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如酥,草色遙看近無。
煙霧蒙蒙的細雨籠罩了整個潼隼,將春意籠罩在初晨的天光里,而之雨過天晴,驟雨初歇間泛起的草濘甜氣悠悠地散在街坊的空氣里,聞之令人心情暢快,街上行人三兩,油紙傘零散著陸續(xù)歇收在手,便耳聞著車馬噠噠的吱呀聲從城門外愈駛愈近,一匹油光發(fā)亮的棗紅大馬踏著城內(nèi)的石板地破風而過,好不威風,然隨車馬足跡往前定定張望時,竟發(fā)現(xiàn)駕駛?cè)绱蓑E馬的只不過是一個穿著狐色披風的小姑娘。
車馬在一間掛著揚旗招風的酒肆前站定。
狐紅斗篷的嬌小身影率先跳下了車,繼而便回身探手,支著車廂內(nèi)又一銀灰斗篷的高挑身影下了車,大馬被伙計牽過去往后院停歇,仍在接過韁繩時頓了頓,多看了幾眼馬腹上顯然便是剛愈合的新傷,粉粉的肉翻出幾痕利爪的形狀,內(nèi)心雖驚疑,迎來送往許久的小伙計自然是精明得很的,略只過了一瞬便極快地圜轉(zhuǎn)了情緒,忙陪笑著招呼著店內(nèi)小廝,將二人引入店內(nèi)。
詢價,付錢,上樓——
一氣呵成。
當雩岑吱呀地將木門關上,這才低松一氣撤了面上繃著的客套表情,桌邊的身影從善如流地抬手淺斟了一杯新?lián)Q的熱茶,頭上遮掩至唇峰的長斗篷也被拉下,露出一張明月清風的俊朗面孔來。
這幾天當真是累人。
抬眸望了望,屋內(nèi)小榻雕床一應俱全,比當時在定衢小城時的條件不知好了多少,這愈往南行的城池慣是愈大,南來北往的客商更是繁盛,她循著官道一路狂奔,若是無錯,這便是寒漠往南最近的一座大城——潼隼。
末隼在抵御人族北境戎族年代,曾是一座大關,山勢而險峻,頗有一夫當關可抵萬敵之犯的地理優(yōu)勢,隨后北尹之國吞沒北境,收攏寒漠等地,此地便成為關內(nèi)關外商賈交融之處,高高的御敵城墻也逐漸衍為厚實繁重的石墻,后邊境守軍班師,便愈擴愈大,如今早已是方圓百里赫赫有名的繁富之地。
眼見零隨已在桌邊坐定,雩岑干脆踮著腳尖循著繞了個彎,意欲去小榻上坐著,與男人保持些距離。
誰知墊著的腳步方才巡到零隨身后,耳邊便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若是要坐,何必舍近求遠。”
邁出的腳步凝滯在半空,雩岑整個人僵直在當場。
“你這幾日,似乎有意躲著孤!泵髅魇且蓡柕木涫,語氣卻是平緩而肯定。
“沒…沒有啊,您多慮了……”愣在原地的身影立馬反應過來,滿臉陪笑地挪著屁股,趕忙坐在了男人身旁隔著一個椅子的地方:“…您身份尊貴,高貴無兩,哪會有人敢躲……”
“…平日便是巴結(jié)還來不及…….”
小姑娘極為尬笑地搓著手,一臉心虛討好地狗腿模樣。
“雩岑!”
“在!”
然話語未落便被厲聲打斷,頓時被嚇得汗毛直立,下意識循著之前在昆侖仙塾中的點到模式應了聲到。
“你可惱孤?”
“…不……不是……”小姑娘被嚇得不敢說話。
“是不是,還是不敢。”男人的語氣情緒繽紛,捉摸不透究竟是何想法。
“那如何?”
“…自然是…自然是您救了我,我又如何會惱……”
話雖如此,雩岑還是下意識迫著零隨這番壓人的氣焰又悄悄挪遠了些。
兩人的關系愈變愈遭,活該她那日手…呸…嘴賤。
她做了好幾日的夢。
…其實便不能稱之為夢,仔細想來,都是混沌,人物交雜,有時許久,有時又是一幕一幀,邏輯混亂說不清什么,但所有見過的人都好像在夢里被過了一回,方方面面又好像一條無形的枷鎖,把她給箍住了,但內(nèi)心總感覺有個呼之欲出什么催著她趕緊醒來,時間被火灼燒了一遍又一遍,似乎她原身的那顆巨柳都起了火,又急又悶,燒得她渾身滾燙。
似乎有一道光將一切打破了。
光芒而過,瞇著眼白茫茫的一片,而過后便隱隱顯出一張輪廓來,孰之便愈發(fā)清晰,直至——
她看清了一張臉。
雩岑這才頓悟,自己夢中所急所缺之人究竟是誰,可還未反應過來,一陣涼風便冷颼颼地撩著胸口而過,她這才低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上身居然被剝了個精光,兩顆乳頭硬硬地頂著零隨的胸膛,甚至還能感受男人一張一合呼吸間胸膛的起伏。
雩岑很崩潰,然而更崩潰的是,她居然不能穿衣。
脊背之上被巨狼撓出的傷口只結(jié)出一層淺淺的軟疤,奈何衣服太粗糙,除卻軟乎乎的皮草之外幾下便就將一片磨得又紅又疼,偏偏外頭還冷得很,只得被迫與男人擠在同一間狹小的車廂內(nèi),為了治傷,還少不得聽信了零隨的鬼話被他又親又摸,雖說男人眼盲看不見,可每日舔傷的肢體接觸早就曖昧到不行,再加上她至少還是歷過兩個男人的…自然知道零隨每日壓抑的粗喘代表了什么。
甚至有一次她還不慎碰到了某根粗壯硬挺的柱狀物體。
…………
好在,這樣的日子只過了三日。
隨著傷口逐漸化實變硬,雩岑幾乎是在第三日被零隨舔吻完之后就腦袋冒著熱氣邊穿衣服邊跳出了馬車,好在棗子體格健壯,傷也恢復得快,此后的第二日清晨便帶著他們上了路,一路急馳了五日,這才在第六日清晨順利抵達了目前所在的潼隼。
可憐的是,在給某只大馬裹傷的一堆碎布中,她亮眼地看見了絲絲縷縷參雜的紅。
…她早先便知零隨不知為何對她的婚服頗有敵意…像是頭牛精一樣,似乎瞧見了紅色便滿目不耐,偏要將它撕碎了挫骨揚灰不可。
可兩人如此尷尬地過了三日,本來理直氣壯敢與男人吵架的脾氣也犯了慫,只好偷偷在一堆廢棄的碎布里找到一片不那么碎的在路邊清澈的水洼里細細洗凈,又將其上一朵完整的凌霄花的繡紋給方方正正裁了下來,偷偷縫在了某件不常穿的衣服的衣襟內(nèi)襯里,以免再慘遭荼毒。
五日間,她又按著往常習慣打算睡樹,可惜天有夜雨,雩岑正犯難間,倒還是男人鬼使神差主動開了口喚她入內(nèi),明明車廂破擠,她還是僵著身子勉強離男人遠了又遠,堅持不再主動與他有任何肢體觸碰。
當然…這些都是后發(fā)因素,主發(fā)的……
就當她腦子有坑主動親了零隨罷。
醒來的第二日,男人又主動割血與她時,雩岑蹙著眉抿了一口便死活不再碰,亦暗暗思襯明日就找個借口,說自己大好了、能蹦能跳何的,不必再讓男人一刀一刀地自殘了,誰知零隨倒也沒堅持令她喝,末了便喚她解了斗篷,又到每日治傷的時候。
雩岑幾乎是又尷又尬臉紅到要滴血,才將最后一層衣帶解下。
濕濡的唇舌從腰尾一寸一寸…吻到肩頭。
不敢直視男人面容一日的她方才瞧見零隨臉上未干的血痕。
或許是鬼使神差的…指尖忍不住輕輕撫上,用著指腹盡可能輕柔地挫了幾下俊臉正中的血跡…本以為是不慎沾染的,手指過后,就見著三道不長但極深的銳痕嵌入臉頰,就像是一方美玉染了瑕…缺憾萬分。
零隨說,口涎可消毒愈疤...她雖半信半疑,但終究應了。
那她……
舌間輕點,猛然反應過來之際,她的唇舌早已貼上零隨的臉上的那道傷,輕輕柔柔舔了一下。
他的臉好冰。
渾渾噩噩,她腦袋里都是這個想法,卻被男人忽而震顫一下的身體驚了驚,徹底回了神。
…啊啊啊!她在做什么。!
情急之下,雩岑急得滿頭潮汗,急忙想掰個別扭的借口掩過如此尷尬的事。
可愈急愈慌,腦袋里一片空白,更是一時間想不起什么看似合理或是荒謬的借口了。
然兩人就如此愣愣地僵持半晌之后男人卻悶震著喉結(jié)一動,突而冒出一句:
“…你很在意孤的容貌?”
…………
她答不上來。
從前她只覺得,零隨這種壞脾氣,怕是除了臉張得好看些便無何優(yōu)點了。
可如今,男人臉上留了幾道如此深的傷,若是以后留下疤…變?yōu)闊o鹽之貌也并非不可能。
最后一絲優(yōu)點應聲破裂,她還會覺得他有好的地處嗎?
莫名的,她卻覺得,零隨無論怎樣都是可以的…….
或美、或丑又或是容顏平平,這都無關,她似乎從來在意的并不是他那一張被稱作唯一優(yōu)點的俊臉。
他似乎就像一個泥濘的沼澤,俯身跳下,掙扎的愈狠,便被抓的愈深…亦愈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