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來得還是有些晚,特調(diào)局的車已經(jīng)停在了老宅門口。林稚堂看到那些身穿制服的人進進出出,車燈照亮了黑沉沉的雨幕,雨水打在身上,冰涼一片。
新聞早上才播,但林氏的高管其實昨晚就被抓了。他被抓之后也根本沒有抵抗多久,熬了一夜就招供——他買兇去撞裴易,是受林家四老太爺林玉恩的指使。
四組組長吳明帶人去老宅前,提前知會了林逝水。林逝水什么都沒有多說,只回了兩個字:“請便!
此時此刻站在林家的老宅里,吳明只覺得這兒像個棺材。明明宅子里有很多人,管家、醫(yī)生、傭人,什么都不缺,但寂靜得一點聲音都沒有,怪滲人的。
唯有林玉恩的房間里傳來摔東西的聲音,乒鈴乓啷格外熱鬧。
隊員莫名打了個寒顫,快步從林玉恩的房間里出來,湊近了問:“吳隊,怎么辦?從醫(yī)生給的報告上看,這林玉恩快不行了,我們也不能把人強行帶走啊!
吳明:“那就不帶!
雖說林逝水看起來一點兒不在意這位老太爺,但人死也不能死在他們特調(diào)局手上。
“我們這么大張旗鼓地來抓人,真的沒問題嗎?”隊員又憂心忡忡。老宅里的這位再怎么說也是林家的老太爺,抓了他,那不是在打林家的臉?林逝水不要面子的嗎?
“要有問題,今早的新聞就不會播出去了!眳敲魑⑽⒉[起眼,“你知道一句話嗎?”
“什么?”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所以不要多說、不要多問,辦你的案子。”
與此同時,立心醫(yī)院。
裴易開著視訊,看著光屏里的翁正青,神色平靜。翁正青的臉色卻不大好,他做慣了上位者,沉著臉時不怒自威,可這對裴易沒什么用。
“你為什么要擅自行動?”翁正青質(zhì)問。
“什么叫擅自行動?”裴易慢條斯理地削著蘋果皮,“翁會長辦事時,也未曾特意知會我,我以為這是我們的默契!
“林玉恩是個蠢人不假,但全世界也不只你一個人聰明,就是吳明也不是好糊弄的。證據(jù)出現(xiàn)得太容易,輕而易舉就把林玉恩牽扯了出來,你以為他不會想到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況且林逝水跟林玉恩關系本來就不好,當初最反對他跟明卉結(jié)婚、最不喜歡林西鶴的就是林玉恩,你就算扒了林玉恩那老家伙的皮,也傷不了他分毫,反而為他拔了這顆釘子!蔽陶喑谅曊f著,末了又道——
“你心態(tài)失衡了,裴易。”
裴易削著蘋果皮的手頓了頓,但又很快恢復平靜,“我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不是嗎?順水推舟把想要殺我的真兇找出來,不也是為民除害?”
翁正青:“你就不怕林玉恩手上還留著當年的證據(jù)?”
裴易故作不解,“證據(jù)?什么證據(jù)?”
翁正青:“你殺林西鶴的證據(jù)!
裴易:“我不懂你在說什么,翁會長。就算有人曾經(jīng)要殺林西鶴,那個人也是林玉恩自己,我只是偶然知道了,他怕我說出來,所以殺我滅口罷了。我頂多算一個知情不報,畢竟在林家,我一個上門女婿,必須謹小慎微,不是嗎?你看,我就是再謹慎,也還是被撞了,差一點——就死了!
翁正青看著他,心中的警惕達到了最巔峰。就算是在這么私密的通話里,裴易還在防著他,半點口風都不露。
況且他還握著自己最大的把柄,最近九組頻繁出入立心醫(yī)院,好像就是在查這件事,如果裴易真的把他供出來……
翁正青沉默片刻,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離開春城!
裴易微笑,“這就不必了。春城是我的故鄉(xiāng),我還不想離開!
離開春城?那到時候恐怕不止是林逝水要他的命,第一個殺他滅口的就是這翁正青。尸體丟在城外,野獸吃兩口就沒了,誰還記得他?
就算他真的要死,這些人也一個別想活。
大雨封城。
麻倉48街,姜魚家的樓上又應景地響起了鋼琴聲,和著雨點激昂又悲愴。
姜魚進入black sugar時,林西鶴正站在窗邊看雨。他的臉上有不同以往的憂愁,靠著墻壁,透著股厭世的范兒。
難道是被今早的新聞影響了?
可林西鶴以往提起那位老太爺時,像在說一塊腐朽的棺材板兒,也不至于為了他心情低落。姜魚走過去,歪著頭看他,“在想什么?”
林西鶴:“你說這雨……明天還下嗎?”
姜魚忍不住勾起嘴角,“肯定不下了!
林西鶴這才心情好轉(zhuǎn),放松地跟姜魚繼續(xù)說話,“裴易八成是心態(tài)崩了,表面上裝好人、裝與世無爭太久,心理扭曲得像麻花一樣,臨死也得拉些人墊背。”
“這不是你故意刺激的嗎?”姜魚問。
林西鶴聳聳肩,并不否認。
姜魚看著他的側(cè)臉,良久又問:“真的不回家看看?”
林西鶴:“為了一個林玉恩?”
姜魚:“不,為了家人。你跟林先生先前應該不知道林玉恩會牽扯在里面吧?否則他不會安穩(wěn)這么多年。如果真的是他對裴易出手,而不僅僅是裴易自導自演的苦肉計,那么林玉恩極有可能還跟當年唐一亭刺殺你這件事有關!
裴易終究是外人,但姓林的不是。
從最初的林東漸再到如今的林玉恩,一次次的刀鋒相對,再銅墻鐵壁的人也該被戳疼了。姜魚也不是說林玉恩是家人,而是指林逝水。
林西鶴站在窗邊看雨,眉眼的憂愁里哪可能只是在擔心明天的天氣。
“別給他吃酸橘子了!苯~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金黃的大橘子,放在他的掌心,“噥,這個肯定甜!
作者有話說:
。
第107章 橘子 ◇
◎不吃還我◎
老宅里, 吳明已經(jīng)走了。
林玉恩拒不認罪,一度氣得嘴唇發(fā)白,醫(yī)生、管家冷靜地推開門進去, 特調(diào)局的問話就被迫中止。那也實在稱不上是問話, 從沒有哪個犯罪嫌疑人, 能夠在證據(jù)確鑿的情況下,還能冷聲讓特調(diào)局精英小組的組長滾出去的。
吳明倒是半點兒看不出生氣。
林玉恩到底離開林氏的權利核心太久了,哪怕現(xiàn)在還能找到人為他辦事, 可尾巴掃得不夠干凈。那人也還留了一手,所以裴易這次的車禍,只要林逝水不出手幫他, 林玉恩絕對逃不掉。不過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恐怕都等不到宣判的那天就會死, 吳明又何必跟他計較?
至于林玉恩為何要殺裴易?裴易又是否全然無辜?
關他吳明什么事兒。
林玉恩確實已經(jīng)快不行了,林家連番的變故讓他備受打擊, 如今一直躺在床上, 幾乎已經(jīng)起不了身。但他其實并未生什么大病,只是正常地老了,器官開始衰竭, 有了一些老人常見的毛病, 每天有醫(yī)生來問診,有傭人在伺候,因此到現(xiàn)在也依舊是個體面的老頭。
法律對他而言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意義, 但他的臉色依舊不好看。
“讓林逝水來見我。”
“讓他來見我!
管家禮貌恭敬地低頭應著, 但一個電話都沒有打出去。過了大半天了, 也沒有一個林家人來看他。
太靜了。
整個老宅里別說談話聲, 就是傭人走起路來, 都刻意放輕了腳步。房間里、走廊上,一片死寂,沉默像一雙無形的手掐著林玉恩的脖子,讓他發(fā)出沉重的喘息聲,可這偌大的房子就像牢固的棺材,又將他的聲音徹底蓋在里面。
留下來盯著林玉恩的四組成員,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可就在他以為真的不會有人來時,林逝水出現(xiàn)了。那位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叫做馮叔的男人替他打著傘,兩人從雨里走來,一身清貴,配著這古色古香的老宅,看著像是舊時代里走出來的人物。
林逝水年輕時最讓人神往的便是他那一身氣度,那四組的遠遠看到他走過游廊,恍惚間生出一個念頭——林逝水才像是應該住在這老宅里的,林玉恩反倒像鳩占鵲巢的冒牌貨。
很快,林逝水進了林玉恩的房間,門關上,隔絕了一切窺探的目光。
林玉恩先發(fā)制人,目光死死地盯著他,“你還知道來看我?你眼里還有我這個長輩嗎?”
林逝水卻沒有立刻回答。他坐在馮叔專門為他端來的扶手椅上,接過濕巾慢條斯理地擦著手,等到擦完了,才抬頭,道:“父親以前說你只是蠢,讓我看在我們還有點血緣關系的份上,讓你留在這里安心養(yǎng)老。我答應了?赡阒皇谴谰土T了,還毒。蠢而不自知,毒卻入肺腑!
林玉恩頓時爆發(fā)出一陣沉重的喘息聲,“你——”
林逝水冷冷地掃他一眼,“你真以為一切都是你在主導?裴易是你能隨便掌控的一顆棋子嗎?”
林玉恩怔住,很快他的臉色就變了,“你說什么?”
林逝水平靜地回答他:“我說,你不過是在被裴易牽著鼻子走。”
林玉恩:“不可能!”
林逝水:“唐一亭是裴易的人!
聽到這個名字,林玉恩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緊緊地攥著床單,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差點緩不過來,可林逝水只是冷眼看著,動也不動。
“果然!彼溃骸笆昵昂仙角f那次暗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幕后主使,更查不到裴易身上,原來是你動了手腳!
可這怎么可能!
林玉恩心里在吶喊,那個唐一亭是他找來的殺手,千挑萬選,成功打消了林逝水的戒心。裴易不過、不過——
與此同時,心里又有另一個聲音在質(zhì)問他自己。裴易真的沒問題嗎?他想找一個可以接近林西鶴的殺手,唐一亭就出現(xiàn)了;他剛把事情安排下去,就不小心被裴易發(fā)現(xiàn)了,他自以為裴易是個好拿捏的,從他幾年如一日甘愿在一個破學校當老師就看得出來,他被林錦心壓得死死的,沒有多余的野心。
林玉恩一番敲打,足以讓裴易明白,他這么做都是為了林稚堂。裴易是林稚堂的親生父親,他知道該怎么選。
事實證明,裴易確實很識時務,這么多年一直安分守己?涩F(xiàn)在林逝水卻告訴了他另一個答案,他自以為是一切的主導者,卻不料是別人手上的刀。
對了,這次的車禍,裴易沒有死!他沒死!
因為年邁而逐漸生銹的大腦,終于恢復了清明。林玉恩瞬間想通了,恨意扭曲了他的臉龐,可就在這時,林逝水又道:“我知道你一心想要讓林稚堂繼承家業(yè),在你心里,你永遠在惦記那個早逝的大哥,你覺得他才應該得到林家的一切,而不是我的父親。”
林玉恩張張嘴,有心辯駁,但看著面前古井無波的林逝水,他又突然間明白,什么都騙不過他。而他此時即將走到生命的盡頭,還有什么好遮掩的。
“那又怎樣?是大哥把我?guī)Т蟮,他是長子,這個家里不該有他的一份嗎?!如果不是他身體不好,輪得到林玉泉?他跟我從來不親近,總是用那種苛責的眼光看我,說我這里不對那里不對,連帶著你們也從來不把我放在眼里!”
說著,他又爆發(fā)出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屋外靜悄悄的,醫(yī)生明明在,卻沒有一個像之前那樣沖進來為他治療。
林逝水忽然想笑,“是什么給了你林家還有嫡長子要繼承皇位的錯覺?是你那對走過了十年災害,又熬過了廢土時代,辛苦建城,在終于可以過上好日子前就死掉的父母嗎?是你那個因為哥哥身體不好、弟弟妹妹還年幼,不得不走南闖北,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受了不知道多少傷,早早就把身體熬壞了,死了以后,自己的孫子還要被親弟弟暗殺的你的二哥林玉泉嗎?你以為,你□□的錢是從哪兒來的?是靠你那豬狗不如的心,還是比變異大猩猩還蠢的腦子!”
這字字句句,剜心蝕骨,聽得林玉恩額頭上青筋暴起,面色又止不住漲紅。他想爭辯,可剛一開口,又被林逝水打斷。
“你就是那沒有骨頭的孬種,當了太監(jiān)還想生兒子!
“可惜你斷子絕孫了!
林玉恩被氣到吐血,醫(yī)療監(jiān)測儀發(fā)出刺耳的警報聲,但他氣急了,仍然掙扎著要說:“你連你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放過,林家一個個都倒在你手上,都是心狠手辣的東西,你又有什么資格來說我?咳、咳……林西鶴也跟你一樣!”
林逝水:“不勞您費心,小鶴交到女朋友了。人很好,聰明漂亮,還是麻倉來的!
“你、你——”
“放心,現(xiàn)在既沒有皇位要繼承,也沒有守孝的規(guī)矩,你死以后,婚禮照辦!
林玉恩徹底被氣暈了,而林逝水慢條斯理地把濕巾扔進垃圾桶,從頭至尾除了稍顯冷漠,都優(yōu)雅自持,絲毫不見失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