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向身邊的小姑娘,恍然道:“對了,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忘記了。”小姑娘愣了下,好一會兒才撓撓頭說,“我只記得我的母親叫瑞娜,在這里!
她走向房間外面,指著某個x標(biāo)記下方。
那邊寫著小小的、池茉看不懂的字符。
“大概翻譯過來應(yīng)該是這樣!彼f,“你也可以這樣稱呼我。我們習(xí)慣沿用長輩的名字……雖然,不會有人給自己的小孩直接起和自己一樣的名字。”
小姑娘又笑起來。
池茉也跟著笑了聲,點頭道:“好哦,瑞娜。我叫池茉,很高興認(rèn)識你!
她對著瑞娜伸出手,瑞娜也很開心地和她握手。
直到池茉把手收回去,瑞娜才把發(fā)絲勾到耳后,滿臉笑意地說:“我還以為你們都是我想象出來的幻覺!
“嗯?”
“我學(xué)習(xí)中文很久啦,偶爾會用這個語言和自己對話,幻想有一個這樣的朋友。”瑞娜笑瞇瞇地說,“不過我的那位朋友叫小紅,和你不一樣。”
池茉認(rèn)真點點頭:“你的中文學(xué)得真好!
“有一年,這個城堡突然到了唐人街,那一年我還能聽見外面的聲音。”瑞娜仰起頭來看向窗外,仿佛又和這座古堡一起回到了喧鬧的長街,“就是那年我學(xué)會了一些中文,得到一本英漢詞典……英文也學(xué)會了!
瑞娜坐在地上,捧著臉道:“可惜那一年之后的幾百年里,安靜的空氣就變得比過去還要難熬!
池茉忽然懂了一點,瑞娜的狀況為什么看上去比上一次來還要差很多。
她一個人在三千年里安靜孤獨地度過,在濃郁的絕望之中,突然來了一點光,點燃那一小點希望。
池茉還記得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十分鐘之前的事情,當(dāng)時的瑞娜眼淚噴涌而出,她從未見過哭成這個樣子的人。
……但這一點希望很快就破滅了,之后就是和原來一樣的三年。
人都是這樣的,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見過光。
“我其實可以出去!背剀远自谌鹉壬磉,對她說,“當(dāng)時只是想試試還能不能離開……瑞娜,我只出去了幾分鐘而已。”
瑞娜又笑了:“原來是這樣……沒關(guān)系池茉,我習(xí)慣了。”
“有一次我見過一個小女孩,她也不小心走到了我的城堡邊緣,她看見了我,還沖我招了招手呢。”瑞娜笑瞇瞇地說,“后來我再看見她,就已經(jīng)過了六十年啦,她比上次還要小兩歲,被我嚇了一跳。我才知道,原來我第一次見她,她已經(jīng)是第二次見我。”
瑞娜沖池茉眨了眨眼睛:“時間真的很奇妙,對不對?”
對于這個給她帶來長久孤獨的“第四維度”,她并沒有什么埋怨和憎恨的。
“不過我也可以確定,這些地方其實是‘平行世界’!比鹉日f,“這是我在一本書里讀到的,我見過幾個世界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也見到了同樣的人,但他們的生活完全不同……”
池茉還是第一次聽別人提起平行世界的概念。
她聽得入迷,陸嘉白也跟過來在她身邊蹲下都沒發(fā)現(xiàn),在瑞娜說完之后,池茉總算找到機會問她:“那你有沒有想過,主動影響這個城堡的改變,去找你的未婚夫?”
“當(dāng)然啦,我在這里這么久,什么念頭都有過啦。”瑞娜聳了聳肩說,“它四處漂泊,總該有一條自己的‘路線’,想要去固定的世界,就要找到‘路標(biāo)’!
“這是我自己研究出來的,不過也沒什么用!比鹉刃Σ[瞇地說,“我可以找到路標(biāo),有時候也能見到我的路標(biāo)……但我出不去!
池茉:“路標(biāo)是什么?”
瑞娜笑笑沒有回答,陸嘉白卻忽然站起來,拍了拍池茉的肩膀。
池茉仰頭看他,陸嘉白像是猶豫了一會兒,才輕聲說:“是情感?”
池茉:“????”
“對呀。”瑞娜曲起雙腿,趴在自己的膝蓋上,俏皮地歪了歪腦袋,“是愛呀。”
池茉:“……”
“情感是超脫時間的第五維度!标懠伟椎闹讣獍醋Ρ谏系膭澓,像是勾了個笑,“這只是一種假說!
池茉:“……很難想象。”
畢竟時間在她看來是最靠譜的東西。
而情感在她看來,可能算是最不靠譜的吧……
畢竟這么些年以來,它和記憶一樣,隨時會消失。
陸嘉白在她面前蹲下,認(rèn)真看著她:“當(dāng)環(huán)境遷移滄海桑田,當(dāng)時間流轉(zhuǎn)在過去和未來之間跳躍,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陌生……愛就是唯一的路標(biāo)。”
他的眼眸似乎很深情,比起人魚和精靈,血族好像天生就有一雙深邃的深情眼,認(rèn)真看著人說話時,不管說什么東西都像是在表白。
“原來是這樣!”池茉突然頓悟了,“難怪這面墻壁被雕刻之后不會改變,也難怪這個飛出窗戶之后會看見很像你的未婚夫的人——”
池茉拉起瑞娜的手:“寶貝!!你看見的也許就是你的未婚夫本人呀!。。
陸嘉白:“……”
她又叫別人寶貝。
瑞娜有些迷茫地看著她,像是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池茉的寶貝。
不過她顯然對各種文化和奇怪的癖好都接受度良好,飛快地接受了這個設(shè)定,并笑著對池茉說:“是有這個可能耶寶貝,不過我總不能為了一點微弱的可能,就把它丟出去呀。”
瑞娜晃了晃手里的東西,繼續(xù)說:“它是我唯一的希望了哦。如果沒有了,我不知道能怎么辦!
池茉還沒開口,瑞娜就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說:“不瞞你說,我已經(jīng)死過很多次啦,每一次都會被時間再拉回死亡之前的狀態(tài)……而且很可惜的是,身體明明回到了事發(fā)之前,我的記憶卻完全不會受到影響……”
她輕嘆著說:“如果失去了它,我真的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明明是很絕望的事情,她卻說得含羞帶怯,仿佛選擇死亡是一個很懦弱的決定,她在為這個決定而感到羞愧。
池茉握住她的手:“那你要不要試一試,和我們一起走出去?”
瑞娜抬起頭來看著她。
“如果能一起走出去,再走回來,我們就試一試!背剀詧远ǘw快地說道,“把它丟出去,讓它做路標(biāo),帶我們?nèi)ツ阍舅诘哪且粭l路上——當(dāng)然,不是直接丟出去哦!
她從背包里翻出繩子,給瑞娜看:“喏,用它綁住,落在地上也可以再拽回來!
瑞娜:“我出不去的,我的時間也和別的地方不一樣,我就算走出去也,最后也只是回到十分鐘之前我站的地方……”
池茉反問:“為什么不試試呢?”
瑞娜:“……”
她忽然甩開池茉的手,尖叫起來:“因為我受不了啦!我討厭,我討厭你!討厭你們所有的一切!!”
她又開始流淚,好像之前的笑容全部都是她的偽裝:“我真的不行,我受不了希望落空我很討厭很討厭這樣……一直一直……”
池茉看她情緒稍微穩(wěn)定一些,才主動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也很討厭!背剀哉f,“一直重復(fù)同樣的事情,沒有希望的生活!
她多想把自己一直失憶的毛病分一些給瑞娜。
在長久的循環(huán)之中,無數(shù)個平行世界里,好像容易失憶會生活得更輕松一些。
如果那樣也可以算作生活的話。
“我不會強迫你啦,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池茉摸摸她的腦袋,“但我和陸嘉白不可能一直在這里陪你,你不想和我們一起嘗試的話……”
——我就要回家了。
這話其實理所當(dāng)然,但太過無情,池茉話在嘴邊來回幾次都沒說得出口。
瑞娜終于又再次看向池茉的眼睛,這一回她的淚水蓄滿了眼眶,卻沒再有新的淚珠滾落。
“好!彼f,“我再試一次!
陸嘉白對這一切好像都沒什么所謂,池茉要做什么他不阻攔也不出聲支持,只是在池茉需要幫助的時候出現(xiàn),或者會主動幫助池茉做一些她需要的事情。
從來不問為什么,也不說不可以。
池茉本來還以為自己在做危險的事情,陸嘉白會阻撓。
但陸嘉白只是沉默地跟著她,甚至在她拉著瑞娜準(zhǔn)備出門的時候,上前主動幫她推開了大門。
門外月光很亮,正是池茉和陸嘉白他們出去的時間。
瑞娜仰頭看著門外的森林,驚訝道:“這和我見過的普通中國不太一樣……”
池茉:“……”
確實不一樣。
它甚至和原來的普通地球也不一樣。
“我還以為你們來自正常點的平行世界,因為你知道鬼畜,還看過很多……”瑞娜站在門口,驚奇地說,“這是被植物侵占的世界,這里也有鬼畜嗎?”
池茉愣了下:“你見過這樣的世界?”
“見過呀,有很多這種平行世界!比鹉赛c點頭,“還有其他的,很多!
她好像想要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來拖時間,池茉決定不被她扯開話題,直接說:“那我們現(xiàn)在一起出去?”
瑞娜:“………………”
眼見著根本不能逃避,瑞娜只好悄悄捏緊了被池茉牽住的那只手,池茉拉著她,就像平常逛街一樣,從城堡里走了出去。
陸嘉白跟在池茉身側(cè)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晚風(fēng)舒適又清涼。
林間陣陣鳥鳴,不遠(yuǎn)處的河流水聲潺潺,城堡門口的草坪上,還歪倒著一個電子表,半邊身子藏在草叢中。
電子表閃爍著,一格一格地跳動。
時間和池茉進去前看到的相差無幾。
池茉連忙轉(zhuǎn)頭去看自己拉著的人。
瑞娜瞪圓了眼睛,仰頭看著天空中高懸的月亮。她松開池茉的手又往前走了幾步,張開雙臂擁抱林間吹來的風(fēng)。
她沒有流淚,也沒有大笑出聲,只是露出一點微笑,閉上眼睛,靜靜地站在那兒。
良久,瑞娜睜開眼看向池茉,輕聲問了一句:“我是在做夢嗎?”
這一刻,仿佛卡了很久的鐘表開始跳動。
一只手伸進了沒有井蓋的下水道,把落進去的少女拉了出來。
瑞娜臉上掛著點微笑,回頭看見自己高大又沉靜的古堡,看著它被月色籠罩的模樣,輕笑出聲:“它看上去好像沒有那么破舊,那么矮小。”
池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