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說你們已經(jīng)回來了啊，恭喜完成任務(wù)??什么？還不算完成，怎么那么麻煩啊。啊對了我有件事要幫忙傳達，公關(guān)部的人有急事要找異端審問官。」
蘭央在電話里的聲音顯得忙碌，葛雷格還聽見有什么東西乒乒乓乓掉下來的聲響。他皺起眉頭，一邊用眼神馀光瞥向站在客廳的艾利克斯，一邊說：「什么事情？」
「對方?jīng)]有說，我只是很疑惑為什么我好像也被列為你們這邊的人了，啊，應(yīng)該是因為休士頓吧，說到休士頓，他要來上班了嗎？」蘭央連珠炮般的發(fā)問，但還沒等到葛雷格回答，對方馬上說：「算了沒關(guān)係，我得去忙了，記得要請我吃飯！」
葛雷格掛了電話，他轉(zhuǎn)身，然后坐到家里的沙發(fā)上，而艾利克斯也坐在那，看起來乖巧到不像話。
他吞了口口水，馬修那時說的話不斷在腦海徘徊。他和艾利克斯四目相對，對方?jīng)]有說話，像是已經(jīng)察覺到氣氛不對勁。
「你和休士頓認識�！垢鹄赘裱院喴獾南乳_口：「但你沒有提，休士頓也沒提�！�
「是的�！拱怂裹c頭：「我以前見過他，在他受傷的時候??這件事你們剛剛也自己推論出來了。」
葛雷格突然想吸菸，這樣或許能讓腦袋運轉(zhuǎn)的更順暢。泰勒不曉得什么時候才會回來。
在艾利克斯準(zhǔn)備開口的時候，葛雷格聽見門鈴聲響起，他站起身，開門后他看見泰勒和休士頓站在那。而接著將視線往下移，葛雷格看見這兩個人緊緊牽著手，他突然感覺腦袋當(dāng)機的程度或許比以往更加劇烈。
「來討論下一步該怎么做�！固├諕佅乱痪湓挘氵@樣帶著休士頓徑直來到客廳，葛雷格原本想吐槽個幾句，但最后還是作罷，他鎖上門，跟了上前。
休士頓坐在那，比以往任何時刻都還要崩潰。在對方吞吞吐吐的說完他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那些意外時，葛雷格看著對方那尖銳緊繃的驚恐，他認得這樣的表情，那是很常出現(xiàn)在站點十七職員的模樣。他們面對的是人形異常，那又比其他類型的異常項目更來的要命——因為就像在面對人類。
而當(dāng)意外真的發(fā)生時，沒有辦法拯救眼前的人時，有些人會試著將這些當(dāng)作沒發(fā)生過，用著不確定的口吻和調(diào)查員闡述事情經(jīng)過，直到被判定不適用，打下了記憶清除劑，接著重新成為普通人。
休士頓在提到他同事死亡時再次哭了，那些情節(jié)葛雷格不是沒預(yù)想過，只是他不知道休士頓，這樣一個前軍人的反應(yīng)會如此巨大。他實在受不了看對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于是去樓上拿了毯子下來，接著又泡了茶，往休士頓手上塞滿零食才覺得比較完美了。
「聽著，那不是你的問題，基金會這種爛地方最常發(fā)生這樣的破事�！顾Z重心長的告訴對方：「不是你的錯，休士頓�！�
休士頓猛力點頭，像剛從噩夢中甦醒的孩子，尋求著與現(xiàn)實生活的聯(lián)系，好忘卻一切。
葛雷格實在不想再去思考基金會在打什么主意，馬修也是，小田原也是。葛雷格甚至想把艾利克斯這樣的燙手山芋給扔掉，他不想再看到任何未成年的傢伙出現(xiàn)在家里——即便艾利克斯應(yīng)該是與馬修同年，真他媽的他不想計算這些科學(xué)東西。
休士頓在說到最后時，他提及沒有遇到艾利克斯之后的記憶，以及意外發(fā)生后是在站點醫(yī)院醒來，沒有人跟他講發(fā)生什么事，他因為傷口感染被送進加護病房，在里面躺了很久，又來到普通病房休養(yǎng)了大概四個月，才開始做復(fù)健，養(yǎng)好體力后再將義肢的套件做手術(shù)裝上身體，前前后后花了兩年才終于可以重返正常社會。
「我以為這是……巧合�！剐菔款D小聲的說：「這很重要嗎？」
「這個嗎，假設(shè)艾利克斯已經(jīng)是個已登記的異常項目好了�！垢鹄赘耖_口：「她已知的部分就是能夠創(chuàng)造出異空間，然后藉此與都市傳說融合，我們或許得捨棄機場的比喻，現(xiàn)在我覺得這有點類似在舊有的鐵路上開闢出一條新的路，好讓列車可以通行�！�
眼前的兩人眼神認真，葛雷格不禁想起他第一次請他們來家里吃飯時，他們甚至不愿意與人四目相交。身側(cè)的艾利克斯也沒有反駁，因此葛雷格繼續(xù)說下去。
「未知的部分，就是我們不知道列車上載著什么東西，是什么害死你的同事，又是什么造成中學(xué)的意外�！顾隽丝偨Y(jié)：「所以我不知道基金會到底想採取什么行動，跟這個事件有關(guān)的你又會怎么樣。所以目前最保險的方針就是先找到馬修??或是等他再回來找我們，然后跟他一起把小田原揪出來，我們就按照原訂計畫休息一下后回去上班，有人問起任務(wù)的事情就說還在進行就好了�！�
他們一起將視線望向艾利克斯，對方看起來就像個小大人。而艾利克斯點點頭，卻也像是在提醒他們不要忘記尋找小田原。
「既然你們都來了，吃點東西再走吧�！垢鹄赘耖_口。而那兩人毫不猶豫的點頭。
在準(zhǔn)備晚餐時，葛雷格詢問了休士頓關(guān)于家人的問題，原先他以為休士頓應(yīng)該是偶爾才會與家人團聚的關(guān)係，但在聽見他本來就和母親和弟弟一起住后，葛雷格忍不住問了泰勒為什么要強行帶人家走，既然與家人在一起，應(yīng)該就不會有太大問題才對。
不如說，為什么還寧愿回到他們這里？
泰勒無所謂的聳聳肩，她幫忙整理餐桌而沒有回答。
休士頓一個人坐在桌子旁，他啜飲著熱飲，臉上仍是沒有辦法安心的表情，他們有一句沒一句的討論著接下來該怎么辦，葛雷格邊查看濃湯的稠度一邊說自己會繼續(xù)找資料，他會負責(zé)照顧艾利克斯。
在沉默降臨的時候，空間內(nèi)只剩下食材在鍋里翻滾的聲響，瓦斯?fàn)t燃燒，葛雷格注意到自己帶了點鼻音的呼吸，以及遠處泰勒踩踏過地板的腳步。他突然覺得這一切似乎顯得擁擠，向前走兩步就會碰到另一個人。扭頭查看時，餐桌旁的位置已經(jīng)被坐滿，他將食物端上桌，突然覺得什么任務(wù)都像是其他世界的事情。
「謝謝你，葛雷格先生，要是待在家里的話我可能會發(fā)瘋。」休士頓揚起虛弱的微笑，在這樣的情境下，他的義肢看上去更顯尖銳。
葛雷格沒有回答，他只是在想是什么時候把家里燈泡換成暖色系的呢？其他人被柔和的光籠罩，泰勒的十字架明晃晃的掛在胸前。很久以前葛雷格也有跟著同學(xué)上過教會，禱告時他祈求過要父親不再打自己，但后來一直沒有實現(xiàn)，所以葛雷格便把這些事情拋在腦后，加入了沒有信仰習(xí)慣的基金會，于是他可以抬頭挺胸。
「難道這里就不會嗎？」葛雷格哼了一聲，他站到休士頓身后，將對方雜亂的頭發(fā)給撈起，然后用發(fā)圈髻成小馬尾：「別看起來像難民一樣，打起精神，我們會一起解決問題的。等吃完飯我送你回去，有什么問題就馬上打電話過來，有聽見嗎？」
休士頓點點頭，他露出微笑。
這天吃完飯后，葛雷格把家里的客房給清出來，他覺得自己就像清秀佳人里的長輩角色，要為一個未知的生命體，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好好應(yīng)對的人準(zhǔn)備好房間，但艾利克斯沒有多說什么，她只是輕聲道謝，看上去就算下一秒基金會的成員破門而入，艾利克斯都有辦法對付。
他把蘭央的電話內(nèi)容告訴了準(zhǔn)備離開的泰勒，對方皺起眉頭，沒有多說什么，葛雷格也不再過問。他把泰勒和休士頓兩個人趕上車，然后送回他們各自的地方。在休士頓下車后，他在街區(qū)轉(zhuǎn)彎，來到寬敞的公路上，站點十七的巨大建筑燈火通明，上面?zhèn)窝b成的科技公司招牌也閃著霓虹色彩。從后照鏡捕捉到的泰勒目光，也始終盯著地平線。
「審問官，你還好嗎？」葛雷格一邊轉(zhuǎn)動方向盤一邊說。
「我很好�！固├照f：「我只希望事情趕快結(jié)束�！�
葛雷格換了個話題：「你今天怎么是牽著休士頓的手出現(xiàn)的？」
「他看起來需要有人??觸碰，才會安心�！固├詹怀鲆饬系幕卮鹆朔浅＝】档拇鸢福骸肝也唤橐膺@么做。」
葛雷格笑了，這引來泰勒的皺眉。他在宿舍附近的停車場找到空位停車，然后看著泰勒走進戶外，對方輕輕點頭，接著便頭也不回的往站點的方向前進。
「嘿，泰勒！」葛雷格搖開車窗，而泰勒回過頭。他扯開喉嚨喊道：「我收回前言，我說在基金會里沒有愛存在，基本上來說是那樣。但對于你，我可以肯定你心中有愛的，懂了嗎，審問官？你不是什么冷血的傢伙，你做的很好，把休士頓帶回來了，要是沒有你的話我們大概都死了�！�
泰勒回過頭，睜大著眼睛，她再次點頭，動作似乎帶著點顫抖。
——「我再說最后一次，我還在執(zhí)行任務(wù)，所以不要再跟我說什么辦退休派對之類的蠢話了，白癡。我現(xiàn)在在哪里？你要知道這個干嘛，我要掛電話了??蛤你的車？我會還啦煩死了�！�
葛雷格煩躁的掛斷好友的電話，他抬起頭看著自己整理出的關(guān)聯(lián)網(wǎng)，從馬修家?guī)淼馁Y料都已經(jīng)齊全了，但他總覺得自己無法理出頭緒，小田原製造出艾利克斯，然后呢？在這么思考的同時，他一邊罵了幾句，一邊看著家里的燈泡再一次熄滅。
葛雷格搬來梯子，用力的撐開支架，他感覺自己都要把替換燈泡捏碎了。他皺起眉頭，突然想到馬修家似乎不是很容易斷電的區(qū)域，他也一直有請人來維持，過了好幾年都沒有斷電，那為什么他們暫居在那里時會時不時出現(xiàn)一點小問題？
「葛雷格先生，早安�！�
艾利克斯出現(xiàn)在客廳入口，她的頭發(fā)像鳥窩一樣亂七八糟，葛雷格準(zhǔn)備開口說早安，但他眼睜睜的看著家里全部的燈開始閃爍不定，最后又在一陣激光飛竄下，黑暗猛地突入，只剩下窗外白天的自然光。整個過程還不到三秒鐘。
這不是正常的斷電�，F(xiàn)在他可以肯定了。
「我、我??」艾利克斯睜著無辜的眼神，她說：「我不該??」
葛雷格環(huán)視周遭，他思索著，這不是個好主意，他該把對方交給基金會，這不會是自己應(yīng)付得來的事情。一瞬間，洶涌如海嘯的煩躁感立即涌上來。他到底在做什么，從一開始就是錯誤，他該拿槍抵著馬修的頭，逼那個混蛋乖乖就范，而不是覺得他值得同情。不是覺得只要解決了這件事，他就會活得心安理得。
該死。
「你們都一個樣，對吧？」
葛雷格走上前，他抓住艾利克斯的手臂，對方的眼睛閃著某種看上去像藍色的光芒：「都瞞著些事沒說。艾利克斯，我是基金會的異常項目研究員。如果你危害到我們，就算馬修是那樣拜託我，我也會打斷你的四肢�！�
艾利克斯看上去沒有感到震驚，她只是在黑暗中眨眨眼，然后說：「我不能離開那邊，我已經(jīng)和他們講過了�！�
「什么意思？」葛雷格問。
「我必須待在我該在的地方，在現(xiàn)實世界我會、會受到刺激，很多刺激！」艾利克斯激動起來：「但出來后卻沒有發(fā)生什么事，我還以為我可以??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有那么一瞬間，葛雷格好像瞥見了艾利克斯隱藏在微笑下的表情，對方整張臉歪斜扭曲，好像吃到檸檬的孩子。而艾利克斯抬起視線，她說：「拜、拜託，我得見到我爸爸�！�
「我們找不到他�！�
「但只有他知道怎么把我控制��！」艾利克斯著急的解釋：「我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我明明已經(jīng)跟他們說過了??」
葛雷格突然覺得腦中閃過一個想法，他問：「你??中學(xué)爆炸事件，你的同學(xué)是怎么死的？」
那是艾利克斯第一次露出驚恐的表情，但她沒有撇開視線，而是說：「我??不知道，我只是看著，看著他們被，某種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沒有形體，就只是，恐懼，被撕成碎片�！�
葛雷格頓了頓，他問：「什么？」
艾利克斯說這些時不帶一絲感情，她的體溫很冰，簡直像個實驗體，這個女孩扭頭，輕聲的說：「穆罕穆德說，他會保護我�！�
他松開手，卻不知道能說什么。
「葛雷格先生昨天問我，我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存在——我知道�！拱怂拐f，她舉起手，而那上面的戒指閃閃發(fā)亮，表情正義凜然：
「我本來就不該出生。所以我們得快點，找到我爸爸，然后——」
然后，馬修的側(cè)臉出現(xiàn)在腦海中，對方吐著煙圈，在被電腦包圍的房間內(nèi)，沙啞的說著他所要拯救的不是他愛的女人，而是那深深愛著他的女人。葛雷格始終搞不清楚馬修究竟是在說謊還是用謊言包裹著真心。
「結(jié)束這一切�！垢鹄赘窠酉略挘f著，閉上眼睛就彷彿能看見那些在基金會的破事。他深吸一口氣，他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事，但他承諾過了，他會解決所有事情。
這次不會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