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薛洋冷笑一聲，表情十分不屑。

  死？

  這八年來，他什么時候怕過死？

  他怕的只是無法復(fù)活曉星塵！

  再也不能陪著道長買菜，不能逗他殺人玩，再也吃不到他給的糖！

  沒有曉星塵的日子，沒有他給糖吃的日子，嘴巴實在太苦了，心里也太苦了，他有些撐不下去。

  道長給的最后一顆糖，他每天都想吃到肚子里，可是又怎么也舍不得吃掉，只有這一顆，吃掉就再也沒有了，心里難過的時候，就拿出來聞一聞，這樣就會好過一些。

  看著身帶肅殺之氣，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的魏無羨，薛洋再一次問道：“前輩，你也看到道長了，你能不能將他救活？”

  這個流氓現(xiàn)在還在問這個問題！魏無羨怒到極致，反而沒有罵他，語氣平靜又認(rèn)真道：“救不活，所以你也一起死吧�！�

  他的視線突然落在薛洋背后的霜華劍身上，一把取出，遞給了宋嵐。

  宋嵐神色呆滯，但是觸摸到霜華的時候，似有所感，緊緊的握在手里。

  薛洋沒想到會失去霜華，在被抓之后，第一次露出了慌張無措的神情，大聲吼道：“還給我！”

  魏無羨嗤笑：“還給你什么？這霜華又不是你的劍，還給你什么？”

  薛洋臉上沒有了痞里痞氣的壞笑，無力道：“魏前輩，你可真不留情面！”

  魏無羨心想，我給狗留情面都不會給你留情面，他帶著最后的耐性說道：“曉星塵好心救你，被你害到如此地步，你還把宋嵐變成如今模樣，連阿菁一個小姑娘都不肯放過！沒有人陪你玩了，你開始折騰新花招，人家分明惡心透了你，你還非要把人拉回來陪你玩這破游戲，算了吧，你這種人還是去死吧！”

  魏無羨從腰間將陳情取出，送至唇邊，緩緩的吹起，他要讓薛洋死的痛苦至極！

  藍(lán)忘機(jī)從笛音聽出了他的打算，走到魏無羨身邊護(hù)著他，順手給薛洋解了禁行術(shù)，要虐就虐的徹底吧。

  藍(lán)忘機(jī)殺人一向干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但是這次面對薛洋，他愿意由著魏嬰，讓他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薛洋被笛音刺激的痛苦不堪，趴在地上不由自主的抽搐，然而這個瘋子被解禁的一瞬間，不是逃跑，也不是利落的自我了結(jié)以求解脫，竟然生生忍住劇痛的折磨，一把取出了腰間的鎖靈囊。

  他神色扭曲的笑了一下，既然已經(jīng)活不下去，那就一起去死吧！

  他瞬間打開鎖靈囊，竟然要將曉星塵的靈識吞進(jìn)肚子里！

  魏無羨瞳孔一縮，笛聲陡然一轉(zhuǎn)，帶著不可抵擋的肅然殺意襲向薛洋。

  薛洋被擊飛，又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七孔流血漸漸失去生機(jī)，鎖靈囊也自他手中掉落。

  曉星塵的靈識從鎖靈囊里飛出，被莫離重新收起。

  薛洋的氣息已要斷絕，他戀戀不舍的看著地上的鎖靈囊，將手里那顆已經(jīng)發(fā)黑的糖果塞到嘴巴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含笑閉上了眼睛。

  曉星塵作為藏色散人的師弟，對魏無羨的意義非同一般，哪怕親手給他報了仇，魏無羨的神色依然傷心落寞。

  藍(lán)忘機(jī)問他：“魏嬰，共情的時候你看到了什么？”

  少年們眼神一亮，魏前輩方才氣場太過強(qiáng)大，他們一直沒敢說話，現(xiàn)在薛洋死了，料想他心情會好些，大家的好奇心就壓不住了，不敢勞煩離哥問，正打算慫恿金凌去問，沒想到含光君也變得如此善解人意。

  魏無羨看向藍(lán)忘機(jī)，視線掃了一圈少年們，神色悵然的將共情所看到的事情講述一遍。

  少年們初出茅廬，心性單純的很，哪里受得了這個，哭成一片。就連早知道劇情的莫離，聽到爹爹再說一遍，心里的觸動也很深。

  藍(lán)忘機(jī)心里同樣不好受，性若蒲葦心若磐石的曉星塵，本是帶著救世之志下山，卻因薛洋之故，不止誤殺摯友，還誤殺眾多村民，他是在何等崩潰的情形下自殺身亡可想而知。

  藍(lán)忘機(jī)忍不住嘆息一聲，勸慰魏無羨：“魏嬰，往事不可追，我們可以試試補(bǔ)救�！�

  魏無羨一拍手：“對了，招靈大陣！我們還有從金麟臺上帶下來的招靈大陣！如果能招到小師叔的靈識，我可以施法送他投胎，小師叔這樣出塵的一個人，他不應(yīng)該帶著絕望如此凄慘的消散在天地間�！�

  他轉(zhuǎn)頭看向莫離，催促道：“阿念！阿念！快將招靈大陣取出，我們給曉星塵招靈�！�

  莫離聞言，從百寶袋里取出大陣的材料，開始擺陣。

  之前在金麟臺替阿松招靈的時候，少年們沒能見識到，現(xiàn)在又有一次機(jī)會，也不抹眼淚了，躍躍欲試的想要幫忙。

  曉星塵前輩太慘了，他們也要一起救他！

  莫離第二次擺陣，手法又穩(wěn)又快，雖快卻從容不迫，如行云流水一般，看的少年們眼花繚亂。他們無從下手，壓根不用莫離拒絕了，這群要幫忙的已然知道自己幫不上，訕訕的站在一邊，慚愧方才的大言不慚。

  思追和景儀還有溫寧，三個人安靜的站在旁邊，他們之前經(jīng)歷過一次，這會很有自知之明，壓根就沒有幫忙的打算。

  看到伙伴們?nèi)绱�，思追善解還人意道：“這個陣法太過復(fù)雜，我們幫不上忙也正常，你們不用著急，莫離動作很快的�！�

  莫離對這些少年們抬眸一笑，少年們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郁悶，心花怒放的擠在一團(tuán)，看他們離哥擺陣。

  招靈大陣需要陣眼，魏無羨將目光鎖定在阿菁和宋嵐身上。

  阿菁聽他說請自己做陣眼，臉上首次露出開心的神色，連連點(diǎn)頭答應(yīng)，只要能救道長，別說讓她做陣眼，讓她魂飛魄散她也愿意。

  至于宋嵐！

  魏無羨回憶埋進(jìn)宋嵐腦袋里的釘子，比釘進(jìn)溫寧腦袋里的要細(xì)很多，材料也不同，宋嵐要恢復(fù)本性，應(yīng)該不難。

  至于宋嵐被割掉的舌頭，如果他是一個活人，魏無羨可能會毫無辦法，可他現(xiàn)在是個兇尸，讓他重新說話，魏無羨還是有法子的，畢竟他是夷陵老祖嘛，煉制兇尸最在行了！

  本想將薛洋的舌頭換給宋嵐，這才是天道好輪回，但是又怕宋嵐膈應(yīng)，如果用曉星塵的舌頭，宋嵐如何能忍心？魏無羨也不忍心！

  那就先給宋嵐做個臨時的用用吧。

  魏無羨扯過幾株生長在路邊生命力旺盛的雜草，滴了幾滴自己的血，施法煉制成臨時舌頭給宋嵐裝上，這才滿意的拍了拍手，將陳情取出，他隨手一轉(zhuǎn)，將之送至唇邊，對著宋嵐吹起了曲子。

  宋嵐果然如他預(yù)料的那般，眼神從迷茫到漸漸清醒，最后恢復(fù)了神志。

  只是他跟溫寧一樣，被制成兇尸之后的記憶很模糊，清醒的記憶停留在死前那一幕。

  魏無羨將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講給宋嵐聽。

  宋嵐看著曉星塵死去的面龐，雙手扶著棺木才能讓自己勉強(qiáng)戰(zhàn)立，他神色中流露出的悲慟，簡直讓人不忍心看。

  他不愿曉星塵知道他親手殺了自己，到死也沒能忍心將佩劍拂雪遞出，可沒想到曉星塵還是知道了，不但知道他殺了自己，還知道他殺了那么多無辜的普通百姓，宋嵐不敢想象曉星塵當(dāng)時的心情是多么的絕望，以至他崩潰自殺，死后連靈識也潰散掉，他那是徹底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

  幸好！

  幸好！還有機(jī)會挽回！

  宋嵐深深的施了一禮，謝過魏無羨和藍(lán)忘機(jī)。

  魏無羨躲開了：“宋兄，你不必如此，曉星塵他是我小師叔，救他是我應(yīng)該做的。”

  藍(lán)忘機(jī)也躲開了，他最能理解宋嵐的心情，他比宋嵐要幸運(yùn)，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可是宋嵐，就算招回曉星塵的靈識，他可以重新投胎轉(zhuǎn)世，茫茫人海，也許再無相見之日，只剩下宋嵐一個人難過著，這種事情哪里是旁人三言兩語能勸慰的，他放棄了安慰之語，只道：“宋道長，不必如此，這是我輩之人應(yīng)做之事。”

  這個時候，莫離已將招靈大陣擺好，宋嵐扶著阿菁，坐在了陣眼的位置。

  莫離啟動了陣法。

  給阿松招靈已經(jīng)證實了這個陣法的強(qiáng)大，只要曉星塵的靈識沒有離開義城，哪怕潰散了，陣法一樣能召回。

  曉星塵潰散掉的靈識離開義城了嗎？

  怎么可能呢！

  他那樣心懷天下的一個人，就算是潰散掉的靈識碎片也帶著他生前之志，他放心不下義城的百姓，那些活著的百姓，那些被他誤殺被薛洋制成傀儡的百姓，還有阿菁，毫無自保之力的阿菁，她該怎么辦！

  曉星塵的靈識就這樣渾渾噩噩的徘徊在義城，因招靈大陣的啟動，全部被召喚回來，與莫離從薛洋那里收集的靈識碎片聚在一起，凝實成了完整的魂魄狀態(tài)，他漸漸恢復(fù)了生前的記憶。

  曉星塵的眼睛挖給了宋嵐，此刻依然看不見，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突然之間，他轉(zhuǎn)過了頭，虛空的眼睛看向了宋嵐的方向。

  在陣眼之中的宋嵐也怔怔的看著他，兩個人遙遙相望，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曉星塵的神色迷茫中帶著沉痛，顫聲問道：“是你嗎？”

  宋嵐的聲音也帶著顫抖：“是我！”

  這句“是我”一出口，少年們的眼淚又是一落，沒有人愿意打擾兩位道長，全都靜靜的站在原地，連呼吸都放的很緩慢。

  藍(lán)忘機(jī)和魏無羨緊緊握著彼此的雙手，神色悵然的看著兩位道長。

  曉星塵聽到宋嵐的聲音，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這笑容卻帶著無盡的慘然，他悲傷道：“子琛，你能來義城找我，是不怪我了，是嗎？”

  宋嵐再也忍不住，無聲的流淚，他抬起手，動作很輕柔很珍惜的擦拭著這雙曉星塵給他的眼睛，努力讓自己平靜道：“不怪了，其實我從未怪我你，我的眼睛，我的師門，全都不怪你，那些話只是我的口不擇言，不是真心的，你都忘掉好不好？曉星塵，我讓你傷心了，你怪我嗎？”

  曉星塵聽他不怪自己，先是一笑，既而悲傷道：“可是我怪我自己，我殺了那么多無辜的人，還害死了你，子琛，我竟然親手殺了你！”

  他空洞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兩只手一直在顫抖，根本無法接受自己殺死了宋子琛，沒有眼睛的他，已然流不出眼淚，但是悲傷席卷了周身，席卷到所有人心里。

  少年們看著他此時的模樣，心臟仿佛被揪起，眼淚流的更兇了。

  可是他們再難過，加在一起也不及宋嵐一個人，宋嵐的心已痛到麻木，卻絲毫見不得曉星塵難過，‘欺負(fù)’他看不見，更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已是兇尸，抑制住悲傷，佯裝平靜道：“你說錯了，我沒有死，我還活著，含光君和魏公子路過此地，將我救下了，我現(xiàn)在好好的�！�

  曉星塵迅速的抬頭，滿臉的不可置信，想驚喜又不敢驚喜，他能在人群中感知到宋嵐，卻無法找到魏無羨和藍(lán)忘機(jī)所在，只好面向正前方，小心翼翼的求證道：“含光君，魏公子，你們也在這里嗎？子琛他是不是真的還活著？”

  魏無羨明知他看不見，依然重重的點(diǎn)頭，道：“是的，宋道長活的好好的。”

  從不說謊的藍(lán)忘機(jī)，隨后也肯定的說道：“是，他還活著�！�

  曉星塵聽到他們二人皆這樣說，終于相信了，他粲然一笑，縱使沒有眼睛他不得不閉上雙眼，這一笑的風(fēng)華依然絢爛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曉星塵又問道：“阿菁呢？”

  阿菁聽到他喊自己的名字，哭了很久的她，再也控制不住，捂緊嘴巴依然發(fā)出嗚嗚嗚的哭聲。

  朝夕相處了三年，曉星塵那般優(yōu)秀的一個人，如何會聽不出她聲音，他臉色一變，急切問道：“阿菁出事了！她如何了？”

  宋嵐這次沒有瞞他：“阿菁姑娘如今同你一樣，魏公子打算送你們一起轉(zhuǎn)世�！�

  阿菁果然還是沒有躲過，想到那個罪魁禍?zhǔn)�，曉星塵最終還是問了一聲：“薛洋呢？”

  宋嵐似乎提都不想提這個人，非常簡短的說道：“薛洋已死！”

  曉星塵一時陷入了沉默，他想起了那少年用興奮而又欣喜的聲音說：“道長你也殺人了呀！”他竟然天真的以為自己殺了人，就會同他一樣了，就會縱容他做下的壞事了，這怎么可能呢？他們終究不會也永遠(yuǎn)不會成為同路人，因為道不同不相為謀�。�

  如果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選擇為常氏出頭，還是會緝拿殺人兇手薛洋，也還是會與薛洋為敵，身死猶不悔。這就是他的道義，是他離開師門選擇下山的初衷，永遠(yuǎn)都不會改變。

  宋嵐見他不說話，看著他的目光充滿了不舍，說道：“讓魏公子送你去轉(zhuǎn)世可好？無論等多久，無論找多遠(yuǎn)，我一定會找到你，我會將霜華重新交給你，咱們繼續(xù)完成未完成的夢想，建立一個與世家不同，不以血緣為優(yōu)的門派，繼續(xù)濟(jì)世救人，可好？”

  轉(zhuǎn)世嗎？

  害了這么多的人，曉星塵自認(rèn)不配再活下去，可是也許只有這樣，他才有贖罪的機(jī)會！

  招靈大陣因為是第二次使用，已經(jīng)快到極限，不能再耽擱了，莫離盡力護(hù)陣，提醒道：“二位道長，陣法已到極限，時間不多了，請抓緊時間道別。”

  竟然要道別了！

  曉星塵和宋嵐遙遙‘相望’，千言萬語皆被埋在了各自的心里，道別的話竟然一句也不能再說出口。

  魏無羨嘆息一聲，既然都不愿說再見，那便由他來開口吧，他悵然道：“小師叔，保重！阿菁姑娘，保重！”

  言罷，他運(yùn)轉(zhuǎn)功法，心里念著往生咒吹奏起了陳情，阿菁自陣眼中飛出，與曉星塵一起騰空而起，在梵音之中化作兩道流光，一同飛離而去。

  招靈大陣也完成了它的使命，瞬間破碎掉，與之同時，宋嵐自陣眼之處飛出，御劍追了上去。

  小輩們哭的傷心極了，眼淚止也止不住。

  “曉星塵道長太慘了，阿菁姑娘也太慘了！”

  “宋道長能找到曉星塵道長的轉(zhuǎn)世嗎？”

  “他們還會相遇嗎？”

  “會的！”莫離迎著少年們期盼的目光，緩緩說道：“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