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門口,她沒有走出來,只是站在門邊,手扶著門沿,怔怔看著這景象。
秋秋不知為什么,心里突然一酸。
“噯…”秋秋訥訥,又不知道說什么:“別、別看了…”
朝朝看著那些喜氣洋洋的百姓們,搖了搖頭。
她坐下來,腦袋輕輕側(cè)靠著門沿。
她久久看著這一幕,靜靜的,像在看一場美麗而不屬于自己的夢。
京中家家戶戶發(fā)過喜餅,江南織造辦獻上的大紅喜布鋪過市坊每條街巷。
有東林士子共同獻上唐太宗帝后游春圖,帝命收之于大盈寶庫,賜諸士子以重賞。
五月初,陛下賞賜萬佛寺金玉萬兩,佛法百卷,為佛祖重塑金身,萬佛寺住持與諸眾僧侶拜謝圣恩,為未來帝后共同供奉起圣明功德燈,長明不息,為帝后祈福。
秋秋幾乎被憋瘋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她以前是暗暗有點喜歡九公子的,那樣清雅高華又溫和的郎君,而且還對衡明朝那么好,一心一意,十年如一日的專情,簡直像戲文里寫的,她羨慕極了,朝朝那個傻乎乎的家伙,怎么就運氣這么好。
但一夜之間,天就變了。
九公子變成新帝了,他殺了秦王,要娶婷姐姐,還要讓朝朝做妾。
秋秋完全不能理解,以前對朝朝好那么多年,說變心就變心了,現(xiàn)在要娶婷姐姐,下令讓滿城披紅,又是大赦天下又是供功德燈,讓全天下百姓人人都知道他有多愛婷姐姐,但偏偏還要讓朝朝進宮,給他當(dāng)貴妃。
秋秋甚至覺得他像瘋魔了。
她忍啊忍,再忍不住,大婚前一個深夜,她悄悄跑來找朝朝:“要不我們跑吧,明天帝后大婚,肯定到處都亂糟糟的,你就說你肚子疼,讓他們?nèi)フ執(zhí)t(yī),趁著那些人分心,咱們出門搶了馬就跑!
天太晚了,朝朝只穿著中衣坐在床頭,只有桌邊一盞燭燈,昏黃的光暈微微映出她半張臉。
朝朝輕輕搖頭:“我們可以跑,隨時都能跑…”
“…但我們家怎么辦?”朝朝輕聲說:“我爹,你爹,還被關(guān)在宮里的肅大哥,滿府的兄弟姐妹們,怎么辦!
秋秋說不出來。
“咱們家,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咱們家了!彼f:“秋秋,他現(xiàn)在是皇帝了,是天下的主人,我爹爹那副身體,我怎么能忍心再拖累家里!
秋秋莫名喉頭哽疼,她哭喊:“那怎么辦,難道真要你去給他做貴妃嗎?”
“你可是堂堂正正嫁給他的容王妃!”秋秋哽咽:“大伯多高興送你出嫁啊,他要是知道…要是知道…”
“他不能知道!”朝朝突然嚴(yán)厲說:“我爹絕不能知道!什么也不能告訴他!”
秋秋嗚咽:“總有瞞不下去的那天啊……”
“不會的。”朝朝鼻尖發(fā)酸,低頭喃喃:“能瞞到什么時候就瞞到什么時候,再拖一陣就好…”
“褚無咎那個人,腦袋有病,就想要我順服他,他說什么我聽什么,我對他卑躬屈膝才好!背宋亲樱骸啊艺J(rèn)了,是我識人不清,我認(rèn)了,我向他低頭,等他和婷姐姐大婚完,我就去求他,大不了我向他下跪磕頭,好好求他!
秋秋遲疑:“這樣行嗎?他會愿意放過你嗎?”
要是以前,朝朝可以肯定地點頭,只要她求褚無咎,他再冷淡,嘴上不說,最后肯定也都愿意滿足她的愿望。
但現(xiàn)在,她突然再也不能那么肯定了。
……她看不透褚無咎了,她有點怕他,更甚者…她已經(jīng)不那么相信褚無咎了。
朝朝沉默了很久,到底點了點頭。
“我還是覺得他那些話是在氣頭上!
“我們畢竟認(rèn)識這么多年…”她低低說:“哪怕做不成夫妻,也總該有點相熟的情分…我覺得…不至于這樣!
“我還想,再試一次!
她沒出息。
她終究還是不舍得,還是心存希冀。
她還是想,再相信他一次。
——
大頤歷代帝后大婚往往會從下午開始,延續(xù)到晚上。
朝朝以為褚無咎忙著大婚,怎么也得過段時間才來找她麻煩,所以在清晨她推開門,看見一院子挨挨擁擁的宮人嬤嬤的時候,完全懵了。
“恭喜皇后娘娘,賀喜皇后娘娘。”宮人們齊齊屈膝行禮,滿臉喜氣,露出手中數(shù)不清的簪釵綾羅,大紅金線的鳳袍,旁邊托盤上放著綴滿珍珠彩寶的鳳冠。
“今日是娘娘大喜的日子。”最前面的老嬤嬤屈膝,喜氣洋洋道:“請娘娘洗漱,我們?yōu)槟锬锔率釆y,早登鳳輦,可別誤了吉時!
秋秋從朝朝身后跑出來,一下瞪大眼睛。
朝朝怔怔看著那鳳袍鳳冠,猛地看向旁邊的褚毅:“這是什么意思?”
“娘娘。”褚毅低頭:“陛下圣旨,冊立您為皇后,大婚與登基大典同辦,正是今日!
“…圣旨是十日前就下的。”褚毅低聲說:“娘娘恕罪,陛下不叫提前告訴您!
褚毅已經(jīng)隱約明白陛下的心思。
陛下不好過,就也絕不想讓皇后娘娘好過,所以哪怕圣旨都下了,也不準(zhǔn)任何人透露口風(fēng),就要看皇后輾轉(zhuǎn)反側(cè)、惴惴痛苦,嫉恨生怨才好。
但即使這樣,褚毅想,陛下心里也約莫根本沒想過立第二個人做皇后。
這樣想著,褚毅更深地低下頭,并不敢直視皇后年輕秀美的面容。
“…皇后娘娘!彼麑捨枯p說:“之前許多都是誤會,陛下心里有您、更不會舍得輕賤您,請您放寬心,梳妝更衣吧!
“……”
朝朝茫然。
又不強求她做妾了,還要娶她做皇后。
朝朝看著這些嫁衣首飾,卻感覺不到什么高興,只覺得甚至更加荒唐。
“我怎么放寬心呀!背既滩蛔⌒ζ饋,喃喃說:“娶我做皇后,我就該歡天喜地嗎?”
“…我不愿意做貴妃,做妾,和別的姑娘嫁給同一個丈夫!彼f:“難道我就愿意看著我的姐姐做妾嗎?”
她搖了搖頭,手背到身后,往后退,輕聲說:“你們回去吧。”
“我不嫁!
作者有話說:
第59章
空氣都像是僵滯住。
所有人歡喜的面龐變得惶恐起來,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
“皇后娘娘!痹(fù)責(zé)接迎幾代皇后的女官忍不住抬起頭:“這是陛下的圣旨!
朝朝清澈的眼眸看向那位女官,說:“我抗旨不遵,他要來砍了我的頭嗎?”
所有人一下噤聲了,那女官臉?biāo)查g嚇得慘白,訥訥不敢言語。
朝朝搖了搖頭,轉(zhuǎn)身要回屋里去。
“…娘娘!”褚毅忍不住追上去,低聲說:“微臣知道您惱怒,但您不愿成婚,與陛下賭氣,只會讓陛下震怒,并不能解決問題!
朝朝也知道這樣。
她吸了吸鼻子:“可除了這樣,我沒有什么別的辦法。”
“您當(dāng)然有!瘪乙銋s肯定地說:“娘娘,雖然朝中總有陛下欲納秦王妃為妃的傳言,但據(jù)微臣所知,陛下至今未下任何封妃的旨意,甚至自秦王妃入宮后,除了太醫(yī)診治、以禮相待,陛下不曾親自去見秦王妃一面!
朝朝愣了一下,慢慢抿起嘴巴。
“娘娘!瘪乙阏f:“您了解陛下的脾性,陛下不是一個會服軟的人,您賭三分的氣,陛下必定以十分的雷霆之怒報復(fù)回來,但如果您愿意先軟下來,您想做什么,陛下未必不肯答應(yīng)!
“…真的嗎?”
朝朝低聲說:“婷姐姐被瑯琊大師預(yù)言為國母,他最初想娶的也是婷姐姐,我都愿意成全他了,結(jié)果他死拖著我不放、現(xiàn)在又變卦要娶我,說實話,我已經(jīng)不明白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褚毅正想說什么,就聽她冷不丁輕輕說:“其實他和婷姐姐在一起也挺好的,婷姐姐那時愿意嫁給秦王,如今秦王死了,姐姐雖然悲痛,但木已成舟,他又做了皇帝,只要他好好對婷姐姐,婷姐姐總會心軟,會愿意和他做一對恩愛夫妻的。”
褚毅心里一跳。
他深深看著這位年少的皇后,看似木訥,也許看得比誰都澄明,只是心地太純善,愿意柔和地包容,從不說出來。
“秦王妃柔弱無依,固然惹人可憐,但既然愿意嫁于秦王為妻,以夫榮為己榮,自然也該做好奪嫡失敗夫死受辱的準(zhǔn)備。”褚毅聲音帶有幾分冷酷:“陛下才是當(dāng)今天下共主,陛下的意志才是這帝國的意志所向,只有陛下想立的皇后,只有您,才是大頤唯一的皇后!
朝朝啞然。
她知道褚毅是在點她,讓她不要這么固執(zhí)。
也的確是這樣,說到底,褚無咎才是君主,才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無論是婷姐姐、還是她,都已經(jīng)沒有太多選擇的余地。
朝朝感覺嘴巴苦苦的,可她總要做出決定。
好半響,她低低說:“我不會和我姐姐搶一個丈夫,更不能讓我姐姐做妾,他要是想娶姐姐,我真誠地祝福他們,但他要想娶我……”
“…我可以嫁給他,但要他給我姐姐補償。”
她輕聲說:“讓我姐姐享公主尊榮,出宮建府,日后如果我姐姐有喜歡的人,風(fēng)風(fēng)光光為她賜婚,這些,他也會答應(yīng)嗎?”
褚毅覺得皇后有些天真的執(zhí)拗。
陛下宮變奪嫡是早晚的事,秦王早晚會死,秦王妃也未必有多值得可憐,反而正是因為她是皇后堂姐的身份,陛下顧忌皇后娘娘,有些更冷酷直接的手段不敢使出來。
朝中許多人悄悄議論陛下?lián)屒赝蹂雽m一事,但褚毅覺得,陛下對秦王妃不像有什么情誼,倒更像是……
“娘娘!瘪乙愕皖^:“您不試一試,如何知道呢?”
“至少在從前,陛下從不曾拒絕您的任何請求!
朝朝沉默了很久。
褚毅看出她在激烈地糾結(jié)與動搖。
十幾年的婚約,十幾年的情誼,絕不是輕易能舍得放下的。
好半天,她終究還是耷拉下肩頭,妥協(xié)地輕輕說:“來吧,來給我梳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