裊裊鐘聲晚,山山唯落暉。
當兩人回到暫住的酒肆時已是日頭偏西時分。
其實慣說買個藥本不用如此久的,可她與零隨一步入藥房便被幾個大夫逮著各種噓寒問暖、搭手把脈,晦澀難懂的藥理一股腦地說得天花亂墜,雩岑只覺若是再被多說上半晌,自己完全可以直接回去準備后事,買個好些的棺材躺進去入土為安,與這個世界微笑告別,意料之外的,平日牙尖嘴利的男人卻是一言未發(fā),大大的斗篷蓋住了大半張臉,她也看不清零隨是何表情,末了,當她被忽悠地一臉頭暈、百病纏身,正欲尬笑著推脫想拉著男人趕快溜號,再換一家問問時,沉默半晌的男人才突而含著笑,語氣陰陽怪氣地冒出一句:
“有趣!
周圍的聲音霎那間寂靜。
穿著有模有樣的老大夫抖了抖胡子,本來就見著零隨這個怪異的軟硬不吃的模樣轉(zhuǎn)而攻她,誰知男人卻如此語氣冒出這樣二字,在這行浸淫多年的老者一眼判斷這就是顧客中不懂裝懂之下的挑釁,繼而便極快調(diào)整好神態(tài),瞇著眼恐嚇道:
“有趣…?哪門子有趣,你這病再不治,怕是活不了多少年了,老朽可不是嚇唬你,不要為了幾個錢,便罔顧了自己的性命!
“我說,你這藥方有趣!
零隨嗤笑了一聲,甚至都未抬頭,一字一句緩道:
“首先便說這還陽丹,你說是主治重度體虛,可對?”
“對!崩险咭琅f強板著神情,暗襯自己雖說行騙忽悠,但好歹也是讀過幾年醫(yī)的,零隨就是讀過幾年,也慣不會懂得太多的彎彎繞繞。
“蔓荊子清肝,蘆根解表,能解胃熱之虛慣是不假,可為何又放入了三錢巴菽、一捻芒子相沖...不過這份數(shù),倒是算得剛好,兩者中和之下,怕只是喝了碗藥苦的羹湯,多飲些水費些火罷了,倒是全無作用!
老者聽罷踉蹌幾步,擰著眉并不作答。
而零隨繼而便分續(xù)著每一種他給他們推薦的補藥、痊藥,細細做了一一分解。
“朝天子味澀,熱藥也,輔以玄麻,又何言酸性砒石而相沖?”
“甘味丁香,加之關(guān)白附,且之側(cè)子,莫不是想讓病人病中加劇不成?”
“再者言之干姜…….”
男人思路有序一路高山流水而下,除卻幾份最基礎不過的補藥平平外,其余大都是藥性混亂,卻又被人細細把量份額不至于吃出太大毛病的藥方,甚至有部分完全就是沒病引病,好端端的人都能被催發(fā),喝去半條命。
“都說醫(yī)者父母心,我看倒是不必,存人,存一份仁心便罷了,可惜,”零隨站起身拍了拍大袖上的衣褶,“你這倒存的都是黑心!
雩岑望著醫(yī)堂正中‘但愿世間人無病,寧可架上藥生塵’的提筆大字沒有言語。
當真是諷刺至極。
誰知在她牽著零隨走出醫(yī)堂前的前一刻,那位被零隨說得臉色紅白相間的老者卻一把將他們攔了,雩岑私心想著男人怕又是砸了人家生意,說不定又要打上一架才可脫身,誰知老者卻是擠出一抹笑來好言好語又將他們請了回去,暗喻著只求零隨不要出去亂傳亂言,其余條件便都是好說。
然男人卻趁此機會摔出一張藥方,雩岑未學過醫(yī),自然是看不明白的,出門前也只聽男人說要去藥坊配上幾副藥,這才出了門,如今看見那老頭一臉驚訝凝重的模樣,也頗覺這大概也不是什么常見藥方。
短短一方藥方,卻足足從上午配到了接近天黑。
其中似乎有好幾位藥都是罕見的,藥堂里幾個老頭忙前忙后,咬著牙滿是心疼,卻終究還是似托了其他關(guān)系弄來按分量乖乖配好細細研磨,在黃昏時候才塞給他們?nèi)齻小瓷瓶,坐在一旁好茶好點伺候了一天的兩人這才打道回府,男人卻是心安理得地白嫖了一番,一分錢都未付。
赫赫便是一個黑吃黑的現(xiàn)場直播。
雖然那醫(yī)館不是什么好東西,但零隨這行為完全稱得上是強盜了,不過回去在回去路上,雩岑腦子里不斷回想今日一天所碰的幾道人,從早晨的攤主到午時糖衣炮彈推銷的少年,再至誆騙賣藥的老頭,心里倒也無何可憐憫的情緒可言,只覺諷刺又可笑。
她出神地想起了葉父那句‘世道險惡’,初不以為意,可再念,便已是置身其中。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可若說正義感爆棚,又能如何?…左不過還是拳頭與利益說話,不若便是給自己招致禍端。
換而言之,就算是他們今日將那醫(yī)館砸了、燒了個粉碎,又能如何,這人世間的善惡總是并行的,天地之悠悠,那幾個老頭也估計是行騙許多年的,就算他們拆穿了,令其在此地聲名狼藉,左不過換個州府繼續(xù)行騙,再說那藥也并未吃死人,就算報了官,最多的也就罰個款罷了,傷不及肌理皮毛。
雩岑突然有些悵然,這天下的善惡,到底大多帶著一副利益的面孔。
它們就像是長在人身上的劣根,揮不亂砍不斷,使人必然去爭,也必須去爭,就像嗜人骨血的餓狼也許家里也有一窩嗷嗷待哺的小崽,因果循環(huán)…到底誰又說得清。
幾不可聞的,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為何嘆氣!
男人腳步一滯,連帶著她也被拉著停在原地。
雩岑轉(zhuǎn)身,目光透過銀灰的斗篷身后,天邊淺淺的月已經(jīng)升起來了。
她張了張口,心里好像滿肚子的話想說,可道理她自己都明白,若說出來,以零隨的性子慣也是會與她解釋這些的,多費口舌罷了。
氣氛沉默。
“在想今早的事?…還是午間那個小子,抑或是那幾個老頭的醫(yī)館?”
清朗之聲和著清風,若月暈般淡淡掩開在夜色磅礴中。
“零隨,什么是善惡…?”
小姑娘緘默了半晌,不知為何,開口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
雩岑覺得這個問題本身便很蠢,善惡對于每個人其實都是不一樣的,眾人以善之為善,惡卻總是不盡相同,哪有什么標準答案。
本以為以男人的性格會對她嘲笑一番,或是其余如何的解釋,說出自己的想法,可聽罷的零隨卻也似因此怔愣了一下,繼而抬手,猝不及防地上前幾步,將手放在了她的心口。
兩人距離之近,似乎可以聽到她突然砰砰加快的心跳。
“問問你的心!
男人的氣息很近,身上的質(zhì)樸檀木味仿佛將她淹沒。
“陰陽交匯可有定量?…人族不過是將這些放得更大些罷了,若是你想,盡可能去幫,盡可能去救,若是不想,神之一者,亦為己爭,不過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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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有時候粥粥我真的喜歡一些走心的劇情,我覺得肉文不只是肉,也可以不低俗地傳達一些正確的東西...也許我可能比較現(xiàn)實,對于一些所謂主角無頭腦的聲張正義的劇情看膩了,如果真實一些的話,大抵就便是這樣,其實善惡都是反反復復的,就算能去管去幫,到底還是一個人間定式,至于如何去做,盡隨本心即可,不必活得太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