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我之前曾猜測,你身上定是有另外一塊原靈玉的存在!
“或許晗靈的那塊在你身上…”零郁輕巧地將她周身方又掃視了一番,繼而卻否定了自己的說法,搖了搖頭,“不對,若該是如此,兩塊原靈玉本一石同生,早該有些反應(yīng)!
“那她的那塊,你可知曉去了哪?”
雩岑愣愣地晃了晃小腦袋。
好似自那時見過一回之后,晗靈便在不明不白的天雷下死了,別說她的尸骨蕩然無存,便在那種程度的大火下,就算是玉恐怕也會燒化了去。
那便有一個疑點(diǎn)…
若原靈玉常侍于晗靈身側(cè),必定不會引來天雷大劫,但若是給了別人,又會是誰呢?
不知為何,小姑娘的腦海里突而浮現(xiàn)了一張瀲滟的面孔——
璟書?
雩岑想,若是晗靈將那塊原靈玉給了人,恐怕十有八九在璟書手上,然仔細(xì)想來,又覺從未在璟書身上瞧見那塊玉佩,一下頗又覺得這等的可能性小了。
不過若是晗靈的遺物,或許又十有八九被璟書穩(wěn)妥收起來了也說不定。
小姑娘正半托著小臉出神間,面前之人卻一番又一番地將她上下打量了多遍,就連發(fā)髻上零隨所贈的那根玉簪都掃過幾回,最終揚(yáng)手一伸,竟是突而將她的手臂橫拉而過,幾盡一把將晃蕩的長袖捋到上臂,一只極為漂亮的春水碧鐲靜靜環(huán)在皓腕間,仿若映澈在一環(huán)間的春日。
“欸欸…?”
“果然…我早該想到。”
力道之大,幾乎將雩岑的小細(xì)胳膊都給拽斷了去。
“嘶——”
小姑娘吃疼地輕嘶一聲,男人才似漸漸回過神來般訕訕?biāo)闪肆Φ,便只聽零郁有些苦悶地輕笑一聲,神色恍然道:
“誰曾想過當(dāng)年萬神得求的那塊原靈玉,如今竟被他鑿成了一對女子的跳脫…當(dāng)真是所有人便都算錯了他的心思。”
“阿荼…”男人苦笑道:
“我二哥與他,你究竟愛的是誰?”
………
一番長談,雩岑竟一時有些難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或許今晚本就過大的信息量早已將她砸昏,她自知這對玉鐲本有些奇異之處,不想,這便是零郁口中,那萬神得而逐之的原靈玉。
這世上的原靈玉如今已是很少了,在那個崇尚武力,甚至激進(jìn)到有人以神魂祭劍以求得神兵的戰(zhàn)爭年代,無論是往時的隨身配飾,抑或是新得搜羅的原石,便以成百上千之姿被通通投入了鑄劍爐中,以期得鑄成那把至高無上的天地神兵。
那是上界最繁榮而混亂的時代。
但之后,在那場慘烈的抵抗中,魔族亦是在屢屢受挫后尋到了對抗神兵的魔源,相祭混沌間,萬千將士的隕落連帶著浩如煙海的神兵盡數(shù)銹蝕,或許在曾經(jīng)的古戰(zhàn)場還能尋覓數(shù)萬年前那曾輝煌而過的殘刃,厚厚的黃銹包裹了一層又一層,終究會在將來雨夜蔥蘢的某日,盡數(shù)化為天地間細(xì)碎的茫塵。
殘余的神兵或許還能在上界眾神中尋覓那些斑駁永久的光影,但昔日雖說稀少,但尚可得見的原靈玉便是完完全全被采拾殆盡,即使如今的鑄造技術(shù)相比那個繁榮的年代已有了巨大的飛躍,但神思不復(fù),卻是無法再能企及那時揮手間宣闊天地的豪情壯志了。
原靈玉,像是一把把神兵的魂。
精捶百練的軀殼或許足夠強(qiáng)大,但畢竟那只能稱之為一把好的武器,而并非通曉主意的神兵。
多少匠人捶胸頓足期意著這世間若再有一塊原靈玉出現(xiàn),以目前的鑄造技術(shù)恐能企及當(dāng)時已在巔峰的、玉清真神的佩劍乾霆尚未不可,故即使是在和平年代,眾神卻還是將自己的視線通通投向了上界唯余的一塊原靈原玉的所持之人——
青要帝君,濯黎。
多少勢力的爭相拉攏,或者眾人紛紛猜測的先帝垂青,或許打的便都是這塊原靈玉的主意。
上界之中,饒是三清一派的偉岸勢力之下,也難以覓得幾塊原靈玉的殘余,或許曾經(jīng)頗有些許,但鑄成乾霆一日,便已紛紛投入爐中,更不提其余勢力早已在紛爭的圖存爭斗中損失殆盡,但眾人便又忌憚于青要帝君的地位與威望,大多亦不敢強(qiáng)取豪奪。
美玉之于原靈,君子無罪,懷璧其罪。
莫不若《左傳》其言之和氏玉璧。
強(qiáng)如零隨,上位數(shù)十萬年間似也在明里暗里悄悄打過這塊原靈玉的主意,但通通都被濯黎的強(qiáng)硬之姿回絕。
不鑄亦不換,誰人都不知曉這男人打的究竟是何種注意。
“結(jié)果,那塊得而可能鑄成萬世以來最強(qiáng)神兵的原靈玉,卻被他以如此的形態(tài),送給了你…”
零郁都不知該用什么表情來面對雩岑,只覺濯黎此招當(dāng)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界——
“昔日只言,周幽王為搏美人一笑,烽火戲諸侯,而商紂一悅,莫不酒池肉林,焚盡朝歌之城…”男人滿臉的肉疼,好似戳的是他的心窩肉,捂著胸口痛心疾首道:“不及你,通通不及你!
“他給你的哪是什么玉鐲,分明便是一片赤誠真心!
或許她從前方只知曉這對玉鐲價值不菲,如今卻才突而明白,這已是超出了可以用價值衡量的區(qū)間…
“二哥知曉麼?”
雩岑下意識愣住,便聽零郁繼而絮絮道:
“他恐是這些年也為了這塊石頭花了好大些功夫,若是他知曉如今會以這等形式輕巧地戴在你手上,也不知他該會作何表情…”
“那一定很精彩。”
零隨知曉她的一對玉鐲麼?
她似是從未瞞過他...然如此之下,她也未覺零隨對她的一對鐲子有何多加關(guān)照,更甚于前些月男人好似只是隨口問問般朝她提了一嘴,在得到她支支吾吾的誠實(shí)答復(fù)后,便也只神情淡淡地自顧回了船艙,并無其他多余的表情。
也許零郁的痛心疾首頗有些夸張意外的成分,但事實(shí)而言的,便是濯黎掏心掏肺般,將他最可貴、最真摯的一副真情,放進(jìn)了她的手中。
雩岑似是還能憶起她與濯黎成親前的那一晚,男人深夜而歸,小心翼翼又珍視地將那雙她所以為的桎梏輕柔地套到她手腕時的表情……
一廂的真情,卻終究被她以最惡劣的手段,摔在了骯臟的地上。
她不該…不該…
她甚至還險些弄丟了它。
心情或許是復(fù)雜得難以言喻的,但胸口一陣陣,仿若被擠壓的疼痛,卻是真實(shí)而清晰的。
“這一對原靈玉尚為認(rèn)主,但恐也是依隨主人的靈性,在你落入人界時便護(hù)住了你,二哥恐也是與你一同跌落的,或許機(jī)緣巧合之下,另一只鐲子便用結(jié)界桎梏強(qiáng)行壓至了他的靈力,總之你們糊涂之下竟還能在人界呆上如此久,屬實(shí)令人訝異……”
“這原靈玉便是能夠自成一番結(jié)界而遮掩氣息的靈物,包括我?guī)ё吣銜r,亦也是動用了你的那塊原靈玉遮掩了氣息,也暫時斷絕了你們兩人之間的結(jié)魂咒,你的只因未曾真正認(rèn)主,所以你方才不知道這回事罷了…”
“若我猜得不錯,恐是你們穿回上界結(jié)界之時,他體內(nèi)的結(jié)界便會自行消散…但后遺癥或許也是短期內(nèi)只能層層恢復(fù),暫不可能動用太多靈力……”
“阿荼…阿荼?——”
零郁的聲音似乎已成夢幻的泡影,與虛無的空氣成為了一切的背景墻,她近乎到最后已經(jīng)聽不進(jìn)什么了,只感覺胸口的疼越來愈重,愈來愈清晰…仿佛一寸寸扎進(jìn)了她的骨縫里。
一陣暖意透過纖細(xì)的手腕傳入幾欲僵凍的血管里,上下蘊(yùn)暖,待到雩岑輕喘著回過神來之時,手心已被鈍頓指甲嵌入一道道紅痕,男人眉頭輕蹙,手中耀目的暖光像是一個小太陽一般烘暖地將一道道精純的靈力灌入,見她臉色微微好轉(zhuǎn),零郁終才是緩過一口氣來,皺著眉頭道:
“你情緒波動太大,險些觸動了寒毒攻心!
“阿荼…”他握緊她的手腕,“或許從情理上,我會希望你選擇二哥…但情感之事,無非追求本心,物質(zhì)如何尚且其次,千金萬銀終是換不來一顆真心…”
“我從前只聽濯黎似在暗地里找一個女子…或許,他雖說錯過了太多,如今卻似已經(jīng)找到了!
“況且你如今壽命之事…”
零郁似突而想到了這層,臉上的深沉不免又多了幾分,“將來呢?…你又該如何打算。”
“東華帝君當(dāng)年之事,這上界不該再重演一回了!
“東華帝君?”
“這或許是上界廣為流傳的秘密了…你竟不知?”零郁笑著搖了搖頭,見雩岑終于又有力氣八卦起來,想必是好了不少,簡要解釋了一番:
“他神魔大戰(zhàn)后逢下界喬裝游訪,便自不該愛上了一個修為低微的小仙,隨后自那個小仙因為渡劫成神之時不慎殞命,他便也不再踏出上界半步,或許閑時會去清微府坐坐,但大多時日,便都是孤身一人。”
杏眸輕斂,雩岑聽罷卻只是沉寂了半晌,最終只說了一句:
“我不知道!
將來的事,或許孰又可知呢——
一如她為未出世孩子所擔(dān)憂的未來,不過只是一番空想。
“或許我本就是個無能的人…對待感情,對待懷孕一事,只會自個想的太多罷了!
輕嘆一氣,卻不知自己何時竟變成了這等含糊怯懦的模樣。
“所以你的擔(dān)憂,致使你最終選擇了扼殺?…”
零郁便如此望著她低垂的雙眸,口氣似有些悵然:“沒有一個母親是錯的,你如今的費(fèi)勁心思考量,又何曾不若王妃離世前的那三月,哪一樣…不是為了二哥的將來做盡了打算!
外頭半開的窗欞拂動,一陣輕靈的山野潮氣刮過,似還能聞見青草雨露的淺香,須臾便只聽一聲聲細(xì)碎的沙沙聲灑落,被雨滴打濕的木窗一晃一晃,搖出吱呀的輕響。
雩岑沒有回話,像是目光久久被窗外看不見雨跡的黑夜吸引,檐下點(diǎn)燃的紅燈籠甩著明黃色的長流蘇輕蕩,暈開了獨(dú)僻的一片光亮。
細(xì)雨濕流光。
然突而想到什么的她幾乎是下意識將心緒揪緊——
零隨未曾帶傘。
那他呢,可曾找個地方躲雨,或是現(xiàn)在全身濕透,孤零零地還在追那個幻像?
“我…”
望著窗外愈下愈大的夜雨,雩岑下意識拍桌而起,而目光轉(zhuǎn)回時,一方厚實(shí)的雪貂披風(fēng)早已披在了她的肩頭,脖頸固定綢緞打結(jié),巨大的毛帽拉上,服帖地覆在頭頂,更令得其間之人的小臉愈發(fā)嬌可,男人側(cè)身主動拉開了門,望著她笑了笑:
“夜已深,你是該回去了!
“你…”
“有人在等你。”
繼而掌中一實(shí),雩岑愣愣地望著被塞進(jìn)手里的油紙傘和一袋重重的金銀。
“往日之情難表,略作補(bǔ)償!
“還有什么想說的麼?”
不知為何,望著零郁依舊的笑容,她卻總感覺,這或許是兩人最后一次的見面。
“那時在開云,你…?”
“俱是生意。”男人掛著笑,掌心半扶著門框,“那祈朝節(jié)本是我另一個朋友的生意,后來他去世了,我便接手了下來,至于那花——”
“種子本是我炒過的,所以他們只能買我的花,等花節(jié)一過,我便又零成本地收了回來,再轉(zhuǎn)手賣得賣,養(yǎng)得養(yǎng),年復(fù)一年的,收入頗豐!
原來這本就是一樁生意圈套。
哪有什么圣女,偏偏俱都是銀子與利益罷了。
雩岑無奈地輕笑一聲,頗覺這男人出賣色相,但當(dāng)真是個會做生意的腦子。
“那神荼與你…”
這或許是她最想問的問題。
“父神幾子曾在神魔大戰(zhàn)間以神荼的名義辦了一場宴會,廣為拉攏,自是也邀請了天帝一脈,原定的是二哥…可惜他對三清偏見頗大,最后由我代他的身份去了,卻不想碰見了你…你或許會有相當(dāng)長時間,只認(rèn)為你那日所見之人,是二皇子零隨罷!
“阿荼。”零郁眸光微閃,繼而嘆了口氣笑著搖頭道:“錯位的身份與時間…終究被拉回了正軌。”
“你那日合該所見的,便是二哥,我不過只是個冒頂之人!
“可或許…又會有不一樣呢?”
雩岑坦然回之笑笑,繼而輕聲頷首道:
“今晚,多謝你!
懷揣油紙傘的倩影伴隨著木質(zhì)階梯的噠噠聲一路而遠(yuǎn),零郁還是如一般扶著那扇門,就如此靜靜地立在原地,臉上的笑容不變,卻在小姑娘打開門即將跨出的一瞬突而喊道:
“阿荼——”
她側(cè)身回過頭來。
“我或許不曾愛過任何人…但我喜歡過你。”
雩岑怔愣了一下,卻是莞爾輕笑,漸漸與男人記憶中的那抹笑容重合,她回應(yīng):
“我也喜歡你啊,零郁!
但也許,喜歡這個詞,本身便可以分為很多種——
對愛人,對朋友,對親人,對寵物,或是對某樣極合眼緣的物件。
“可喜歡與愛終究是不同的,對麼?”
男人一愣,似是又回到了他們初遇的那個夜晚,那輪圓月之下,他還是那副喜怒形于色的青澀模樣。
還是那么出人意料的回答。
也罷。
他們似乎從來便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或許曾經(jīng)有過交際,但朦朧的好感一旦言明,便只會轉(zhuǎn)化成兩種截然不同的模樣。
愛與不愛。
心里某方栽種許久的花田像是一瞬間被拂過的清風(fēng)盡數(shù)掠奪了花瓣,徜徉著,一路蜿蜒而上,飛入了月亮的光。
花不開了,他便也不必再來了。
“多謝!
淺淺的嗓音飄散在雨夜里,隨著那道身影撐開油紙傘的砰砰聲,輕輕合上門扉的吱呀聲,踏入雨幕的噠噠聲,頭也不回地,就這樣,隔絕兩方。
雩岑撐起油紙傘,靜靜呆愣在原地,雨夜的幕影下,將一個消瘦的人影照得極為清晰,身上的衣衫幾乎濕透地全都貼在了身上,額發(fā)亦狼狽地被沾濕。
人影正上方處,方才她落座許久的暖閣依舊暈著融融的光。
他似已在這站了許久。
琥珀色的長眸視線在視線交匯間,手中的油紙傘翻飛掉落在泥濘的雨地,幾乎是極為粗暴和用力地將她擁入懷里,往日好聞的木檀味,似也混上了雨水的冷意。
“不要再跑了…孤追不上你。”
男人啞聲,顫抖的手反復(fù)將她往懷里收緊,似是要如此,將她整個人嵌入他的身體。
…………
九重天,廣居少陽府。
窗外未曾卸下的紅綢在夜雨中漂拂,因著昨日突發(fā)的星潮,上界難得地下起雨來。
所故星潮,不過是潮水的一種,來的也快,似去得也快,明明只昨夜到今夜一晚的功夫,早已消退了大半,只余略顯湍急的天河。
是啊,明明只過了一日…
濯黎輕合上雙眼,捏了捏鼻梁,于他而言,卻似是已經(jīng)過完了一年。
該撒的謊都撒了…該遮掩的事也遮掩了,偌大少陽府,明明是一片喜意和諧的模樣,昨夜還曾歡慶地迎來它的女主人,如今便也,一場空夢。
未曾預(yù)拜的門扉吱呀搖晃,不請自來的男人的身影陰陰遮蓋了面前高若懸梁的公文。
“你是否將原靈…!”
“是!蹦腥思鼻械穆曇舯烩Ф驍,昔日的桃花眼不再瀲滟勾人,望著對方的眼神只余無盡的冰冷,“她恐是掉入了人界!
與那個人一起。
“她會回來的。”
“這便是你來與我談條件的借口…玄桓?”
“若她以后…保證她的安全!
“你以為我會傷了她?…”濯黎輕蔑冷笑,“不若先帶著你的好弟弟給三清陪葬如何?”
“你不會殺我。”
“就因為你那探究生死的結(jié)魂咒?!”靈力波動間,閃現(xiàn)至前的濯黎咬著牙狠狠揪起對方的衣領(lǐng),顫抖的手幾乎要將對方揉成碎片。
“是!
玄桓的目光渙散而失神,像只剩了一個虛無的空殼,“還有她踏入上界之時的位置,包括以后的所處之地的安!
“你曾自詡派人潛入三清,但你或許早應(yīng)該查一查,你的勢力里,又混入了多少零隨的人!
“我會對你相當(dāng)有用!
“就因為玄拓的命?”撤力間反力猛推,玄桓的唇幾乎白到?jīng)]有血色,搖晃幾下,才似破落的蘆葦般險險靠著門框立住,因劇烈疼痛蒸出的冷汗幾乎細(xì)密遍布了整個額間。
“希望你說話算數(shù),玄桓!
男人嘴角露出一抹殘忍的笑意,反身坐回了原位。
“當(dāng)然,若是她不在了,你與玄拓,還是你那僅剩的幾位兄弟,便都要一齊——”
“為她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