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玨時不時在路上顛簸的時候,抬起手虛虛放在她身后,想要扶著她,但其實穆晴嵐好歹也是個山鬼,并非凡人,何止是摔不著?簡直殺不死。
她和老者一路上都聊得十分歡快,都是霍玨不曾聽過的家長里短。
他恍惚想起一百多年前,還是盈盈的她每日對他訴說的人間煙火。
霍玨那時候被吸引,覺得新奇。時過境遷,他依舊覺得凡人在修者眼里所謂朝生暮死的一生,聽來也是格外的有滋有味。
任憑七情六欲肆意,讓愛恨嗔癡生長的人生,怎能不算活得精彩?修者一生所求,便是斷絕人欲合大道覓長生。但是生而為人,卻過了幾百年甚至是上千年滅絕人欲的人生,又怎能算是活著?
霍玨在穆晴嵐同老者的家長里短之中,心中似有所感,索性一心二用,開始打坐修煉。
暮色四合,牛車在沒有燈火的路上緩慢前行,剛剛過了正月十五不久,今天是正月十九。
因此月亮雖然不太亮了,卻也還剩大半掛在天上,清輝從天空之中撒下,勉強(qiáng)能將黑夜之中的道路和樹影,勾勒出一些輪廓。
穆晴嵐說得盡興,老者也因為這一路上本該枯燥的旅途有了伴兒,簡直像是對自家小孫子一般,知無不言。
甚至開始給穆晴嵐說起了一些傳說來。
“你這娃子生得晚,不知道湘君山啊,從前可不叫湘君山,而是叫猛獸林!
“山中豺狼虎豹特別多,經(jīng)常會進(jìn)入村子傷害村民,好在那時候北松山的修士,便時常來山中幫著村民驅(qū)趕猛獸!
穆晴嵐抱著膝蓋,側(cè)頭看了霍玨一眼,發(fā)現(xiàn)他竟是在打坐,心里感嘆他可真勤奮,而后就微微歪著身子,靠在了他身上。
“那后來豺狼虎豹怎么都沒了?”穆晴嵐聞著混合了夜風(fēng)與霍玨身上好聞味道的空氣,很專注地聽著老者口中不可考的故事。
“據(jù)說大概是……嗯,大概是一百多年吧,前畢竟這話,還是我爺爺同我講的!
老者微微瞇眼,甩著手里鞭子道:“一百多年前,村子里有個女娃子逃婚,同那北松山上的一位仙君約好了,在猛獸林見面!
“哎,那仙君怎么會真的同凡女相好?他姍姍來遲,那女娃子已經(jīng)被山里的猛獸撕得不成人樣了!
穆晴嵐聽得心驚肉跳的,追問道:“那……后來那仙君怎么樣了?”
“后來那仙君大概是因為愧疚,收斂了那女娃子的尸骨之后。就自絕在了山里!
“啊?那仙君不喜歡女娃子,為什么要自絕?”穆晴嵐疑惑。
“他們那些修士,講究什么因果。我也不甚清楚,我那時還小,聽的囫圇,反正后來那仙君殺了猛獸之后自絕山林,這猛獸林之中,便開始自他的尸骨周圍,生長湘君樹!
“這我知道!”穆晴嵐興奮接道,“傳說湘君樹是不能在一起的愛侶靈魂所化!
“對,就是這樣!崩险吆V定道。
“可那也不對啊,若是仙君不愛那女娃子,自絕只是因為全因果,和那女娃子又怎么能算不能在一起的愛侶呢?”
老者都這把年紀(jì)了,當(dāng)年聽的也是人云亦云,怎么可能知道得很清楚?
他嘟噥句“你這女娃子倒是愛刨根問底……”就不說話了。
穆晴嵐腦中卻一直都在想這個故事,聽著實在是太凄美了。
她見老者不說話了,側(cè)頭看著閉目打坐的霍玨,又開始不老實。
不過手剛捅到霍玨的腰上,就被霍玨給抓住了。
“你不是在打坐?”穆晴嵐說,“你聽到老丈說的故事了嗎?”
霍玨側(cè)頭看向穆晴嵐,黑夜也遮蓋不住他眼中的紅,而且穆晴嵐視力并非常人,看到他眼圈泛紅,還奇怪問:“你眼睛怎么啦?”
霍玨微微偏頭:“沒事,夜風(fēng)吹的!
“今夜確實風(fēng)有點硬,”穆晴嵐悄悄道,“那你設(shè)下個結(jié)界嘛,風(fēng)就吹不著了……”
霍玨真的抬手捏決,設(shè)下了結(jié)界,將兩個人都罩在其中。
穆晴嵐特別喜歡這種天地之間只剩兩個人的感覺,尤其是昨晚上兩個人罩在結(jié)界之中,可沒干什么能見人的事情。
因此霍玨一將結(jié)界罩下來,穆晴嵐立刻渾身一軟,就倒在了霍玨身上。
霍玨抬手接住她,偏了下身子,讓她靠在自己懷中,讓她的后腦,枕在自己的肩頭。
兩個人一前一后坐在晃動的牛車上,心貼著心,依偎著彼此,溫暖又愜意。
穆晴嵐又朝后蹭了蹭,徹底和霍玨嚴(yán)絲合縫地靠緊,將雙手放在他一條曲起,一條伸直的長腿上,不客氣地?fù)嶂?br />
用后腦磕了下霍玨說:“哎,霍郎,你說老丈說的那位仙君,真的是因為全因果,才自絕的嗎?”
霍玨喉嚨緩慢滾動一下,沒吭聲。
穆晴嵐又說:“他難道不喜歡那女子?那為什么要相約私奔?”
霍玨這次毫不猶豫道:“喜歡的!
“嗯?”穆晴嵐仰頭自霍玨的下巴看他。
霍玨輕聲道:“這個故事我也聽過……那仙君喜歡那女子,給了她封存了靈識的玉佩,等她安頓好家里,便約定好了去接她的!
“對啊,你活了一百多年了,那你聽過這故事也不奇怪!而且老丈說的是雪松山的修士,那你認(rèn)識嗎?”穆晴嵐說,“你說說,你說說!”
穆晴嵐最喜歡聽故事看故事。
霍玨其實一直不敢去想當(dāng)年的事情,但是此刻他懷中抱著他失而復(fù)得的愛人,他們貼在一起的心跳漸漸重合,他似是一個人擁有了兩顆強(qiáng)大的心臟。
他終于提起了勇氣,去想那時候的細(xì)節(jié)。
只是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卻有些啞,“認(rèn)識!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那女子你認(rèn)識嗎?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霍玨低聲道:“是個非常鮮活美麗的女孩子!
“男修不是不愛她,不是不赴約,只是去晚了。他不該去晚的。”
霍玨聲音似是鋸木一般低啞帶顫,他貼在穆晴嵐的耳邊道:“所以他該死……”
穆晴嵐微微皺眉,總覺得這個故事聽著莫名耳熟,但是霍玨竟然在親吻她的側(cè)頸和耳朵,穆晴嵐耳朵一癢,就沒有腦子思考什么了。
“霍郎……”穆晴嵐被吻得受不了,渾身都熱起來。
她們不久之前才親熱過,他們又不是凡人,不存在疲憊受傷,她現(xiàn)在敏感著呢,很快心跳和呼吸都亂了。
她腦子嗡嗡嗡地像是有一圈飛蟲在轉(zhuǎn),霍玨的手?jǐn)埖迷絹碓骄o,勒得她快喘不過氣了。
她不著邊際地想,霍玨不會是想要跟她野合吧……
玩,玩這么刺激嗎?
這車上還有老鄉(xiāng)呢……雖然老鄉(xiāng)因為結(jié)界的原因,可能即便是回頭,也只能看到他們老老實實地在坐著。
但那也有點過火吧,霍玨他向來自矜自持,他不會……
“哎!”穆晴嵐哎了一聲,便由他去了。
霍玨確實不會在這荒郊野嶺的牛車上對穆晴嵐如何。
他昨夜是失控,現(xiàn)在他雖然也在失控的邊緣,但是他很快懸崖勒馬了。
他沒有再繼續(xù)做什么,只是緊抱著穆晴嵐,最后忍無可忍地咬住了她的后頸。
穆晴嵐雖然縱容霍玨,但是她此刻被咬住,可比昨夜真的干了什么,還要羞澀難言。
她向來坦誠,直白、熱烈、但其實對男女間的事情僅限和霍玨那點經(jīng)驗,所以兩個人的第一次,她才不得其法,只知道貼一貼。
但是她在山中,她是山鬼,這片山的一切她都知道。她自然知道動物交配的方式,哪怕她根本不想知道……
大多動物都會在那什么的時候,叼住雌性的后頸,以防雌性拒絕或者是對不準(zhǔn)。
穆晴嵐瞪著眼睛,在夜色之中面色紅得簡直不能看了。
霍玨在咬著她的后頸,她很快閉上眼睛,感受霍玨拼命壓抑的散亂氣息,這比真的做了什么還讓人覺得羞恥。
霍玨咬得不重,先是后頸,再然后是肩膀。
男子和動物界雄性,對結(jié)合都是天生的精通,尤其霍玨之前驅(qū)邪除祟,什么糜亂的場面都見過。
從前他只覺得那都是惡欲、是不堪。
可當(dāng)他懷中抱著喜歡入骨的女子,當(dāng)他真的嘗到了情愛的滋味;當(dāng)他堆砌了一百多年的情愫爆發(fā)起來,他自然也深刻明白何為食髓知味。
霍玨雖然沒再做什么過分的事情,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將穆晴嵐越抱越緊;也控制不住自己因為一個從旁人口中聽到的關(guān)于自己的“故事”,而澎湃洶涌起來的侵占欲。
他得用力一些,才能確定他擁有著她。
才能確定她真的回到了她身邊,這一切并非是黃粱一夢。
霍玨滾燙的呼吸就噴在穆晴嵐頸邊,她已經(jīng)在他懷中軟成了一灘水。
霍玨張了張嘴,箍著她腰身的手向上,恨不能將她揉進(jìn)自己的肺腑心臟。
自持之人墮落,往往猶如山崩海嘯,一瀉千里。
霍玨微微垂著雙眼,遮蓋住眼中不堪的一切,他側(cè)臉看去甚至依舊端麗清正,但他整個人,卻滾燙得猶如熔巖雕塑。只有靠著她的穆晴嵐才能真切感受他能將人灼傷的熱情。
“霍郎……我們……”穆晴嵐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她的所有言語,都在身前霍玨肆意收緊擠壓的掌心崩潰。
霍玨肯定是病了還沒好。穆晴嵐云山霧罩地想。
他,他不該是這樣的。
但霍玨應(yīng)該是什么樣?穆晴嵐想不出來。
每一個懷抱心愛女子的男子,其實都是一樣的,一樣的欲壑難填。若非如此,怎能算愛?
第49章 焰火
雖然已經(jīng)是正月十九, 但是城鎮(zhèn)之上的年味兒還沒散。這天高皇帝遠(yuǎn)的城鎮(zhèn)之中,是沒有宵禁的,街道上依舊是人頭攢動。
穆晴嵐之前為霍玨準(zhǔn)備了很多花燈, 可惜他進(jìn)境的時候,都被劫閃給毀掉了。
但今天鎮(zhèn)上的市集上還是有很多花燈擺著, 十五沒能賣出去的花燈也相較前些天便宜了不少。
每個人的面上也都還帶著年節(jié)的喜氣, 偶有兩三輛馬車穿過市集, 人群便分開兩邊靠向攤位旁,擠擠挨挨、卻也井然有序。
穆晴嵐被人群擠著向后, 面上戴著一個花臉面具, 手上提著一大堆的花燈和點心, “哎哎”道:“看著點啊這位大哥,你踩著我的腳了……”
下一刻一股無形的力量在人群中蕩開, 并不會將人推搡摔倒,卻非常輕易地將穆晴嵐包裹了起來,隔絕了她身邊的人,令人群無法再碰到她。
霍玨走到穆晴嵐身后,將她帶入懷中, 被摩肩接踵的人群也給逼得靠上了身后的攤位。
霍玨的臉上也戴著面具, 這夜集上有很多人都戴了面具,且穿著打扮五花八門, 珠釵羅群玉帶金冠的貴人們亦不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