般忠誠。

  猿叔語重心長道：“靈娘如今已收集了六顆靈珠，只差一顆土靈珠便能集齊七條靈脈。你知道的，山神的能力跟靈脈的強弱息息相關。若不是現(xiàn)在大戰(zhàn)當前，我也不會舍了這張老臉，求到你這里來�！�

  鬼魈婆婆聞言意外地挑了下眉，她猶記得三百多年前，小桃山還是一座連村落都沒有的荒山，如今竟集齊了六條靈脈？

  鬼魈婆婆回憶起上次，鐘靈來此想盡辦法想換她手里的靈珠，被拒絕后遺憾離去的樣子。

  難怪她當時這么迫切地想要換她手里的這顆土靈珠……

  “這顆土靈珠放在你手里，不過是拐杖上用來照明的裝飾罷了，可若是放在靈娘手里，或許是能抵御妖魔的最后契機。”猿叔道。

  鬼魈婆婆當年差點與猿叔結為道侶，對他雖有恨也有愛，更有道不同不相為謀的無奈，不過對于猿叔的人品和誠信，她還是十分信任的，他不至于為了一顆靈珠，編出這樣的謊言來誆騙她。

  “你就這么信任她？”鬼魈婆婆問。

  “連四大魔將都未能將城墻攻破，如果這世間還有一處地方能抵御住那萬千妖魔大軍，那一定是小桃山�！�

  前兩天，四大魔將出世的動靜可是鬧得不小，吞佛那穿云入霄的身軀路過之時，連鬼魈山都感受到了震感。

  鬼魈婆婆沒想到小桃山竟然從四大魔將的手中撐了下來，她沉默半晌，從拐杖上摘下那顆土靈珠，直接丟給了猿叔：“拿去�！�

  猿叔接過土靈珠，深深看著她，張口欲說什么，鬼魈婆婆抬手制止他：“你我之間，不必再說什么客套話了。等小桃山真的能扛過這劫，你記得帶上些新釀的酒來，上回那丫頭給我的那幾壇子酒早就喝完了。”

  上次鐘靈給她的那幾壇酒，她一嘗就知道是猿叔釀的，倘若不是那幾壇酒的緣故，鐘靈當時也沒那么容易走出這鬼魈山。

  “這是自然。”

  猿叔笑了笑，將土靈珠收進懷中，朝她行了一禮，沒再多言，乘云而去。

  —

  從瑞雪城至小桃山的沿途大路，所有的村鎮(zhèn)人去樓空。妖魔大軍如蝗蟲過境，每到一處新村鎮(zhèn)，必要進去掃蕩一番，可是搜遍整個村落，別說人了，連只活物都沒看著。

  這些妖魔在地底憋了近千年，就盼著裂隙通道打開這一天，能出來嘗一嘗鮮美的人肉，可是現(xiàn)在倒好，這屋子在，就連屋子里的米糧也在，可是這人都跑哪里去了？

  妖魔們已經(jīng)餓得各個眼冒紅光，暴躁不安。

  在妖魔大軍的中段，一輛由八頭無骨噬蟲王蟲拉著的馬車，正緩緩前進著。馬車通體烏黑，蓬頂墜下暗光流動的玄玉珠簾，車身方方正正配上菱形的花窗，仿佛一座移動的棺槨。馬車周遭自然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帶，所有的妖魔都默契地不敢靠近。

  馬車里，魔君重黎一襲灼目的紅衣，長發(fā)披散，閑懶地側坐著，聽著戮仙用神念向他傳達出來的情報，鳳眼微瞇，無端生出幾分惻惻：“太陰劍？”

  太陰劍出世，代表那個人現(xiàn)身了。

  “很好�！�

  重黎舔舔唇，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他倆之間的這筆陳年舊怨，要好好地算一算了。

  馬車內(nèi)魔氣涌動，瞬間具化成兩條墨色鎖鏈，狠狠地抽在那八只無骨噬蟲王蟲的身上，王蟲同時嘶吼咆哮著向前奔去，馬車的速度瞬間提了起來，快到仿佛懸空。

  不消多時，就從妖魔大軍的中段奔襲到了前沿，整個妖魔大軍的行進速度幾乎提高了一倍，帶著勢如破竹的氣勢，雄赳赳氣昂昂地朝桃源城的方向進發(fā)。

  —

  又到了夜晚，暮色初合，夜色將云層浸染，圓月如玉盤高掛在天邊，散發(fā)著并不明朗的月輝。

  今天是十五，本該是一家人團聚的日子，但無垢宗的修士們?nèi)巳松性诟魉酒渎�，煉丹的煉丹，鑄器的鑄器，抽不開身去城里探望親人。大家都心知肚明，現(xiàn)在還不到掉以輕心的時候，還有更艱難的仗要打。

  韓追正在床鋪邊打坐調(diào)息，比起他的前世，這副身體的天賦和靈根簡直沒眼看，因為雪原谷的意外，金丹還碎裂過一次，修煉的速度比普通修士還要慢一些。

  下凡歷劫向來如此，重走一遍艱難困苦的修仙路，直到修至大乘鏡圓滿，走上登仙梯之時，他才會徹底恢復仙身的樣貌和修為，不然又怎叫歷劫。

  不過他是以劍入道，修為倒是其次，對劍道的領悟最重要，再度修成仙身是遲早的事罷了。

  隨著記憶找回，神格歸位，韓追倒是意識到一個問題。

  本該隨他轉世的兩把劍，為何遺失在了兩個不同的地方？不然有劍傍身，他也不會在雪原谷置身險境。

  心中尚有一團疑云籠罩，無法靜下心來打坐，韓追便起身欲去沐浴解乏，方解開里衣的衣襟，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咯吱一聲，似乎是腳步落在地板上的聲音，他轉過身來，鐘靈還保持著剛落地的姿勢，一雙水盈盈的小鹿眼呆呆地看著他，瞳孔震動。

  韓追眼見著一抹紅霞從她纖白的脖頸一路蔓延到了耳朵尖，她迅速轉過身去，催促：“你快把衣服穿好�！�

  韓追慢條斯理地把敞開的衣襟扣好，似笑非笑：“山神娘娘，難道有喜歡觀人沐浴的愛好？”

  “……”

  鐘靈啞聲，她剛才通過山海圖找到韓追此時身在的位置，明明看到他只是在屋里打坐修煉，于是便用了縮地成寸傳送了過來，誰知道他下一秒就要脫衣服啊。

  不過該說不說，身材還是挺有料的，腰線勁括，腹肌線條分明，一看就是練家子。

  鐘靈莫名地代入了下昭夜仙君那張清心寡欲的臉，再配上這樣的身材，咳，妥妥的仙界天菜。難怪她之前收到他生辰宴的請柬時，功德殿的那些仙子們仿佛都要吃了她。

  鐘靈轉過身來，看到已然穿戴得一絲不茍的男人，和他眼中的意味深長，后知后覺他方才那話是對她人品的質疑，她有山海圖這個360度無死角的3d攝像頭，想看什么不能看啊？

  “我是有正事和你相商，誰知道你這么早就要睡了……”鐘靈清咳一聲，作若無其事地解釋了一句。

  倆人相對在茶桌前坐下，鐘靈給自己倒了杯茶，茶底是清透的春綠色，飄著兩片嫩竹葉，是最普通的竹葉茶，看來在吃食上，這位九重仙君確實沒什么太大的架子和講究，昨日席間的事看來真是她想多了。

  “何事？”韓追問。

  鐘靈抿了一口茶，正色道：“妖魔上次一口氣派出四大魔將來攻城，看來是對桃源城勢在必得，如果下次是魔君親至……你有沒有把握干掉他？”

  韓追沉吟了下，道“并無�！�

  他的回答讓鐘靈一愣：“你不是戰(zhàn)神嗎？而且上次妖魔大戰(zhàn)，那家伙不也是你親手干掉的么？”

  “我現(xiàn)在的修為只有元嬰。”

  “……”

  壞了，她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陸惜劍是戰(zhàn)神韓追這事太讓她意外，亦或者說昭夜仙君的名頭實在太響亮，鐘靈先入為主地覺得有他在就可以高枕無憂，無論是魔將還是魔君都不足為懼，純純是來送信仰值的。

  以至于忘卻了他這一世還是個元嬰境的修士這回事。

  元嬰修為的戰(zhàn)神……會不會有點差的太多了？

  鐘靈瞬間覺得嘴里的茶都不香了，垂眸用茶蓋刮著浮沫，小聲吐槽：“你說你好好在仙界當你的仙君不香嗎，干嘛沒事下凡歷劫啊……”

  此時房間里還有兩個有靈之物正靜靜地吃瓜看戲，彼此用神念交流著心聲。

  太陰：“咱們主人好像被嫌棄了�！�

  少陽：“誰說不是呢。”

  太陰：“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少陽：“關鍵，咱主人還被她說得不敢吭氣，這太不合常理了。咱主人平時對女人不都是敬而遠之，這女仙是誰哇，是上輩子救過咱們主人的命嗎�！�

  太陰：“我怎么知道？不過很有可能�！�

  鐘靈額頭滑過看不見的黑線，忍不住捏緊了手里的茶盞，劍怎么也這么八卦的？

  “閉嘴，吵死了�！辩婌`咬牙道。

  一直沒做聲的韓追眉梢輕抬：“？”

  鐘靈揉揉太陽穴：“我說的是你那兩把劍�！�

  一個捧哏一個逗哏，還挺會整活�。�

  太陰和少陽沒想到鐘靈居然能聽懂它們的劍語，劍身微顫了顫，立刻乖覺閉嘴。

  韓追看向被他放在床榻邊矮凳上的兩把仙劍，他平時跟兩把劍交流都是靠神念維系，如果不刻意放出神識，就算他也感知不到劍的情緒，而鐘靈居然能直接聽到它們在說什么，是她的天賦靈法嗎？

  鐘靈扯回話題：“你實話說，現(xiàn)在的你對上魔君的話，能有幾分勝算？”

  “保守估算，不到兩成�！�

  鐘靈驚異：“這么低？你雖然境界還沒有恢復，但是你的那兩把劍可還是貨真價實的仙劍，太陰劍還一劍殺了魔將吞佛，魔君竟這么難對付么？”

  韓追微微頷首，作為曾經(jīng)交過手的敵人，他對重黎不說了解，還是知道他幾分底細的。四魔將都是他用魔氣制造出來的產(chǎn)物，連下屬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他的作品，而他本人的實力深不可測。

  畢竟是妄圖想要征服一界的魔主，實力自然要匹配得上野心。

  “千年前的那一戰(zhàn)，重黎敗在過于自負，現(xiàn)在他第二次征伐凡界，沒有自己領兵先行，而是先派出四大魔將，已然能看出他行事變謹慎了許多，且他既然能破出我的封印，又在地下魔界休養(yǎng)生息已久，實力很可能更勝之前�！�

  當年，韓追只斬了重黎的肉身，卻斬不滅他的靈魂。妖魔沒有元嬰，肉身死后，神識會變成一團像戮仙一般的純黑魔氣，沒有實體，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韓追暫時還沒找到能徹底消滅那魔氣的辦法，殺不死的東西，就只能封印起來。

  他預料到妖魔會卷土重來，只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如此之快，他若能提前知曉，也不會挑這個時候下凡歷劫。

  思至此，韓追似乎想到什么：“天界有多久沒有降下登仙梯了？”

  鐘靈沒想到他會忽然問這個，認真回想了下，靈娘曾一覺就睡了五百年，對這期間發(fā)生的事都不太清楚，不過她曾跟荀真葉聊起過這事。無垢宗建宗有三百余年，第一任宗主是在登仙之前，怕自己的傳承斷絕，于是創(chuàng)立了無垢宗，留下了一本無垢心經(jīng)，但好像從那之后，便再沒聽說過有凡人成仙。

  “大概三百多年了吧�！辩婌`說。

  韓追聞言狹長的眼眸掠過一道寒光，薄唇幾不可查地抿了抿。

  鐘靈覺察到他神色不對，忙問：“怎么了？”

  “當年封印魔界裂隙的陣法是我親手所布，至少能保三千年無虞，如今才維持了千年，就過早破開，以及天界遲遲不曾降下的登仙梯，本該跟著我下凡歷劫卻莫名遺失的兩把劍……”韓追頓了頓，看向她，“你不覺得，這一切太湊巧了嗎？”

  鐘靈蹙眉認真品味著他的話，靈光一現(xiàn)，呼之欲出的真相讓她脊背發(fā)涼又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天界和魔界聯(lián)手了，想要搞死凡界？”

  “還不至于，”韓追的指腹摩挲著茶盞邊沿，學著她的口吻，噙著笑悠悠道，“他想搞死的只有我�！�

  他那兩把劍許是被做了手腳，太陰劍方才與他神念交流，說它先前一直陷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地方，感受不到任何氣息，直到一股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拉扯它召喚它，才被莫名被帶到桃源城的戰(zhàn)場上來。

  登仙梯本該每百年降下一次，而三百年，剛好是他下凡歷劫的時間，不降登仙梯是斷他這世的修仙路，魔界裂隙也很湊巧地在此時打開。

  天界能決定降不降登仙梯這等大事之人，只有一位。如那人所愿，他差一點死在雪原谷。

  其實不用說，鐘靈也猜得到，放眼整個天界敢在戰(zhàn)神背后捅刀子的人，除了天帝還有誰？

  累死累活地斬妖除魔，極力維護三界和平，到頭來還要被頂頭上司算計，鐘靈頓時覺得這戰(zhàn)神有點可憐。

  一時間，看到優(yōu)秀人才就想挖墻腳往領地里引進的毛病又犯了，她支起下巴，試探地問：“要不等打完仗，你別回天界了，留在小桃山給我打工吧，包一日三餐，獨棟別院，帶薪年假，你覺得如何？”

  作者有話說：

  韓追：那…包娶媳婦嗎？

  第121章

  鐘靈也是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說了這么一句, 她私以為以韓追今時今日的地位，想必在天界坐擁無數(shù)水榭樓閣，身邊仙子美婢環(huán)繞, 怎么可能看得上她這默默無聞的小桃山？

  沒想到韓追低笑一聲, 勾著薄唇，道：“好。”

  這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