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沒聽過衡明朝說這么多話,還是說的這么深刻的話。
“你…你……”越秋秋結(jié)巴:“你、你怎么想到…這些的?”
阿朝像是從某種恍惚狀態(tài)中驚醒,抬頭看著她,笑了笑:“是我?guī)熥鸶嬖V我的!
“原來是滄川劍尊……”越秋秋恍然大悟,可剛說出幾個字,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她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滄川劍尊,正是隕落在仙魔大戰(zhàn)的戰(zhàn)場上。
昆侖、人族正道那么多代先輩為了阻止妖魔破禁而犧牲,衡明朝的師尊甚至為了斬殺先一代魔尊而死,如果如今就讓妖魔這么輕易破禁而出,進入乾坤界,換來這所謂的一時和平,那么那樣多先輩的犧牲,又算什么?
越秋秋看著衡明朝清澈的目光,心里突然一揪,生出一種無法形容的愧疚,囁嚅:“對不起,我……”
阿朝知道她在想什么,搖了搖頭:“沒關(guān)系,蔚師姐說得其實也有道理,她的想法是很好的,我?guī)熥鸶嬖V過我,任何一場戰(zhàn).役,從不是為了打.仗而打.仗,而是為了更長遠(yuǎn)的和平,所以如果真的有人族與妖魔和平共處的辦法,能從此以后再無紛爭,他們也會很高興的。”
她說話時語氣輕和,眼睛彎彎,看不出任何悲戚。
可不知怎么的,越秋秋心里卻更難受了。
她囁嚅著,說不出話。
“天色不早,我回去啦。”阿朝向她擺擺手,笑一笑,轉(zhuǎn)身向滄川峰去了。
越秋秋看著她的背影遠(yuǎn)去,化作一個小小的影子,越來越遠(yuǎn)飛向天邊一座如劍撞入云巔的高峰。
越秋秋知道,那是滄川峰,是昆侖最遙遠(yuǎn)的一座山峰。
滄川劍尊是昆侖大長老,威壓四海,震懾八方,座下卻沒有徒子徒孫成群,他平生只收了一個徒弟,是唯一一個弟子。
滄川劍尊隕落了,那座山峰就只剩衡明朝她一個人。
只剩她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說:
第11章
萬禁平原,萬里無人煙。
上古時期,三界同歸一處,乾坤大地仙魔共生、妖鬼同行,直至八位祖妖與十六尊魔神合謀,率領(lǐng)百萬妖魔殺向九重天意欲主宰乾坤,九重天三千圣人降世,率領(lǐng)人族反抗,爆發(fā)亙古以來第一場也是前所未有恢弘殘酷的仙魔大戰(zhàn)。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筆墨能切實記載的戰(zhàn)役,三千圣人如流星隕落,統(tǒng)治上古千萬年的九重天煙消云散,當(dāng)人族付出慘重代價斬殺了祖妖與魔神,將妖魔生生驅(qū)逐出乾坤界時,天地僅剩下二十七位圣人。
這二十七位圣人共同設(shè)下萬世封禁,自從妖魔界與乾坤界分離,又過了幾千年,直至最后一位圣人坐化在昆侖山巔,上古,徹底隕滅。
在這場被稱為滅世之戰(zhàn)的可怕戰(zhàn)役里,山河大變,日月倒顛,天火將萬里平原焚燒殆盡,乃至數(shù)十萬年后,這里的大地仍是一片焦紅,形如鮮血侵沒,寸草不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而說巧不巧,上古隕滅距今也正是整整四十九萬年。
平原之上高懸著一個如山高的巨大光圈,中間一道狹長如刀割的裂痕,有如怪物巨大的口,吞吐著黑暗的妖魔之氣
——這赫然是貫穿妖魔界與乾坤界的封禁。
那曾是上古諸圣窮盡整個乾坤人族一代生機造就的封禁,它封了四十九萬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電閃雷劈,它曾是世上最強大的封禁,但在漫長的歲月中,也終究漸漸褪色衰弱——世代代妖魔竭盡一生以攻破封禁為榮光,最強悍的妖魔會踩過空間洪流,從細(xì)小的破口縫隙破禁而入乾坤界,人族正道悍然迎戰(zhàn),落在紀(jì)史的書冊上,便是每萬年一次的仙魔大戰(zhàn)。
每一萬年,每一次,那封禁的破口越變越大。
三個月前,先代魔尊血羅剎祭出本命魔骨,轟天動地的一擊,生生將縫隙撕裂開大半,諸多大妖魔狂歡般的涌入乾坤界,乾坤界人修奮力迎敵,所以爆發(fā)了上古隕滅以來最殘酷慘烈一場戰(zhàn)役。
三個月后,出于某種微妙的平衡與妥協(xié),人族正道勢力沉默全部退出萬禁平原,這里剩下的,便是盤踞的妖魔。
如今,封禁前廣袤的土地佇立著一片巍峨華麗的宮殿,正是新一代魔君殷威的居所,此外還有數(shù)百成千實力強悍足以破禁的大魔大妖也踏入乾坤界,聚攏在魔宮周圍,因為此處妖魔聚集,空氣都懸浮著一層森寒血腥的妖力魔氣。
魔宮瓊?cè)A殿,蔚韻婷倚在軟榻上,瓊?cè)A劍放在榻角,她伸出手臂,侍女們正小心翼翼為她包扎傷口。
她臉龐蒼白,神色有些疲憊,倚在軟榻,飄逸的留仙裙擺下,竟露出一條長長的花白蛇尾。
是的,蛇尾。
蔚韻婷看著自己的蛇尾,目光落在自己手臂的傷口,難得有些怔怔。
打神鞭,昆侖鎮(zhèn)山重器,更是斬妖除魔的不世殺器,那一鞭不過擦著她的手臂劃過,卻如烈火灼燒,血流不止。
蔚韻婷疼得額角不斷冒出汗珠,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蛇尾,心里是說不出的復(fù)雜。
這是她一生最大的秘密。
她不是人,她是妖,是一只人與妖雜合而生的混血半妖。
她與弟弟蔚碧生來便不知父母,幼年時在妖魔界東躲西藏、茍且偷生,后來偶然被上一代魔尊血羅剎收養(yǎng)。
說是偶然,又是什么偶然呢,不過是因為她們姐弟體內(nèi)的靡蛇血脈。
上古有大妖“靡”,人面蛇身,負(fù)有雙翼,擅長千百種變化,實力低微,在神魔橫行的上古并不出眾,但有一種極特殊的能力,就是能吸收天地任何一種能量,除了妖力,還能吸收魔氣甚至人族的靈氣,化作自己的力量,
上古至今數(shù)十萬年,哪怕如今大妖體內(nèi)的血脈也已經(jīng)很是稀薄,但老天終究沒有對她們姐弟殘忍到底,她們姐弟體內(nèi)的靡蛇血脈竟然極有返祖的潛質(zhì),不僅能承載妖魔之力,還能如人族修士一樣用靈氣修煉,尤其是她,更有絕佳的劍道天資。
血羅剎看中了這一點,以強悍的魔氣硬生生封了她們姐弟體內(nèi)的靡蛇妖族血脈,只顯露出人族的模樣,然后改頭換面將她們送去昆侖,讓她們潛伏其中,以待將來某一日伺機攪亂人族正道。
這才有了昆侖雙璧的瓊?cè)A仙子,蔚韻婷。
隔斷的紗簾被掀開,高大的人影急步進來:“婷兒,你的傷怎么樣?”
蔚韻婷從久遠(yuǎn)的恍惚中回過神,望著殷威,露出笑來,想起身迎:“威哥。”
“快躺下,你還傷著!币笸蟛接^來,連忙攬著她肩膀坐下,蔚韻婷柔順偎進他懷中,殷威看著她手臂那血肉模糊的傷口,心疼說:“這么久了,怎么還沒愈合?”
蔚韻婷輕聲叫侍女們退去,望著自己手臂丑陋的傷痕,有些苦笑:“打神鞭,便是如此威力!
殷威看她額頭都是冷汗,心疼地用袖子為她擦拭,咬牙說:“那姓蒼的老東西竟如此狠心,你當(dāng)時不該攔我,我就該叫他狠狠吃些苦頭!
“威哥,別這樣!蔽淀嶆糜行┢喑f:“那畢竟是我的師尊,昆侖養(yǎng)育我長大,已是我極對不住他們,你再說這樣的話,叫我情何以堪?”
“婷兒,你便是太善良!币笸次淀嶆媚柯稇┣蟮乜粗,到底心軟,嘆氣說:“好,我都聽你的,我不與他們昆侖計較就是,我只是看不慣你受委屈!
蔚韻婷這才破涕為笑,又搖頭:“我不覺得委屈。”
“婷兒啊…”殷威愈發(fā)舍不得,他嘆一聲氣,憐愛地把她擁在懷中,摟著她的肩膀,暢想說:“等你師尊想明白,那群人族正道開了瑯琊密境,取來無患草,將我體內(nèi)魔種的戾氣消了,我也不想和他們打什么仗了,只要讓我們太太平平遷進來,從此以后我們妖魔再也不必在妖魔界茍延殘喘,那些小妖魔仔子們也能看見這藍(lán)天陽光、聞見這青草泥土香氣,我們再尋個風(fēng)景好的地方,建一座你喜歡的宮殿,過神仙眷侶一樣的逍遙日子。”
蔚韻婷聽得也露出期悅之色,可一會兒,又漸漸黯然下來:“開瑯琊密境、取無患草還好,但將妖魔遷入乾坤界,師尊怕是不會同意!
殷威想到昆侖掌座蒼穆那肅穆頑固的模樣,眼中閃過殺意:“那老匹夫——”
蔚韻婷著急說:“威哥!”
“好好,我不殺他!币笸行┰辏骸澳沁有什么辦法,難道就這么退回妖魔界,繼續(xù)活在那暗無天日的鬼地方?”
蔚韻婷咬唇。
師尊為掌座一日,昆侖便不可能對魔君俯首,人族正道如有旗幟高揚,更不可能接納妖魔進入乾坤界的疆域。
“容我再想一想!蔽淀嶆玫吐曊f:“我們再想一想,總會有辦法!
“好。”殷威看她愁眉不展,有些后悔自己提起這些惹她難過,摟著她安慰:“你也不必太憂心,人族正道又怎么樣,那些名門大宗、世家大族,嘴上個個清高凜然,但最后不也都識相來投我麾下,我看他們也不過如此,任有千般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都是灰煙,待我得了無患草,實力更進一步,我看誰敢說半個不字!”
他是立下了天地誓不主動與人族為敵,但他手下還有的是妖兵魔將,還有許多投靠來的人族勢力,如果昆侖那些仙門頑固不肯退讓,連讓出幾塊地方給他們妖魔容身都不愿意,他就算扛著天雷也要與他們拼殺個分明!
蔚韻婷見他狂傲的模樣,不由微微蹙眉,露出擔(dān)憂的神態(tài),柔聲說:“我知道你本事大,但你也不要小覷天下英豪,那些名門氏族都有著千歲萬載的年月,處事靈活,自有一套延續(xù)家族的法則,人與妖魔殊途,他們表面上降服你,心里卻未必服你,你還要審慎對待他們才是。”
“什么處事靈活,不過巧言令色的迎風(fēng)草罷了。”殷威性情爽烈,雖然聽了蔚韻婷的話拉攏那些人族氏族大宗,心里卻極不屑他們的假清高:“我看那乾坤正道,哪怕是那昆侖,自滄川劍尊后,便再無一人配稱英豪!
突然聽到滄川劍尊的名字,蔚韻婷微微一怔。
她當(dāng)然是知道滄川劍尊的,昆侖大長老,她師尊的大師兄,往日里,她是要恭恭敬敬喚一聲大師伯的。
這之前其實還有一樁不大為人知的小事,當(dāng)年先代魔尊血羅剎將她送入昆侖,居然本是欲將她送入滄川劍尊門下,只是當(dāng)時滄川劍尊無意收徒,她才轉(zhuǎn)而拜入掌座門下,成了師尊的弟子,那時師尊已經(jīng)收了師兄霍肅,她便是次徒。
蔚韻婷抿唇笑:“真是難得,聽你夸什么人。”
“我不是不夸人,只是滿天下沒幾個人配得上我夸!币笸f著,聲音說不上是低落是憤恨還是欽佩敬服,頗為復(fù)雜:“我義父血羅剎那是何等雄主,我從不敢想有人能及他,可仙魔戰(zhàn)場上,滄川劍尊竟能一劍殺他,以身碎劍,勢壓萬里魔氣……”
殷威吞了他義父血羅剎的半顆魔種,偶爾能窺見義父生前的記憶,殘破畫面中那青褐深衫的劍尊懸空而立,如亙古穹蒼的樹,劍鋒所過,大地生草木,萬里山海頃刻湮為飛灰。
“你沒親眼所見,那才是滔天的氣魄…”殷威久久悵然,黯然苦笑:“我這一輩子,怕是都及不上他們一二!
“…乾坤之大,自然有無數(shù)英豪!
蔚韻婷卻垂眸,輕聲說:“可滄川劍尊也好,老魔尊也罷,都已經(jīng)過去了,在我心里,你才是最偉岸的雄豪。”
殷威心中震動,心中那些失意落寞一掃而光,只漫開無法言說的感動與暖意,將她緊緊摟在懷中:“有你如此,我平生無憾!
蔚韻婷依偎在愛人寬闊的胸膛,心中升起慰貼的滿足,想著過去的種種,思緒紛繁復(fù)雜,在心里無聲深深輕嘆一聲,暗暗期盼著未來一切能盡如人意,綿延此刻的太平幸福。
——
蔚韻婷和殷威依偎私語良久,直到天色漸晚,有人請殷威去處理些事。
蔚韻婷起身要送他,殷威不叫她起來:“你歇著!
蔚韻婷也不強求,便抿笑著順從躺回去,柔情目光望著他。
侍女們列著整齊隊伍進來,伏跪在地,殷威對她們勒令“好好伺候魔后!钡缺娛膛晳(yīng)下,他愛憐握了握蔚韻婷的手,又坐了片刻,直到蔚韻婷嬌嗔輕推他“走了”,才終于走了。
蔚韻婷看著殷威背影離開,她的貼身侍女翠倩為她奉上清茶,又輕聲問:“魔后可要用些吃食?”
瓊?cè)A殿的侍女大都是她這些年陸續(xù)收留招買的小妖,一直留在妖魔界,如今隨著一起遷進這乾坤界的魔宮中,忠心都是可靠的。
“我不餓,不吃了!蔽淀嶆媒舆^茶抿一口,輕聲嘆:“還叫我小姐吧,我們以后時常出去,碰見正道氏族那些弟子長老,這稱呼不便利!
“…是!贝滟槐愀牧丝,但猶有不甘:“小姐太委屈了,明明是尊貴的魔后,竟還要對那些人族遮遮掩掩!
蔚韻婷搖了搖頭,她幼年就被送來乾坤界,在昆侖長大,雖是半妖之身,其實心里對人族十分有歸屬感,如果可以,她其實是更愿意以人族的身份生活的。
蔚韻婷見侍女們開始收拾旁邊的藥罐,特意問:“這些藥給師兄送去了嗎?”
打神鞭抽來,是霍肅為她擋下,傷了肩膀,她心里一直惦記著。
“知道您惦記,早前就送去了!贝滟华q豫一下,小聲說:“只是…當(dāng)時陛下看見送藥給霍公子,很是不悅!
蔚韻婷心里無聲嘆氣。
她與師兄關(guān)系親近,殷威總是生出嫉妒,因為魔種的影響,脾氣愈發(fā)偏激暴躁,時常與師兄針鋒相對,甚至漸漸生出殺意。
如今她也沒什么好辦法,只盼著早日得來無患草,去了魔種的戾氣,叫殷威脾氣寬和起來。
“以后你們給師兄送東西,都避開主殿繞小路走,師兄傷得重,這剩下的藥都拿去給他,讓他好好養(yǎng)傷!
翠倩連忙應(yīng)聲:“是!
吩咐完這些,蔚韻婷覺得有些疲乏,合上茶蓋,正想說要小憩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小碧呢?怎么回來一直沒瞧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