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底的時候,她拿過這把劍,沉得差點(diǎn)帶著她摔在地上。
蒼淮有些煩躁,眼底妖異的紫光近乎要占據(jù)整個眼底,明明滅滅,閃動著并不安定的光。
既不愿走,又不想殺他,她到底想要什么?
司嬈的視線從他手中的劍,緩緩移到他的臉上,這張蒼白得過分的臉和鏡中看見的瘦削少年逐漸重合。
司嬈的眸子顫了一下,輕聲道:“我看見了,感受到了……”
“那些情緒,還有……你的痛苦!
真的很疼啊。
司嬈悶悶地想,她也是見慣了生死的,一身是傷地從魔域里爬出來,她原以為沒有什么會讓她感到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
蓬萊鏡中呈現(xiàn)的不過是縮影的前生,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按了快進(jìn)鍵,紛亂的畫面不過一瞬就從眼前消失。
那些凌遲般的痛苦,卻近乎占據(jù)了整個回憶的全部。
多到、令人麻木。
“你當(dāng)時……一定很疼、很疼!
“你是怎么熬過來的啊?”
司嬈眼睫一顫,淚珠再次滾落下來。
一開始,是因?yàn)樘弁吹纳硇詼I水,但此刻,她卻是真切地在為眼前人心疼。
她只是一個局外人,只是在鏡中演繹的前生中迅速過了一遍,那近乎窒息般地疼痛,便讓她久久不能回神。
但他才是親歷者。
在他的人生中,沒有快進(jìn)鍵。
那些漫長的、暗無天日的痛苦,是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熬過來的。
她看見了他曾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呆了許久,被一個人帶著離開黑暗中。
但光明不過一剎,他的人生更多地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之中度過,身旁的人形形色色,來了又走。
但無一例外,都是為了他的血肉、骨髓。
她看到身形瘦弱的少年,渾身沒有一塊好皮肉,骨頭被敲碎了重新生長……
直到最后,猙獰的人們,親手剖開了他的胸膛。
那是一顆金色的、跳動的心臟。
司嬈從未見過這般漂亮的顏色。
不過剎那,那金色的心臟便被無盡的黑影吞噬,連同那少年孱弱的身軀一同,萬劫不復(fù)。
那一刻,心臟驟緊。
置身于那樣的畫面之中,司嬈仿佛也能感覺到那一股胸腔空蕩蕩的感覺。
仿佛失去了什么。
連疼痛的感知都遠(yuǎn)離。
少女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
蒼淮望著她,心中頭一次生出了些許茫然的情緒。
空蕩蕩的胸腔,好似感到一陣空寂的冷意來。
作者有話說:
第41章
“轟隆——”
身后巨大的裂隙陡然擴(kuò)大。
濃重黑氣如同凝成一只地獄伸出的巨手, 一把將身形纖弱的少女拉了下去。
司嬈頓時感到一股森冷直逼骨頭縫里的寒意,連一絲聲音都發(fā)不出,便驟然被黑氣拉入地底。
失重的感覺傳來, 身體好似一直在下墜,就要墜落無盡的深淵。
那一雙明澈的眸被黑氣吞沒, 黑氣之中只吐露出一片金紅的翩飛衣角。
像是被黑暗吞沒的振翅欲飛的蝶。
蒼淮腳下是一片不大的空地, 周遭翻涌的黑氣好似畏懼他的存在一般, 不敢靠近。
漆黑如同深淵的墨瞳之中閃爍著明滅不定的紫光,近乎漠然地看著那一片金紅的衣角也被黑氣吞沒。
孱弱的蝶, 無法掙脫這般濃重的黑暗。
眸色沉沉,凝望著黑氣。
一雙眼眸也近乎要被黑氣浸染。
神族禁地藏著的東西,足以將他的身軀吞噬干凈, 什么都不會留下。
所有人都將在這里死去,無人例外。
死得干干凈凈,一點(diǎn)痕跡都不會留下。
蒼淮眼底紫光明滅, 看著那一片衣角消失在黑暗中, 好似還能看見她微彎的眉眼,聽到清泠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她拂開密密匝匝的藤蔓, 身披晨光:“把你從水里撈出來的時候你一身是血,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不過我都幫你包扎好啦!
少女在池畔笑出了兩個淺淺的梨渦, 堆雪似的掌心捧著朱紅的果子:“你一直待在這嗎?這是玄音城的特產(chǎn), 真的很甜的, 你要不要試試?”
一轉(zhuǎn)眼又是她摘了一捧繁星似的點(diǎn)地梅, 捧到他面前:“尚未到絕境,怎知事情不會有轉(zhuǎn)機(jī)呢?”
是背對著他的孱弱身軀, 將外界紛至沓來的惡意擋在面前;
是拼盡全力搶回一具毫無聲息的軀體, 在樹下枯坐到晚夜;
是思緒墮入黑夜與火焰灼燒時, 顫抖卻緊抓不放的手……
紫光明滅的眸中閃過一絲茫然。
他曾經(jīng)歷漫長歲月,冗長記憶也只余千篇一律的黯淡,但這段時間的經(jīng)歷卻在眼前無比清晰。
連她說話時臉上的神態(tài),眼底的波光,微微翹起的發(fā)絲都在記憶里一清二楚。
紫光明滅中,深紫顏色的幽浮花剎那開滅。
那是感知到危險的前兆,下一秒她就將被黑氣吞噬,再也不會在這世間留存一星半點(diǎn)的痕跡。
于蒼淮而言,死亡不過是更深的寧靜,沒什么可怕的。
他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的到來。
但此刻,那空寂的胸腔竟仿佛一雙無形的手攥緊了,是一種陌生的悶痛。
宰怨周身黑氣涌動,仿佛受到感召一般,興奮起來。
它能感知到近乎同源的力量,但這力量更加強(qiáng)大,令它骨子里感到一種未知的興奮和一絲不可察的興奮。
那個人類,要死了。
宰怨有些得意,最后留下的還是只有它。
但下一刻,緊握劍柄的男人忽地松開了手,他閉上眼,在睜開眼時,濃墨一般黑的眼底被紫光徹底占據(jù)。
緊接著,那一道如同身披極夜之袍的身影,驀地沖進(jìn)了濃重翻滾的黑氣之中!
剎那,吞沒。
宰怨周身黑氣一抖。
劍身黑氣凝滯片刻,它近乎氣得發(fā)抖。
但這停滯也不過須臾,片刻之后也如同一道離弦的劍一般沖了進(jìn)去。
司嬈的思維都遲滯了,連對痛苦的感應(yīng)都變得遲緩,只能感覺到無孔不入的冷意。
涌動的黑氣如同森冷的冥河之水,近乎要將她整個吞沒。
冷到了骨子里。
她總覺得這個場景有些熟悉,尤其是他漠然看著自己下墜的畫面,好似已經(jīng)見過一次了。
司嬈斂了眉目,眼中十分平靜。
驀地,她感覺周遭呼嘯著的風(fēng)聲和哭喊,從耳畔遠(yuǎn)離,冷意好似被隔絕、驅(qū)散,落入了一個令人心安的懷中。
一雙有力的臂膀?qū)⑺θ霊牙铮瑹o盡的下墜也仿佛終于到了盡頭。
司嬈愣愣地看著,下意識攥緊了他的衣角,望見黑暗中有紫光一閃而逝。
寂然之中她好似聽到一聲悶哼,縈繞鼻尖的血腥味愈濃。
腳下好似踩到了實(shí)處,司嬈的手順著衣襟往里面摸:“你流血了?”
“又受傷了嗎,是那些黑氣還是……”
他的傷,好似從來沒有好全過。
總是新傷疊舊傷,如同在蓬萊鏡中看到的畫面。
猝不及防的,指尖接觸到一片粘膩濕滑,司嬈的手顫了一下。
蒼淮微微皺眉,抓住了那一只不斷往衣襟里鉆的手。
“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他的聲音好似和往常沒有分別,聽不出什么情緒。
但眼底卻是一片涼薄,沒有什么活著的溫度。
他提及死亡的態(tài)度,實(shí)在太過稀松平常,不似尋常人總該對死亡心存幾分畏懼。
從他口中說出,倒像是吃飯喝水一般平常。
司嬈的指尖情不自禁的攥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