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海桑田,對于這片歷史冗長的大陸來說,早已不是什么特別的故事。
千百萬年間,西邊的大潮漲了又退,北邊的山脈在一股火焰轟鳴的巨響中永久沉入暗跡的浪潮之中,而在太陽升起的方向,一群群島嶼在無人知曉之時聳立在碧波之上,書寫著另一番,獨屬于,這片大陸的故事。
周圍很靜,那日的對話如風(fēng)般簌簌湮沒,向遠處吹去,卻又近得,仿似如在耳側(cè)。
那是個古老的名字。
綾杳知道,知道…那位青要帝君。
從不知幾千——甚至上萬年前,他的名字被人高高捧起,又在退位之后被人狠狠拋落在地。
他的往日的功績與尊貴在無法為修仙之人帶來福祉與幫助之后被人所丟棄,可究竟到底是青要帝君拋棄了他的子民,還是那些忘恩負(fù)義的修仙者只是依著、供奉著,無恥地屈服于能給他們帶來權(quán)勢與地位的人呢?
她很早很早以前,就聽過他的故事。
很早以前。
他的愛情,短暫而又脆弱得像一顆她從未見過的、一閃而過劃過天際星星。
誰會為一顆星星停留呢?
眾人常言,一個人有兩次死亡,一次是肉身與神魂的湮滅,而另一次,則是世界上最后一個人的忘卻。
一如她曾想過,玄桓的存在,或許到底是為了神荼。
只要玄桓一天還活著,神荼就會永遠、永遠地存在下去,她的畫像,她的音容笑貌,還有她存在過的痕跡,都被那個將她刻在記憶的人,一點一滴細(xì)碎地拾起,牢牢地存放在心里。
上界傳聞,青要帝君與她是天定的姻緣…她是借著那時鼎盛叁清九子玄拓的威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天之驕子,亦是被玉清真神拋棄在昆侖的可憐人。
歷史的長河吹散了很多人…有時一個名字,就是一個人的一生。
她卻沒有留下名字。
那個無關(guān)緊要的名字。
“……”
她聽見耳側(cè)有聲音在響,似乎是幻聽,也好像確確實實是海浪的聲音,卻被什么模糊得打得細(xì)碎,怎么也進不了耳朵,怔然間轉(zhuǎn)過頭,那只玄色的眸子在她發(fā)呆間忽而湊得極近,綾杳愣愣地,那清湛的黑潭中,她看不清自己的臉,也虛廓了一切延綿的燈火,唯有的,只是天邊暗淡的月。
夜風(fēng)拂過,耳側(cè)散亂的鬢發(fā)飛起,茸茸的搔著耳廓。
這樣的眼睛,她好像在夢里…也曾在千百年前見過。
燦爛又孤寂得,像是從未見過的,九重天的燈火。
就好似一場永墜泥潭的糟糕際遇后,她飄忽云端,帶著滿身的泥濘,遇見了自己的第一縷光。
“……”
青崖鎮(zhèn),元丘國。
古籍中青野葳蕤的瓊林七寶,卻也在滄海桑田中,化作了無垠的沙漠。
她曾想踏著黃沙荒塵尋覓神秘的樓蘭,卻不想腳下養(yǎng)育了無數(shù)綠洲與生命的佐哈河,在千萬年間回淌,溟濛九城水邊,曾誕下一名面發(fā)金容孩童,成就了整個原靈境往后數(shù)十萬年的輝煌。
當(dāng)今名為佐哈河的某處岸邊,在古時青山翠綠間高筑的古城旁,是青要帝君的出生的地方。
指尖撫過那個被歲月磋磨的名字,綾杳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你似乎,很喜歡我的眼睛?”
恍惚間,她聽見耳側(cè)的虛幻變成了具象的聲音。
他問:“你看見了什么?”
她不知道。
可眼前之人卻明明白白的知曉,從兩人相識的那日,她總是會有意無意地偷偷看他的眼睛。
因著成長的經(jīng)歷,拓跋弘曾因這有如實質(zhì)般的視線短暫地厭惡過一瞬,轉(zhuǎn)頭卻見不似旁人那般的驚異恐懼也或是好奇…而是長長的,空洞的出神。
她起初看琥珀色的眸子很多,后來,她開始長長地、凝著那只玄色的瞳孔,有時候會陷入突然宕機的沉默。
男人卻至始至終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問題。
或許綾杳并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雙天賜的圜世之瞳,可以透過它,看到自己的前世今生。
“你…看到了什么?”
那時的拓跋弘其實問完便后悔了,如若面前之人確實是那人的轉(zhuǎn)世…然心緒繁雜間,他卻沒有挪開眼,蠱惑著異瞳,仿佛若催眠般再度問了那出神之人一句:“你看見了什么?”
緊接著,他卻眼睜睜著那雙常常出神的杏眸便如此輕而易舉地抬起眸來,仿佛全然無視了他的控制,面上滿是疑惑,還略微帶著幾分被對方發(fā)現(xiàn)的尷尬,撓了撓頭,大大的杏眸滿是清澈的坦誠與疑惑,笑而答道:
“…?你在說什么啊?”
“你的眸里,分明倒印的,只有我自己!
……………………
綾杳如今,還能回憶起那雙向來平靜懶散的眼眸里,那一閃而過的驚駭——
拓跋弘究竟瞞了多少秘密?
往日的她或許會去探求,可昨日的入夢好似將本就千絲萬縷的線跡煩亂地打成了一團纏死的結(jié),像是給她往日闖蕩江湖的簡單思想狠狠扇了一巴掌,像是有什么隱約的東西在追,也像是她欠了許多前世的債便要今世一一還盡......
好似什么都變得不重要了,她如今只想好好地休息一番。
綾杳挪過那尊背對著的、較小些的神像時,手幾乎是不自覺地抖著的,就好像是早就知曉,更或是冥冥之中的暗定,她并不驚異。
她將那尊神像轉(zhuǎn)過,那本該被雕刻的面容上,卻空無一物。
神像上身微彎,呈叁折式,衣裳僅有幾條線紋表示,是典型七八百年前頡摩王朝的遺風(fēng)。
神像的底座已經(jīng)損毀,但在裙邊仍依稀可見有兩行字:
‘滿一切…生愿’
‘在...面前’
月光暗淡,她的指尖撫過裙角,那不知為何被人為刮掉的名字。
山有色,今無聲。
綾杳皺著眉,躬身將腦子里為數(shù)不多的原靈古語快速過了一遍,面前的字將熟未熟,好似從未見過,卻…
與此之時,身后的門輕掩的門卻吱呀一聲忽而被人打開,綾杳瞬然回眸間,一道高大的身影逆著月影,全然模糊了面容,卻又像是無數(shù)場的夢境重現(xiàn),令她愣在原地,只是怔然挪不開眼。
那道身影卻不偏不倚,朝著她的方向似疑惑,似驚喜,直聲喊道:
“…阿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