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顆靈丹它吐出來之時，本有鴿子蛋般大小，如今明顯縮水了一圈。

  百靈平日里修煉勤快，開智啟靈都比灰兔和青蟒要早，本來它離化形就差臨門一腳了，而今日損失的靈力只怕需要大半年才能修補回來……

  百靈從衛(wèi)長錚的口中啄回了自己的靈丹，重新吞了回去。

  地上的衛(wèi)長錚一邊咳，一邊從那堆焦炭外殼里爬了起來，鼻子里都滿是灰塵和白煙。他看起來無事，其實也脫了一層皮，渾身被電得麻木。

  他剛剛站起身來，身上的衣物便如撕碎的紙片，瞬間化為了陣陣灰飛，連個褲衩都沒給他剩下。

  “……”

  百靈趕忙用翅膀捂住眼睛，臉頰上的絨羽也蓋不住兩團紅暈：“這不是一只靈獸該看的，你快去遮一遮！”

  衛(wèi)長錚并不覺得被一只鳥看到裸體，是什么值得丟人的事，但要是這只鳥會說人言，會通人性，還會臉紅，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

  他忙轉(zhuǎn)身躲進(jìn)草叢，不一會，穿著用寬大的棕櫚葉簡單編成的葉片褲裙走了出來。這一刻，衛(wèi)長錚感覺自己成了原始人。

  他撿起地上散落的隨身物品，他的箭袋是木頭和獸皮所制成的，幸而得以保存了下來。

  把匕首重新別回腰間，長弓和箭袋背在身后，他方才坐在百靈的背上在空中飛行時，留意到不遠(yuǎn)處有條小溪，他此時又渴又餓，正好去溪邊捕魚飲水，順便把自己身上還未剝落干凈的污垢，再好好清洗一番。

  他按照記憶中的方向，往溪邊走去，百靈方才馱著他飛了那么久，想著此時也合該他馱馱自己了，于是停在衛(wèi)長錚的肩膀上休息。

  “謝謝�！毙l(wèi)長錚對肩頭的百靈說道。

  他今日道的謝，比他過去二十年里加起來說得還多。

  百靈歪歪腦袋：“如果你想真報答的話，可以把我的尾羽還給我�！�

  衛(wèi)長錚想起什么，從箭袋里那兩根與眾不同的純白羽箭：“這是你的尾羽？”

  百靈點點頭。

  這兩支箭上的羽毛是他打獵時撿到的，只記得當(dāng)時那只鳥反應(yīng)異常靈敏，他的幾發(fā)箭都射空了，最后一支擦著它的尾部而過，只掉下了兩根尾羽。他見這兩根羽毛觸感輕盈又漂亮，便留下來做了箭羽。

  沒想到這居然是百靈的尾羽。

  “抱歉，當(dāng)時我不知道你是靈獸，現(xiàn)在還你。”衛(wèi)長錚動手就要拆掉箭羽。

  “掉落下來的羽毛如何再裝回去，我就說說罷了，你留著用吧�！�

  百靈不以為意地說，不過兩根羽毛而已，它也沒那么小氣。

  衛(wèi)長錚想不到曾經(jīng)差點射傷的小百靈鳥，如今舍命接連救了他兩回，心中只覺得慚愧。他動了動嘴唇，沒有說話，默默把這份人情記在了心里。

  沒過多久，一人一鳥便找到了那條小溪。

  溪水潺潺，清澈見底，還有一群小魚在其中游來游去，衛(wèi)長錚緩步踏入溪水之中，百靈見他要洗澡，便自顧自地飛去附近的樹林里找野果吃去了。

  冰涼的溪水沒過胸口，前胸后背仍時不時傳來被撞擊過的悶痛，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總覺得被那老者電過之后，痛疼感反而減輕了一些。

  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平日里打獵砍柴磨出來的薄繭都不見了，他又低頭在溪水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就連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都淺淡了許多。

  難怪那些仙俠話本里寫，修仙者們歷經(jīng)雷劫，就能洗精伐髓，羽化登仙了。被電了一番，反而體質(zhì)增強了，也算因禍得福么。

  忽然間，衛(wèi)長錚擦拭身子的動作僵住。

  水面上，并不只有他一個人的影子。

  衛(wèi)長錚霍然抬頭，只見一個婦人手里牽著一男一女兩個孩童，懷里抱著一籃臟衣服，正滿臉驚訝地看著他。

  男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在說這個大哥哥怎么不穿衣服啊，女童則害怕地往婦人的身后躲去。

  “……”

  衛(wèi)長錚的耳根驟紅。

  為什么在這渺無人跡的樹林里還會有人浣衣啊？？？

  ———

  百靈回來的時候，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衛(wèi)長錚的身邊多了三個陌生人。

  其中兩個孩子手里抓著他剛烤好的魚吃得正香，衛(wèi)長錚見她飛回，遞過來一條用枝條串好的烤魚，道：“特意給你留的。”

  百靈一邊低頭啄了一口，一邊警惕地打量著這莫名出現(xiàn)的人類。

  兩個孩子見到這么漂亮的百靈鳥，魚也不吃了，好奇地圍在它身邊：“它能聽懂我們說話？”

  “它便是我方才說的，將我從山神手里救出來的那位靈獸大人�！毙l(wèi)長錚淡笑著介紹道。

  “哇。”兩個孩童的眼里頓時迸發(fā)出崇拜的目光。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百靈對那句“靈獸大人”的稱呼很受用，吃魚的動作愈發(fā)優(yōu)雅了。

  “這天色快黑了，如果兩位大人不介意的話，可以去我們的營地里歇息一晚。”

  方才，婦人對衛(wèi)長錚講述自己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過程，還有些存疑，此刻看見到百靈，她已全然信了，誠摯地向他們發(fā)出了邀請。

  衛(wèi)長錚如今身上還傷著，在野外里過夜，萬一遇到野獸狼群之類，他還未必能打過，便也沒有推辭。

  婦人引著他們一路穿越叢林，來到靠近山根處的一處布滿樹藤的巖壁處，婦人伸手撥開樹藤，露出了一處洞穴的入口。

  衛(wèi)長錚心道這個藏身處著實隱蔽，哪怕他從這巖石前經(jīng)過，也未必會發(fā)現(xiàn)這樹藤后竟然會有一道入口。

  他跟著婦人彎腰走進(jìn)去，洞穴的景象一覽無余。洞穴的空間并不大，陰暗且潮濕，頭頂?shù)膸r壁上有道天井般的裂隙，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能夠看到外面的月光。

  衛(wèi)長錚打量著四周，難以想象，在如此狹窄的空間里，竟然住著一百多個人。

  有些躺著的人身下就簡單地鋪了層干草，因為這山洞不防雨，環(huán)境潮濕，不少人似乎都染上了咳疾，更讓他詫異的是，這些人的胸口和他在古木村里見過的奴隸一樣，刻著“奴”字的刺青。

  衛(wèi)長錚進(jìn)來的同時，也吸引了不少人打量的目光，婦人上前和一個貌似管事的人說著什么，過了一會，那個管事的人直接朝他走過來。

  “這位小兄弟，我叫黎平，聽說你是從其他村落來的？”

  “你們是古木村的人？”衛(wèi)長錚反問，見他神情有些防備，忙補充道，“……你們胸口的刺青我見過�！�

  黎平的眼里閃過痛苦和仇怨，矢口否認(rèn)：“不，我們從來都不是古木村人，在那里，我們只是奴隸，連姓名都不配擁有……”

  黎平將他們的經(jīng)歷和衛(wèi)長錚娓娓道來。

  原來，他們以前是居住在古木村附近的村落，領(lǐng)地雖沒有山神管轄，但平日里過得也是自給自足。然而有一天，一伙騎著巨大蠑螈的人攻占了他們的村莊，說此地已經(jīng)被他們山神征召了，反抗的村民皆被殺死，剩下的人則被打上了奴隸印記，帶去了古木村整日勞作。

  古木村因為有一棵參天的古樹而得名，那樹是棵靈茶樹，需要人手爬上樹干去采茶，而采茶的護具只有一根并不結(jié)實的吊索，經(jīng)常一吊便是十個時辰，這種辛苦的活計自然全是由奴隸來做。

  按照采茶的高度，樹干被分為下空區(qū)，中空區(qū)和上空區(qū)。下空區(qū)的人如若不慎摔下，運氣好能落個殘廢，而中空區(qū)和上空區(qū)，只要跌落就沒了性命，在古木村，每天都有奴隸失足或因繩索斷裂而死去。

  他們實在受不了這樣提心吊膽的生活，忍受了多日，尋了個機會，帶著族人們逃了出來。

  因怕被山神和古木村的人發(fā)現(xiàn)，他才帶領(lǐng)族人們擠在這個隱蔽的山洞里，勉強茍活度日。

  黎平將他們的經(jīng)歷說完，一旁的衛(wèi)長錚聽得拳頭都握緊了。

  百靈聽得也是氣呼呼，一個沒忍住口吐人言：“這哪里是為蒼生造福的山神，分明是為禍一方的惡霸！”

  “剛剛是你在說話嗎？”

  黎平有些困惑地揉揉耳朵，奇怪衛(wèi)長錚一個粗漢子，怎么會發(fā)出像少女般清脆動聽的嗓音。

  “是我啦�！�

  百靈飛到黎平面前繞了一圈，又飛回衛(wèi)長錚的肩頭矜持地立著。

  以前，它覺得人類總是認(rèn)為自己比其它生靈高一等，所以驕傲自滿，不喜歡和他們相處�，F(xiàn)在看來也不盡如此，這人類奴隸的日子過得還不如山中野獸們呢，實在是太可憐了。

  “見過靈獸大人……”黎平忙恭謹(jǐn)?shù)匦辛藗�禮。

  “客氣客氣，好在你們逃了出來，不然定要被那老頭折磨死……”百靈繼而疑惑地嘀咕，“不過那老頭那么厲害，你們是怎么逃出來的？”

  衛(wèi)長錚的關(guān)注點卻不在這里：“這里的環(huán)境實在太差，我看你們許多族人都染了病，而且這里離古木村并不算遠(yuǎn)，隨時都有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不如，你們隨我回小桃山？”

  “……你們不用擔(dān)心，我們山神是個好說話的人，允許我們在山腳居住打獵，還賜予我們種子�！毙l(wèi)長錚補充道。

  不知不覺間，他對鐘靈的信仰值又高了一點。

  百靈也跟著附和：“是啊，這點我可以保證，靈娘是個好神仙，一定不會像那老頭一樣虐待你們的�！�

  在小桃山，好歹還有茅屋住，有地能耕種，總比擠在如此暗無天日的山洞里要好上許多。

  黎平聽得很是意動，猶豫了片刻，卻是搖搖頭：“……我們現(xiàn)在不能走�！�

  作者有話說：

  衛(wèi)小哥竟獨占了一章的戲份，給加雞腿。

  明天上夾，所以晚上十一點更新，后天就恢復(fù)晚九點更新啦。

  第28章

  “為什么？”

  衛(wèi)長錚有些不解, 明明有更好的去處，為何偏偏要留在這狹小潮濕的山洞里。

  黎平一臉苦笑：“衛(wèi)兄，你有所不知, 并非我們不愿去, 而是不能去……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只是村里第一批被運來的奴隸, 我們還有不少族人被困在那古木村, 我們不能丟下他們……”

  “所以……”衛(wèi)長錚猜測，“難道你們想從山神手里搶人？”

  “什么, 你們好不容易從那火坑里逃出來, 還想回去送死嗎？”百靈激動地?fù)]了下翅膀。

  “不會的，我們有著周全的計劃, 并非是貿(mào)然行事, ”黎平頓了頓, 還是決定跟他們透露一點兒，“據(jù)我們的觀察，山神鶴原每個月初都會去北邊的瑞雪城，找那里的山神喝茶手談，每每都要五六日才會歸來, 我們準(zhǔn)備在那個時候動手�！�

  “……你們真的想好了？就算那山神不在，你們這點人手要想闖進(jìn)村子救人出來, 也絕非易事�！�

  除去老弱病幼，這個山洞里能充當(dāng)戰(zhàn)力的只有區(qū)區(qū)七八十人。雖然在古木村里奴隸占大多數(shù), 但是在靈茶樹下看守的村民們少說也有四五百人, 各個都手持棍棒類的武器, 還有那只體型巨大的蠑螈, 也不是他們這幾十個人就能對付得了的。

  “想好了, 無論何時何地，我都不會拋棄我們的族人�！�

  黎平的眼神里帶著視死如歸的堅定，衛(wèi)長錚欲言又止。

  “好啦，也讓衛(wèi)大哥休息休息，別光顧著聊天了，他身上還有傷……”帶衛(wèi)長錚前來的婦人走過來笑說道，她原是黎平的妻子。

  黎平跟衛(wèi)長錚主動說起他們劫人的計劃，也存了點私心。聽妻子說，這男人曾只身闖入過古木村，被山神一路追殺至此，結(jié)果竟然還活了下來，想必有幾分本事，還有他身邊那只會人言的靈獸，如果他們愿意幫忙的話，那將是一大助力。

  誠然，衛(wèi)長錚并非意氣用事之人，他剛剛從鶴原手中撿回一條命，對他們的經(jīng)歷同情歸同情，他也有自己要背負(fù)的責(zé)任和使命，所以聽了他的話后，并沒有過多地表態(tài)。

  黎平略有些失望，是他多想了，任誰也不會為了剛剛相識之人去涉險，他為自己自私的想法又有些慚愧，忙和妻子一起找了個空地，幫忙給衛(wèi)長錚鋪上曬過的干草以作休息。

  衛(wèi)長錚過慣了苦日子，哪怕有一塊破草席墊著，也能睡得香。百靈不習(xí)慣在山洞里睡，于是夜里便飛去外面的樹枝上休息，等天亮了再回來找他。

  睡了一覺醒來后，衛(wèi)長錚看到身旁擺放著幾枚野果，用干凈的樹葉墊著。他抬眼看去，對上兩對烏溜溜的黑眼珠，正探著兩個小腦袋瓜在打量他。

  “這是我家兩個娃娃給你摘回來的，答謝你昨天給他們烤魚吃�！崩杵降钠拮幼哌^來，摸著自家倆娃的腦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