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當時我就感到脖子上火辣辣的,順手一摸,發(fā)現(xiàn)一脖子血!绷质缯嬲f,“不過不要緊,劃得不深,沒多大事兒,大不了以后脖子上留個疤。只是,可惜了我剛剛在集貿市場買的布拉吉
(1)
,穿上不到兩個小時,就全被血染了,也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洗干凈。要不是忘拿了東西,就不會那么晚了,也就能躲過此劫。這次算是給了我忘性大這個毛病一個教訓。”
馮凱看過一些年代劇,知道布拉吉是這個年代最受小姑娘歡迎、最時髦的衣著了。他回憶了一下,自己認識的岳母,脖子上好像確實有一條淡淡的疤痕?磥硭真是逃不過這一劫啊。
“還不要緊?流了那么多血!”袁婉心有些心疼地說道,“王主任都說了,再往前一厘米,就危及頸動脈了。”
“這不是沒碰到動脈嘛,又不會死、不會殘疾!绷质缯嫘χ鹪裥牡氖帧
“究竟是誰干的?”顧紅星咬牙切齒,拳頭捏得發(fā)抖。
“你是得罪了什么人嗎?”馮凱補充問道。
“不是,公安說,已經有好幾個姑娘都受傷了,應該是‘變態(tài)’干的!痹裥膹鸟T凱那里學來了新名詞,說,“小林是第四個受傷的,在她受傷之后,距離事發(fā)地點不遠的地方,又有一個姑娘受傷!
“傷了五個?”馮凱大吃一驚,說,“怪不得全局的人都出去了。”
“他們好像都在北門那邊調查,你們可以去那邊找他們!绷质缯嬲f,“天又快黑了,希望別再有姑娘受傷!
馮凱和顧紅星二話不說,跑回了公安局,騎上新買的挎子,向城北開去。
不知道為什么,路上的行人不多,還大多都是男性。接近北門的時候,他們看見兩名穿制服的公安,正在詢問一個路人,并在本子上記錄著什么。
“同志你好,刑偵科的人在哪里?”馮凱停下車,問道。
民警側頭用羨慕的眼神看了兩眼馮凱騎著的挎子,說:“往前兩百米,右轉,指揮部就在那里!
指揮部是征用了一個國營的小飯店,尚局長坐在中央的餐桌前,看著眼前的一張地圖。
“你們回來啦?”穆科長看了看門外停著的挎子。新裝備配備的喜悅將他臉上的憂慮沖淡了一些。
“什么情況?”馮凱小聲問穆科長。
“不知道什么人,專門在路邊劃姑娘的臉!蹦驴崎L嘆一口氣,說,“大前天晚上,作案一起。當時派出所認為是尋仇,所以就圍繞那個姑娘的社會關系進行調查,調查了一天也沒結果。結果前天晚上,連發(fā)了兩起,案子這才移交到我們刑偵科主辦。昨天晚上,我們就調動了四個派出所和刑偵科所有的警力上街布控、盤查。沒想到這小子神出鬼沒,在我們布控的范圍之間,又做了兩起。”
“我的天。”馮凱揉了揉太陽穴,他知道,這種隨機作案的案件,是最難偵破的,更何況是在這個沒有監(jiān)控的年代。
“老馬看過傷者,確定兇器是刀片!蹦驴崎L說,“好在受害者受傷都不重,有兩個傷在面頰,可能會留下細疤,其他的都在下巴和頸部,傷都不深!
“會是什么人干的呢?沒人看到他的臉?”馮凱問。
“都是騎車從背后追上來,不下車,劃一下就蹬上車跑!蹦驴崎L說,“夜間作案,又挑了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五個受害者都只是看到了背影,說是一個瘦瘦高高的年輕男人,平頭,騎著二八大杠。有一個受害者只是瞥見了一下他的臉,但是記憶模糊,都不具備辨認條件!
“那是怎么瞥見的?”
“這姑娘反應快,脖子一被劃,立即伸手一推,推了那男的!蹦驴崎L說,“那男的因為在騎車嘛,所以頓時重心不穩(wěn),開始搖晃了起來,結果扶了路邊的電線桿才把重心調整回來,沒摔倒。就在搖晃的過程中,那姑娘看到了一下他的臉。可是當時那地方沒有路燈,當天又沒有月亮,所以光線很暗,姑娘只能說出,是個方臉的男人。”
“扶到電線桿了?”顧紅星興奮了起來,說,“現(xiàn)場有人碰嗎?”
“應該保護了吧?”穆科長翻著白眼,說。
“你說你這個老頭兒,都什么年代了,一點現(xiàn)場保護意識都沒有。都碰到電線桿了,不知道提取指紋?”馮凱譏諷道。其實若不是顧紅星說,他也沒想到。
穆科長帶著馮凱和顧紅星,騎著一輛挎子,朝電線桿的方向駛去。
“這事情鬧得很大,傳播很廣,人心惶惶。”穆科長揉了揉臉上的褶子,說,“市領導要求限期破案,所以尚局長都來坐鎮(zhèn)指揮了?墒,我覺得他今晚不會出來的。一是我們全局能調得動的民警都調動了,到處都是公安,他沒機會下手了。二是現(xiàn)在天一黑,小姑娘都嚇得不上街了,他也難找得到作案目標。”
“受害者,有什么體貌特征的共同點嗎?”馮凱還是想通過尋找一些共同點來總結出規(guī)律,從而判斷出兇手的心理癥結在哪兒。
“有是有。都是年輕女孩,都穿著布拉吉!蹦驴崎L說,“體貌特征倒是沒有共同點,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長頭發(fā)的短頭發(fā)的都有!
“你們搞這么大陣仗,他肯定是不會出來的!瘪T凱說,“用我以前的辦法,假裝撤出警力引他出來,也做不到吧?”
“市領導給了這么大壓力,現(xiàn)在撤出警力,豈不是找罵?”穆科長說,“而且也不是所有犯罪分子都能中你的欲擒故縱的計謀。更何況,萬一撤出了警力,又被他作案一起,就完蛋了!
“科長,”顧紅星問道,“兇手是用哪只手作案?”
“右手!
“那我有個事情想不明白!鳖櫦t星說,“如果他右手拿刀片,那怎么用右手扶電線桿呢?如果劃完了立即把刀片揣兜里,來不及吧?如果握在手里,手會受傷吧?”
“這個問題問得好!蹦驴崎L皺起了眉頭。
說話間,摩托車開到了一根電線桿子處。還不錯,這一塊地方果然是有民警用繩子圍了起來?磥憩F(xiàn)在在他們的倡導下,保護現(xiàn)場已經成了龍番市的常規(guī)操作了。
顧紅星戴好了手套,走到電線桿旁,說:“載體不錯,是水泥的電線桿,比木頭的好。而且這上面全都是灰塵,只要有人碰,一定會留下灰塵減層痕跡
(2)
!
“嘿!你看你們這些老頭子的眼神!”馮凱也戴上了手套,從電線桿旁邊的草叢里,夾出了一片刀片,說,“這都沒找到?”
穆科長有些慚愧,摸了摸后腦勺,說:“小顧分析的是對的,兇手要維持平衡、扶住電線桿,自己又不受傷的唯一辦法就是扔了刀片!
“太好了,有‘抓手’了!”顧紅星說了一句從馮凱那里學來的“職業(yè)俚語”。
“難道你的指紋技術,還真的能把這個頭疼的案子給破掉?”穆科長滿懷希望地說道,臉上的褶子都淺了些。
顧紅星沒有說話,他半蹲在電線桿的旁邊,眼睛離電線桿只有五厘米的距離。他皺著眉頭繞著圈看著電線桿,時不時拿掛在脖子上的相機拍幾張照片,神色凝重。
忙活到了天完全黑了,三個人又返回了指揮部。
“今晚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尚局長正在指揮部里發(fā)號施令,“每個人負責的區(qū)域都給我搞清楚了,在誰的區(qū)域出了事,我就下了誰的槍!
馮凱心想這種高壓態(tài)勢,犯罪分子作案是不可能了,但要想抓住他,也是不可能的。
顧紅星沒管那么多,找到一盞臺燈,就坐到燈下,先用刷子仔細地刷著刀片,然后拿出馬蹄鏡看了起來。
大家見到顧紅星一言不發(fā)忙活了起來,目光都集中到了顧紅星的身上。畢竟這種高壓態(tài)勢不可能持續(xù)多久,民警也需要休息,也有其他工作要做。如果真的能通過指紋破案,那可就算是破案的捷徑了。
所以,整個指揮部安靜了下來,似乎都在等待著顧紅星說出結論。就連一直擠對技術的陳秋靈的眼神里,也充滿了渴望。
顧紅星也意識到了這種安靜,其實是大家都在等待。所以他在看完刀片之后,說:“刀片的正面和反面,有兩枚指紋。一枚弧形紋和一枚箕形紋,我們知道,左傾弧形紋就是左手的,右傾的就是右手;而箕形紋,如果箕頭朝右,就是左手所留,反則反之。依次判斷,這兩枚指紋,都是右手指紋!
常見的三種指紋對比示意圖
馮凱感覺很無語,在這種氣氛緊張的環(huán)境之下,這小子居然還有心思來給大家做科普。好在尚局長不忍心打斷顧紅星的迂腐講解,若碰上個脾氣更火暴的局長,他帽子都能給罵掉了。
“每根手指的指印形態(tài)也是不同的,比如拇指就是上窄下寬的圓錐形,食指是上部尖圓的不規(guī)則矩形,中指是瘦長的橢圓形,環(huán)指是上寬下窄的大頭長圓形……”顧紅星還在滔滔不絕。
穆科長的急性子終于先忍不住了,說:“你直接說結果!
“哦!鳖櫦t星摸了摸腦袋,說,“刀片的正面是一枚右手食指指紋,反面是一枚右手拇指指紋。”
大家紛紛開始比畫起來。
“那不正好是這樣捏著刀片行兇嗎?”馮凱說。
顧紅星點了點頭。
“好,那就好辦了!鄙芯珠L說,“現(xiàn)在我們不僅要有足夠的人保障各個區(qū)域的安全,還要安排一支精銳力量,圍繞城北這個區(qū)域,進行調查。凡是有自行車的年輕男子,有失戀經歷,或者和布拉吉有關經歷的,都要采集指紋!
原來尚局長他們早就對兇手的特征進行了刻畫。
“還有,”顧紅星舉了舉手,說,“我們曾經因為其他的案件,對城北的十個生產隊的所有人員右手拇指指紋都進行了提取,取了三四千份!
“哦?那就是一個指紋庫嘍?”尚局長說,“有可能在這中間比對上嗎?”
“有可能!鳖櫦t星說,“這人的拇指箕形紋很有特征,所謂的箕形紋就是內部花紋中心有一根以上的箕形線,其上部……”
話還沒說完,顧紅星就注意到了尚局長又瞪了起來的眼神,連忙打住,說:“這個人的箕形紋形態(tài)有點像弓形紋,比較有特征,我記得以前在看那幾千份指紋的時候看過一個類似的,我需要回去找一下。”
“好,你馬上就給我回去找!”尚局長說道。
“不過,還有個事情!鳖櫦t星吞吞吐吐地說道。
“快點說!
“就是我對現(xiàn)場的電線桿進行了勘查,那上面全都是灰塵,如果是近期有人觸碰過,一定會留下痕跡。”顧紅星說,“可是,我在電線桿上,并沒有找到任何一枚灰塵減層指紋!
“那,說不定是那姑娘看錯了?”穆科長說。
“不,沒有指紋,但是有痕跡!鳖櫦t星說,“電線桿上,有一處新鮮的擦拭痕跡,符合騎車的人用手觸摸的高度。可是,這處痕跡不是手印,而是手套印!
“手套?”尚局長皺起了眉頭。
“是的!鳖櫦t星說,“如果兇手是戴著手套作案的話,那么刀片上的指紋,就有可能不是他的。因為這種刀片就是刮胡刀里的刀片,隨處可得!
馮凱意識到,顧紅星已經不僅僅是吸取到了郭金剛被殺案中血指紋的教訓,更是完全理解了潘冬教員對他的諄諄教誨。任何指紋,都不能孤立去看,而是要結合現(xiàn)場情況。有的時候現(xiàn)場情況,就能印證指紋在證明犯罪過程中,是否可靠。
“你是說,兇手很有可能是戴手套作案。而這枚刀片,是他從別人那里偷來的或者是拿來的?”尚局長思忖著。
顧紅星使勁點了點頭,說:“不過,只要找出指紋的主人,就能極大地縮小偵查范圍。畢竟能拿到別人的刮胡刀的人數(shù),很有限!
“有道理,你先回去看看你的抽屜里,看能不能找出這枚刀片的主人吧!鄙芯珠L拿了一張紙,寫了一個電話號碼,說,“回去一旦有所發(fā)現(xiàn),立即給指揮部報告!
4
2021年8月19日 陰
今天是陶亮昏迷的第五天。
單位給了我長假,除了必要的睡眠,我一直守著他、看著他。
醫(yī)生說他顫動著的眼球,只能說明他在做夢,而并不是蘇醒的征兆。他是在夢見我嗎?他想我嗎?
我相信他一定會醒來。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
畢竟顧紅星的抽屜里,有三四千份指紋,上次看完,他也花了幾天的時間。雖然顧紅星對那枚目標指紋有印象,但畢竟是在幾千份指紋中尋找,找起來還是有種遙遙無期的感覺。
馮凱理所當然地被尚局長派回來協(xié)助顧紅星,可是他看到那一抽屜的指紋卡,立即有種頭痛欲裂的感受,更何況他們白天還騎了一整天的摩托。在這種時候,馮凱不由得想到了顧雯雯。在 2021 年,比對指紋已經不需要人肉尋找了,有了電腦技術的加持,顧雯雯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精確地對指紋進行比對。生活在科技先進的時代,雯雯比她爸要幸福多了。
可是現(xiàn)在沒有辦法,只有用慢辦法、笨辦法?粗櫦t星認真、細致的模樣,馮凱也不能總閑著。于是他問清楚目標指紋的特殊性所在,也開始幫起忙來。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地過去,馮凱幾次都差點趴在馬蹄鏡上睡著,但都因為看見身邊瞪著通紅的雙眼還在孜孜不倦地工作的顧紅星而清醒了過來。是啊,這就是肩上責任的體現(xiàn)吧。他們絕對不能讓兇手再去傷害第六個人了。
“找到了!我就說嘛!”顧紅星突然叫了一聲,在萬籟俱寂的夜晚格外刺耳,但讓人興奮,“就是這個劉萬川!”
馮凱抬起頭,感覺頭皮都累得很緊,說:“世界上真的有這么巧的事情。”
“三四千份的指紋卡就能發(fā)揮出這么大的作用了,要是以后有了幾萬、十幾萬,豈不是更有用!”顧紅星興奮地說,“這次,確實是咱們運氣好。但是破案本身也就需要有運氣嘛。”
“高興早了啊,你都說了,兇手可能只是劉萬川的一個關系人,而不是劉萬川!瘪T凱說。
“范圍縮小了,我就堅信案子能破!鳖櫦t星說完,拿起了科里的電話機,向前線匯報工作。
雖然很疲勞,但是讓馮凱二人現(xiàn)在回宿舍睡覺,他們肯定是做不到的。畢竟自己的戰(zhàn)友們,還全部都在前線熬著。馮凱在派出所的時候總結過,警察為什么總是主動放棄休息時間。那是因為只要有一個人休息,就會有其他戰(zhàn)友頂上去,如果你總休息,就會總是要欠人情。時間長了,從開始的不好意思,慢慢地就到習慣性放棄休息了。
既然睡不著,又因為有了挎子而避免了屁股受苦,兩人還是換上了干凈的便裝,騎上了挎子,重新返回了城北的指揮室。
和市公安局的靜謐形成強烈的反差,指揮部里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有的人在研究地圖,有的人在盤問被前線民警帶回來的形跡可疑的人。尚局長則是不停地在接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