璨王聽了這男子之言,嘆了口氣道:“本王也沒有想到,獵人王他們竟然如此不濟……不過方才銅鏡破裂,那個崔小筱似乎看到了你……”
聽到璨王的話,那個兜帽男子終于慢慢抬起頭,冷哼了一聲:“方才不過須臾功夫,她未必看清了我。而且我在秋水宴上已經(jīng)身中蠱毒,重傷不能動,四大派的人都可以為證,她一個不知從哪里蹦出來的宗主張嘴亂咬人,又是在幻城里看到的虛影怎能作數(shù)?”
這兜帽里露出的臉,赫然是年老了許多的“秦凌霄”。
他正是在秋水宴上身負重傷的凌云閣閣主秦賀。
只是身負重傷的他,被弟子抬上馬車救治后,在親近弟子的掩護下,先來到了洛邑城。
璨王還是含笑,不動聲色道:“不過你的兒子方才也入了陣,你若愛子心切,一時手下留情放水,也情有可原……”
秦賀聽出了璨王含笑話語下的敲打,立刻誠惶誠恐地跪地道:“屬下不敢!雖然我化名秦賀,可從來不敢忘記自己的根本,更不敢忘了您當初交托給屬下的重任。方才屬下實在是已經(jīng)抱定了犧牲凌霄那孩子的決心。可您也看到了,那個崔小筱的眼力太好,也太是狡詐。害得主人的百年大計毀于一旦,請主人賜死!”
璨王溫言勉勵道:“當年我讓你投師凌云閣,并且娶了老閣主之女為妻,實是希望你能在修為之路上行得再遠些,若總是如此輕言生死,豈不是可惜了?而且凌霄那孩子有大才之相,若是犧牲了他,我也不能答應(yīng)!
秦賀連忙跪下道:“屬下一直不敢忘記您的大恩,我能有今日,也全然離不開您的栽培。百年大計,絕不會因為幾個宵小而毀于一旦……方才在陣法中,您已經(jīng)吸收了不少靈氣,可惜半途終止,若不再吸收些真氣入靈臺,恐怕會真氣逆流?墒切l(wèi)家人一直跟四大派的人在一起,我也不可離開太久,一會恐怕無法給您渡氣……大師兄不是快要回來了嗎?主人看要不要讓他為您護住靈臺?”
受了方才陣法反噬,璨王的臉似乎衰老暗沉了許多,原本光滑的眼角也增添了數(shù)道細紋。
聽了秦賀的建議,璨王溫和道:“這點小事不需要你大師兄。我自有法子,這里不需得你太過掛心。既然那個崔小筱有看到你的可能,你就趕快回去,到時候四大派也可為你作證。你乃是我苦心埋下的一根線,萬萬不可功虧一簣!”
那秦賀趕緊點頭應(yīng)下,臨走時,又低低語道:“事到如今,少不得要棄車保帥,那個衛(wèi)狄……”
他雖然只是略略提了提,璨王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只是會心笑了笑。
等秦賀消失在密道之后,璨王在地墊上重新坐好,然后命人將暗門打開。
不一會便有一個中年壯漢進來跪在地上,一臉悲憤痛哭道:“王爺!我的女兒也慘遭衛(wèi)家毒手,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這人正是衛(wèi)家當年的叛將衛(wèi)狄。而那個在秋水潭壽宴被食尸獸撕咬而死的養(yǎng)蠱女珠兒,正是他的女兒。
當年他是衛(wèi)家前家主衛(wèi)竟陵的左膀右臂,深得衛(wèi)竟陵的信任。
奈何他野心甚大,不甘于一輩子蟄伏在耆老山,世世代代看守陰司。
所以他藉著在陰司輪值三年的功夫,放出了女魅去□□衛(wèi)竟陵,然后私入陰司,盜取了一頁生死簿。
這生死簿只要寫出人之生辰姓名,便可顯示一生命數(shù),句句都是天機,不可泄露。
這衛(wèi)狄本來想要藉著衛(wèi)竟陵松懈的空隙篡改生死簿,改變自己的命數(shù)。
衛(wèi)家人雖然得道,卻不可永生。再沒有比守墓人更了解陰司地獄的絕望了。
衛(wèi)狄的野心很大,不甘于一輩子蟄伏,便想篡改命數(shù),為自己謀得不修仙而永生的先機。
可誰知,他當年掌控的女魅,卻跟衛(wèi)竟陵真心相愛,最后竟然跟衛(wèi)竟陵吐露了實情。
無奈之下,衛(wèi)狄放出了陰司的三大兇獸,并拿了些衛(wèi)家的法器,制造混亂,然后趁機帶著那一頁生死簿,還有自己的妻女,逃之夭夭。
可惜他當年出走以后,為了躲避衛(wèi)家人毫不松懈的追捕。不得不一直蟄伏在璨王處。最要命的是,他當年盜走的那一頁生死簿,更像是催命符。
私藏天機者,怎能不受反噬?所以這物需要陰氣不斷滋養(yǎng),不然就會被反噬。幸好有璨王慷慨相助,幫助他到處搜捕陰司之物,放血以滋養(yǎng)那殘頁。
不過自己的妻子當年染了怪病,痛苦而亡。而自己的女兒方才也被食尸獸一口口咬斷四肢而亡。
衛(wèi)竟陵當年對他說“私盜生死簿者,生不如死”的話似乎在一點點的印證。
……都怪那半路殺出個衛(wèi)家逆子魏劫,還有個莫名其妙的符宗崔小筱,居然將那食尸獸又送還給了衛(wèi)家。枉費他幾番費心布置,竟然被人一朝識破。
現(xiàn)在,自己的愛女被殺,也完全是那對符宗師徒種下的惡果,想到這,衛(wèi)狄就恨得牙根直癢癢。
如此一來,他少不得要與璨王請罪,請璨王寬恕自己布置不周詳?shù)淖镞^。
不過璨王對待賢士的脾氣一向隨和。
面對衛(wèi)狄的請罪,也只是一邊用巾帕擦臉,一邊溫和道:“這些年來,你們父女為本王兢兢業(yè)業(yè),不曾有懈怠到時候,你又何罪之有?本王當初收留你的時候,就曾經(jīng)說過,我乃一介凡人,若想得道升仙,只能借助你們這般大能之人相助。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本王愿傾其所有,助門下異士早日成仙。只是現(xiàn)在受了奸人所阻,暫時受挫,只可憐珠兒……”
說到這里時,璨王似乎難過得忍不住眼角濕潤。
衛(wèi)狄深知,自己一直以來,被降魔衛(wèi)家暗暗通緝追捕,若不是璨王鼎力相助,對他言聽計從,他自己一人也弄不來這么多的法器提升法力。
眼下衛(wèi)狄還要用著這個一心求道的庸王,自然也是客氣一番。
當聽到璨王說他氣息突然有些煩亂,不知該如何平息氣血,衛(wèi)狄連忙起身走過來準備幫助璨王平復煩亂的氣息。
這些個皇族子弟,一個個都是富貴閑散極了的。
這位璨王也不知受了誰的啟發(fā),居然妄想憑借凡人庸才之軀成仙,于是整日搜羅各類異士,到處采補真氣。
可惜他那漏風的靈臺,壓根就不是修仙的材料。
衛(wèi)狄心內(nèi)鄙夷這庸王癡心妄想,不過面上卻并未顯露出來,而是慇勤坐在了璨王的對面,像往常一樣,準備渡些真氣過去,讓這庸王感受一下丹田充盈的快活。
可他剛剛坐下閉眼運氣,突然感覺迎面襲來一股凜冽的殺氣。
等他再睜開眼時,卻看見自己的胸口已經(jīng)被一只手臂貫穿。
而當衛(wèi)狄的心臟被抓握住的一瞬間,他身上的真氣似乎也被那手臂源源不斷地吸納走了。
“王爺……你……你……”
衛(wèi)狄一時不能動,只能圓瞪眼睛,驚恐地看著含笑看他的璨王。
這個庸王,什么時候竟然有了這般身手?再看他抓心的手爪,爪間泛黑,儼然是入魔之相……
庸王抓破了人心,卻依然笑意不減,一如從前般溫言低語:“既然你此生摯愛的妻女,都已經(jīng)奔赴九泉,你留戀這人世間又有何用?你未了心事,本王都已經(jīng)記下。放心,本王會鏟平衛(wèi)家,替你報仇雪恨的!”
說完這話時,他的利爪一合,那心已經(jīng)爆裂開來。
衛(wèi)狄瞪眼痛苦嗚咽,終于歪頭栽倒在地,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吸收了衛(wèi)狄的靈氣,璨王原本衰老晦暗的臉色明顯好了很多,再次恢復城了中年人應(yīng)有的硬朗。
他慢慢站起,踹開絆腳的尸體,轉(zhuǎn)身打開一處掛畫后的機關(guān),又順著暗道去了另一處密室。
當步入這處密室時,璨王臉上一貫和煦的笑容慢慢消散,變得陰沉而不可測。
他舉步來到了密室中央的一個銅水缸前。
在四周燭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晰看到,那水缸里滿是深紅的汁液,撲鼻而來的濃郁血腥味道,暗示著這是一缸血。
不過這血很特殊,乃是陰龍的心口之血。
那是獵人王生前捕獲的最后一條獵物,那點子陰氣之血盡數(shù)入了缸底。
因為這缸里養(yǎng)著的東西,需要源源不斷的陰司獸血來滋養(yǎng)。
璨王彎下了腰,凝神去看。
就在這時,在缸內(nèi)的獸血里,慢慢浮出像白紙一樣的東西。這紙一樣的東西,像是殘缺的書頁,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字。
這上面的字,璨王之前已經(jīng)看過無數(shù)次了,甚至已經(jīng)爛熟于心。
這上面些的是一個少年離京的王爺,通過招攬異士,臥薪嘗膽,一步步的謀劃運作,最后得道升仙的故事。
故事中,這位王爺先是通過獲得女魅血淚,達到青春永駐,然后掌控四大派,利用他們對付早早識破自己計謀的魏姓少年。王爺又向陛下進獻開明獸,惹來天怒,以致大齊連年大旱,導致帝位不穩(wěn)。隨后王爺扶持幼子登基,權(quán)傾朝野。
王爺此時已經(jīng)知道了比帝位更要誘惑人的東西,那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升仙之路。
于是,王爺手下的得力干將利用幻城吸那成魔的魏姓魔尊的修為,獲得了他一半魔功。誰知那個魏姓魔尊不知得了什么人的幫助,竟然煉化出了自己體內(nèi)的魔珠,凈化魔性之后,便可渡劫升仙。
而王爺卻巧妙利用殘頁顯示的先機,最后一步步籌劃,終于讓那本該升仙的魔尊被徒弟誅殺,魂飛魄散。而他則占了魔尊魏劫原本的仙位,一步登天。
這是多么順暢而完美的故事。〗腥税倏床粎。
不過璨王知道,最開始的故事也并非如此完美。這王爺?shù)拿\原本該跟千萬凡人一樣,渾噩度過一生,最后壽終正寢,化為一捧灰土。
璨王當初從衛(wèi)狄的手里得到了這生死簿殘頁之后,就用了些奇巧法子,一直在嘗試更改命數(shù)。點滴變化之后,才會讓殘頁上的故事發(fā)生改變。
直到最后,才終于完成了這個堪稱完美的偷天換柱的成仙大計。
第46章
璨王原本要做的,就是兢兢業(yè)業(yè)地照著這殘頁上的一切行事,慢慢而富有耐心地布置,一點點地將這生死殘頁的文字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實。
起初,進行得還算順利,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現(xiàn)實里的一切卻與這殘頁上的描寫大相逕庭。
璨王努力地把控局勢,妄圖挽回亂局,可是這殘頁上的文字一直在跳躍改變,讓人讀不清句子。
而今天,當璨王再看這張浸滿了異獸血液的龍皮紙時,上面原本密密麻麻的字卻在一點點地消失不見。
璨王的臉色驟變,差一點忍不住入缸去撈那殘頁,可就在這時,空白一片的紙上,卻浮現(xiàn)出新的一行大字。
“不受天命之人錯世而臨,命數(shù)斷續(xù),天亦不可知……”
顯示完這一句后,那塊龍皮殘頁便慢慢下沉缸底,冒出一串血泡之后,便毫無動靜了。
璨王慢慢瞇起了眼睛,手扶著缸邊,還不死心地繼續(xù)大聲問:“不受天命之人?錯世而臨?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血缸里的殘頁卻再也沒有浮上來。
璨王慢慢站直了身子。雖然這龍皮殘頁的語意不詳,可是那個“不受天命之人”,顯然攪亂了他原本該是順風順水的成仙之路。
璨王閉上眼,仔細回想這一路來的各種狀況,覺得最大的變數(shù),就是那個符宗的崔小筱!
在原本的命數(shù)里,他從來不曾見過崔小筱的名字!
對于這點,璨王十分篤定,畢竟原本的升仙之路,實在是太完美了,以至于璨王每次看時,都氣血涌動,恨不得一步登仙,更是將種種細節(jié)銘記在心。
可如今,完美的成仙之路被破壞得如一盤咽不下去的殘羹剩飯。
不過一切還來得及補救。璨王知道,他需要將脫序的事情一點點拉回到原來的軌跡上,一點差池都不能容忍!
雖然殘頁的故事老早就發(fā)生了細微變化,可是真正大的變化,卻是從女魅思陵脫逃開始的。
也許只有將一切拉回正軌,那深眠的生死殘頁才會被再次喚醒。不過眼下,該是如何面對四大派的聲討卻是第一個要解決的事情了。
璨王慢慢擦掉手上的血跡,臉上再次恢復了往日和煦溫潤的表情,慢慢走出了密室……
再說崔小筱和魏劫等一行人,稍微在城外等了等,確定周遭都沒有女魅思陵的蹤跡后,才開始越墻入城。
他們之前在幻城里被耽擱的時間比自己以為的要長許多,頗有些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之感。
以至于出了城池之后,剛吃了一個叉燒雞腿的余靈兒就餓得不行。
不過此時不是找吃的時間,小筱只能讓她先忍忍。
此時正值深夜,高高的城墻壓根阻止不了他們。守城的衛(wèi)兵只覺得眼花繚亂中,似乎有影子和冷風掠過。
那些守城的兵卒倒是想要仔細辨認辨認,可是速度太快,晃神的功夫,就全無動靜了。
崔小筱他們的目標明確,直奔洛邑城的璨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