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醒來時,阿格利亞斯對我說,我忘記一切,不會忘記自己的名字。
是的,我記得自己的名字。我忘記了我在地球上所有具體的生活,但我記得那個具體的名字,父母給的名字,陳勝吳廣的陳,誠實的誠。
我叫陳誠。
我呆呆地看著大圣子?ㄐ奚锨耙徊,說:“利諾,陳誠失憶了——”
陳誠,好標準,分毫不差,連外國人說中文常有的口音都沒有,陳,誠。
我抓住卡修的手臂。他驚訝地側過頭來看我。
“我叫什么?”
“事情解釋起來非常復雜……你叫陳誠,聽起來很奇怪是吧?”
他看著我的表情。他一路上很善解人意,很體貼。但我這時候有點希望,他沒有那么體貼,那么快意識到,我在震驚什么這樣,這樣我就不必……這么快確認這個真相。
“你記得自己的名字?”他驚喜地說,接著,他換了一種語言,“那你還會說中文嗎?”
接二連三意料之外的真相把我完全砸懵了。
“重新介紹一下好了——我是梁修——宋齊梁陳的梁,路漫漫其修遠兮的修——我是和你一樣的穿越者!太好了,你還記得中文——”
“抱歉,”大圣子插進來,“請不要用那種我聽不懂的語言!
“噢對不起利諾——我以為她連我們的母語也忘了,一路上挺失落來著。剛才太激動了。陳誠,”他拍了一下我的后背,“等會我們再細談,F(xiàn)在當務之急是快點離開這里——”
突然間我們四周炸開了一聲巨響。
結界出現(xiàn)了裂痕,四面燃燒著漆黑的火焰。
隔著結界的微光,涌動的魔力,我看見漆黑的天幕上有一頭盤旋的黑龍,正在向結界的方向不斷吐出黑色的火焰。
“瓦爾達里亞,該死!笨ㄐ拚f,“我來幫你維持結界——”
“不行,拖延沒有意義,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會一直守在這里——”利諾說,“聽我指令,解開結界,你帶她跑。”
“你——”
“現(xiàn)在:三,二,一——”
卡修把我橫抱起來,沖了出去。
一道漆黑的箭矢打向我們——打向他,他的腦袋。
我曾看到過這樣一支箭,在魔王城堡的露臺,射向瓦爾達里亞。
“操——”卡修往后一閃,幾乎就是在同時,阿格利亞斯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黑色的劍劈過卡修剛才閃過的位置。
因為抱著我,卡修無法反擊,只能靠魔法——金色的圣火撲向阿格利亞斯。被他躲過。他的身影又不見了。高等魔族,怪物,鬼魅。
卡修不敢把我放下。
阿格利亞斯這次在他背后現(xiàn)身,這次刺中了他,我聽見劍入血肉的聲音,以及卡修的悶哼。
“去死!卑⒏窭麃喫拐f。
“你這個操媽的東西——你才該——”卡修罵道。
我看不清發(fā)生了什么。金色的火,黑色的火。刀劍撞擊聲,轟鳴聲——那是在不遠處,是利諾和瓦爾達里亞——
卡修和阿格利亞斯暫時拉開了距離。
“抱緊我的脖子!笨ㄐ拚f,聲音帶著喘息。
我抱緊他的脖子,他變成單手托著我,騰出一只手來,金色的劍霎時凝結在手里。
“媽的你給我去死!笨ㄐ迣υ俅纬霈F(xiàn),劈向他的阿格利亞斯說;鹧姹l(fā)。
我在燃燒的聲音中聽到了阿格利亞斯的一聲悶哼。我心情混亂,受了很大沖擊,又一下子遇到這種場面……我完全忘了我多厭棄他,我心里一緊,那句話脫口而出:
“住手,你們,住手!
沒有人會聽我說話。
我抱緊小圣子,或者說,另一位穿越者,把臉埋進他頸側,像鴕鳥把頭埋進沙地。我感到自己被帶著四處亂竄,耳朵里全是交戰(zhàn)的聲音和他們對彼此的詛咒:去死,去死,去死。
然后,突然間,我被拽出了沙地。
肩膀劇痛,骨頭被打碎,手臂懈力,完全抱不住卡修。我向后摔去,立刻被另一條手臂掠走。
我知道只有誰會這么做。
瓦爾達里亞攬著我的腰,卡修被他打出十幾步開外。
“你他媽的竟然——”卡修怒視瓦爾達里亞,阿格利亞斯的攻擊中斷了他的辱罵。
“聒噪!蓖郀栠_里亞說。大公的行動對我來說太快了,我只能看到幾道殘影襲擊向卡修。他沒有躲過其中一擊,被打得完全跌在了地上。
阿格利亞斯立刻上去補刀,然而——金色的火焰打開了他的劍。
利諾出現(xiàn)在卡修身邊,一層護罩似的金光在他們身邊支起。
“噢,”瓦爾達里亞輕蔑地說,“在圣地玩這套不夠,跑到魔界來玩?阿格利亞斯,過來!
阿格利亞斯身影消失,下一刻,出現(xiàn)在我旁邊,從瓦爾達里亞這里接手我。他們沒有一個人看我。
“你帶陛下回去,我盯著他們!蓖郀栠_里亞說。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兩個圣子。
“放開我!蔽覍Π⒏窭麃喫拐f。但從前一副永遠忠誠永遠順服的模樣的魔族將軍并不看我。他牢牢抓著我的手腕,臉上是純粹的漠然。
卡修這時候從防護結界里沖了出來。
“放開她——”他劈出一道無比耀眼,無比炫目的金色的火焰。瓦爾達里亞抬起手,這次是黑色的半透明的防護結界包圍了我們。魔力相互對抗的震響不止沖擊著我的耳膜,也沖擊著我的感知。
“太愚蠢了,”瓦爾達里亞說,“要是我用陛下的身軀來抵擋你這片圣火呢?”
“你——”
“你想過怎么辦嗎?”瓦爾達里亞問。
“惡心的魔族——”
“她也是魔族,”瓦爾達里亞說,“她是我的同胞姊妹!
“她不愿意留在那里!她恨你們——”
“你們會怎么對她?”瓦爾達里亞說,“人類般的生活?所謂的平等?愛?文明?別開玩笑了——首先,你們會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卡修得知這個消息,睜大眼睛,而利諾……利諾牙關緊咬。
“只要是魔王的命令,魔族都會遵從,”瓦爾達里亞說,“魔界可以讓圣子的孩子長大。你們,有權力號令整個人間界,讓魔王的孩子長大嗎?”
我感到阿格利亞斯的手攥得更用力了。很痛。
我轉過頭再次看向卡修他們——卡修握緊了手中的光劍,看起來很憤怒,很屈辱,很……動搖。
瓦爾達里亞說的沒錯,他們不能。
可是……
“我并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大聲說,“我想要拿掉它!我自己做不到!我想要人幫我拿掉它!”
我看到利諾沉痛的看著我,一副非常失望的表情。
心在收緊,在痛。好像也曾這樣被他看著。魔王就是這樣失去了他……不。
魔王就是我。我就是這樣失去了他。
“卡修,撤退。”他說。他放棄了我。
“可是——”
“走。我們會再回來救她的。走!
卡修看著我。我的同鄉(xiāng),和我一樣的穿越者,不會為我想墮胎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是……他慚愧。他無能為力。
他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