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只一瞬的莫名悲傷被綾杳所歸結為‘病樹前頭萬木春’的劇烈反差。
她知曉如今上界局勢紛變,加之昆侖西王母的叛逃之后叁清更是大不如前,自有記憶起,她便修的都是天帝道,所謂的崛起與沒落于她而言不過是個抽象的名詞,可當抽象變?yōu)榫唧w,赤裸裸地呈現(xiàn)在眼前之時,綾杳卻還是一度有些消化不來。
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坍塌——
昔日的繁華與萬人禮拜,不過只隔著一面墻,便塵封了好幾個圜轉的時空。
她不甚了解叁清的歷史,更甚于所謂的歷史課更是能逃即逃,對于上界的各類認知還是處于一種相當淺薄的境地,更別提那又長又繞口各種的道號名諱…
一如她從未想過自己升仙之后該是如何。
那仿佛是很遠很遠,與她無干并也遙不可及的事。
“上清神君…太清神君——也難怪…”
綾杳聞聲回過頭去,四眸對視的一瞬,夜色湛湛,她只聽見男人的輕笑聲漾漾回蕩出很遠。
“…難怪?難怪什么?”小姑娘卻是眨了眨眼,眼中滿是單純的迷惑,令得面前的男人險些被自己說半截的話噎死,明明相比之下面前之人才是正兒八經的修道之人,兩人所處的認知時空卻好似不在同一個位面上。
男人一臉訝異地反復確認了幾遍面前之人的無知不似作假,有些無語扶額間,卻還是一臉無語地認命舉著燈,像個導游般為面前就差在臉上寫著‘阿巴阿巴’的歷史白癡從頭講起。
“自父神隕落,叁清自始,便由上清神君主為打理,為昔日父神叁子,故號之‘道崇清妙’,意也是所謂的修道正統(tǒng),座次自是居中!
依著火光映照移動的方向,小姑娘愣愣點了點頭,目光也隨之轉向右側。
“而右為太清神君,為昔日父神七子,‘派衍天方’稱,為沿承意,座次居右!
“那左側那個呢?!”小姑娘忍不住催問,邊還自顧自掰著手指像是念經般艱難地回憶起書里那些長得十分相像又拗口得半死的道號:“叁清共為神霄上清…上清垣眾真君 太…太清玄通真君,還有…還有……”
“光昭日月,左之為尊,為昔日父神九子,上神魔大戰(zhàn)時昔日的上界戰(zhàn)神…號為玉清!
“叁清之于天帝,十萬年來本就勢頹竭衰,步步蠶食!备吲e的蓮燈照耀出的,不過是那身軀之上,空無一物的黑洞:“可之前數(shù)萬年,到底不過是拉鋸,就算是時時吞并,叁清舊勢威信如此,天帝一派倒也不敢大動旗鼓!
“而如今上界歷年不過百余,叁清統(tǒng)領的下界之西牛賀州、北俱盧州大半盡入天帝之手,城池崩潰,富地盡失,不過須臾…全因之叁清威信盡失,現(xiàn)下不過是存亡之古,強弩之末罷了!
“狡兔死,走狗烹…人能造神,神亦如此!
“昔日神魔大戰(zhàn)一人當關萬夫莫開的戰(zhàn)神將軍早已被一夜拉下神壇,如今的…不過是人人皆而避之恨之的玉清真神罷了。”
“可他不是…!”
“上界戰(zhàn)神?”未盡的下半句話被男人輕嗤一聲接過,“未能死在戰(zhàn)場上的將軍,如今卻要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綾杳只覺呼吸一滯,手指莫由來的輕顫,令得胸口的震動仿佛一霎那跳得失了頻率。
她不知曉這種莫名的恐懼與難過從何而來,耳膜悶悶地,只聽得面前之人繼是絮絮:“叁清昔日的繁華大半也多是靠著他一介虛名強撐,自一朝走火入魔,被鎖西天梵炎界后,他昔日種種往事也被扒得稀爛,叁清的威信自也一落千丈,但其間最要命的卻是不知何時雀起的傳聞——”
“…傳聞?”
“梵炎界與星界相同,本就是開天辟地時自有之界,父神九子皆從此出,第十子未凝成形,故成這世間之朝陽,梵炎界其間炙烤無比,若非神者,寸步難行,且倘無至純之心更起心火灼燒,輕則修為盡失,重則便是形神俱滅,眾人紛紛趨而避之,但也正因如此,此后這梵炎界便被西天收編,作為修行之所。”
“眾人本以為這心魔便毀于梵炎界,就算是真神自也無例外,但叁清一脈皆出身自梵炎之中,又何懼于炙烤與心火,幾般斡旋之下,眾人看在叁清另外兩位的臉面自也沒有過多逼責,只囚其于梵炎界之中,直至也不知何時的傳聞而出,才令得那本該漸漸被遺忘的玉清真神成了眾矢之的…”
綾杳忽而眼皮一跳。
“梵炎界的靈力本是源源不斷,可近年卻莫名皆而下降,隱有枯竭之勢,玉清真神本為梵炎同脈,如今非但心魔未消,反倒在源源不斷吸收梵炎之力,當年之鎖,本就是眾神合力趁其力微之際方才制伏,如今走火入魔更是心智全消,倘是放出來便無人可以制止其濫殺無辜,可倘若任由其吸干梵炎界,后果更甚不說,這世間也會因為最后一顆太陽的枯竭永墜黑暗!
“如今的原靈境…無論是上界、下界、人界,到最后都會成為一片無光的死寂之地!
“可你不是說,那只是傳聞?”小姑娘皺了皺眉,隱隱感覺這件事明顯沒有表面上所說的簡單:“你方才說,若非神,在那梵炎界便是寸步難行,再加之梵炎界又為西天所管轄,尋常人更是得而難入,就算事實如此,叁清的另外兩位神祇自也是不會放出這般對己不利的消息…”
“倘是叁清垮臺,孰利最大?”面前之人難得抓到了話中的重點,男人頗是欣慰,繼而笑道:“玉清真神本就是叁清命脈之本,先是設法囚其于梵炎界,再放之不利消息…而這個消息首先是大多數(shù)人無法證實的,再加之這件事本身——”
“倘是假的自然無事發(fā)生,可倘是真的,那么整個上界包括原靈境本身的存亡都岌岌可危。”
“寧可信其有,綾杳!
男人腳步挪動的聲響仿似環(huán)斥著每一寸空間:“若是你,也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用一個陌生人的命來換自己的命!
她…會嗎?
輕顫的睫毛抖落一片細碎的光。
“無論是人、仙…抑或是神,到底都是自私的動物,自以為高高在上,其實于他們所藐視的螻蟻并無任何差別!
只…寧可錯殺。
“是…天帝?”話語中幾不可聞的輕顫如同她收放不如的手掌。
“不若怎能以此為籌碼一舉吞并下界疆土?”
面前之人的嗤笑,令得手中的燈影晃了又晃:“莫要被一些小恩小惠所騙了,綾杳!
男人一度重復她的名字,一雙異瞳中倒映出的,是她已然有些僵化的臉。
更如綾杳此刻一片發(fā)白的頭腦。
畢竟在幾乎所有人眼中,相比起制度封嚴而又頹敗的叁清,天帝的制度與恩惠可謂是人人得而求之的繩索,拉著本該在底層的人族一步一步往上界權力的更頂峰走去——
“他的恩施,不過是為了將來令你成為更有用、更好犧牲的籌碼!
“或許有一日,連他的自身,都能成為一道隨意擺布的籌碼!
“……”
她卻說不出話來,或許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男人確乎又說了很多,綾杳知曉他慣是不喜歡的天帝的,自踏入方才的天帝廟是,與她說的這些亦是,可信息量之大或也加之那股莫名的、由心底而然的情緒令她難以思考太多,更甚于去追究這個男人又是從何知曉的這些消息,還是源于她單純缺失的歷史課——
…那太復雜了。
綾杳有些頹然,也不曉自己是何時靠坐在破舊的神龕之上的,頭發(fā)掃過的,只有那無頭神像下垂的衣褶,還有神像手持立在腳側的,那隱沒在黑暗中的劍鞘。
她終是忍不住抬手摸了上去,意想之中的木質手感,收回的,卻不過只有滿手的灰。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姑娘方才有些愣愣地回過神來,剎那的思緒回歸,才令她突而發(fā)覺自己身側絮絮叨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了,環(huán)顧著轉過身去,卻只見到孤孤單單立在不遠處地上的蓮花銅燈。
“喂——…喂!”綾杳忍不住喊了幾聲,只遠遠聽到了自己的回聲:“拓跋?…拓跋。俊
男人不知在她自顧發(fā)呆時去了何處。
撿起的銅燈尚有余溫,卻不知來源于之前持燈的人,還是燃燃火焰的余溫。
這方神廟卻比她想象還要空闊,腳下祭拜的錦墊不知何時早已爛成了一灘看不清花紋的沉灰,倒伏的牌匾朝著遠處拉出一道虛無暗淡的影線,而燈光余影卻照不盡那神像之后‘回字’長廊的盡頭,綾杳眨了眨眼,舉著燈左右晃蕩了幾步,頗才看清這座神廟的結構是以面前神龕為基點,兩道壁廊用一堵木墻分隔而開的,待至拿燈湊得近了,竟還發(fā)現(xiàn)這面前的木墻上盡是被人所刷漆打底,彩繪著密密麻麻不知何意的壁畫。
光亮延申處,照見旁側壁龕上隱隱約約供奉的一排神像,雖不及中間叁座像的奢華精細,但似乎也做得頗是考究。
綾杳望著黑洞不見底的遠處深深咽了咽口水,猶豫了半晌,終是舉著手中尚未燃盡的銅燈,大步朝著未知的黑暗中邁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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