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既然已經(jīng)澄清了自己不是殺人妖魔的事實,再在這里觥籌交錯也無意義,便借口自己手臂還有些傷,很是疲累了,要早早告辭回去休息了。
璨王看她袖子上的確還沾著血,也不多挽留,但是酬金卻不可不拿。
所以,在小筱婉拒了在王府休息后,璨王便讓侍衛(wèi)帶著成箱的金銀,送二位俠士歸去。
小筱吃慣了徒子徒孫的軟飯,難得今日自己賺了金銀,也沒客氣,謝過璨王之后,便與魏劫出了王府。
不過當他們穿過長廊,朝著王府大門而去的時候,小筱瞥見在不遠處的高樓上,似乎有人在朝他們望來。
當她扭頭看過去時,那月下高樓里,似乎裙擺飄動,有個女子拖著長長裙擺入了樓中。
那女子的背影綽約,讓人一看就移不開眼,似乎就是那日酒樓下,看到的那位遮面的女子。
小筱立刻將目光移向了魏劫。他也在看那處高樓,目光清冷,嘴唇抿得很緊。
不過他很快回神,低頭對小筱道:“走吧,你徒孫他們還在等我們呢!
小筱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她疑心那女子就是那日唱出撩撥人心魂的歌女,更是懷疑她就是魏劫的生母女魅思陵。
上次就是她前往酒樓給璨王獻唱,現(xiàn)在她又是出現(xiàn)在王府的高樓里,儼然已經(jīng)是王爺?shù)募t顏知己了。
不過她若真是思陵,壓根不會是因為屈從璨王的權勢而棲身于他,肯定別有用心。
想到女魅對四大派滿腹的仇恨,小筱忍不住回頭看著燈火通明的廳堂。
這一世,四大派早早就來到了洛邑城,現(xiàn)在三大派的長老都在跟王爺飲酒。
那女魅對四大派恨之入骨,該不會現(xiàn)在做什么手腳吧?
魏劫不讓她吃酒席上的飯菜,難道都被思陵動了手腳?
而魏劫方才目光深沉……是他認出了那女子就是他的母親?
想到原軌跡的種種,若是女魅最終與四大派遭遇,最后不幸身亡,那么魏劫豈不是就要陷入到血海深仇,對四大派大開殺戮?
可是若真是這般,她應該高興才對,畢竟只有這樣,脫序的一切才可以重回正軌,而她才可功成身退。
可是小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里好像壓了塊石頭,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回來的一路上,小筱一直都沒有說話,她身旁的男人也似乎有心事,只陪著她沉默地走。
當回到客棧門口的時候,小筱突然不想進去了。她轉(zhuǎn)頭問魏劫:“你……餓不餓?”
魏劫點了點頭,開口道:“這時候店鋪沒有開門,我去廚房找些吃的!
等他拎著從客棧廚房里順出來的小酒壇,還有一碗鹵牛肉出來后,便帶著她躍上了客棧屋頂,跟小筱在月下吃起了宵夜。
其實小筱不說,魏劫也知道她餓了。
回來的路上,魏劫就聽到辟榖仙師的肚子咕咕叫了幾次,都快趕上打鳴的公雞了。
小筱拿起鹵牛肉,狠狠咬上一大口后,才問:“方才在王府時,你為何踹我的腿?難道是璨王的飯菜里有毒?”
誰知魏劫卻挑眉搖頭,說:“……我只是怕你吃相不雅,嚇到王爺!
聽到這種荒誕走板的說辭,小筱瞪著大眼,鼓起腮幫子里的牛肉都吞不下去了。
魏劫看到小筱難得困窘的模樣,頓時爽朗大笑,可惜他還沒笑完,小筱已經(jīng)惡狠狠吞咽下嘴里的牛肉,然后就著他的手,將他手里的那份牛肉又咬了一大口。
壞東西!害得她少吃了一頓珍饈美味!他以為這么損她,她就不吃了?
魏劫怕她噎著,笑著給她倒了一盞酒。
今夜發(fā)生了太多事,不過這小姑娘面對那入魔鬼醫(yī)時,霸氣十足地說她寧可斷臂也不會讓他醫(yī)時,還真讓魏劫刮目相看了一下。
所以玩笑之后,他隨口道:“以前總是聽你說,符宗的宗義便是降妖斬魔,沒想到你這個小小宗主事到臨頭,竟然很有樣子,倒是比四大派那些沽名釣譽之輩要強。”
小筱飲干了一杯酒,歪著頭道:“那我就當你在夸我了!
魏劫的笑意漸退,紫眸微微瞇起,靜靜地看著她,突然低沉道:“那若有一日……我入了魔,師父你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揮劍除魔?”
第37章
小筱心虛地干笑了兩聲,反問道:“那我體內(nèi)的魔珠若是抑制不住……你會聽你祖母的話,將我一釘子釘死嗎?”
魏劫很認真地想了想,轉(zhuǎn)頭看著小筱篤定道:“你不會成魔的。”
“為什么?”
魏劫懶懶一笑:“你的心里沒有恨,如何成魔?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小筱看轉(zhuǎn)移話題無用,只能無奈道:“你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
男人撩動著自己的烏黑長發(fā),任著發(fā)絲在指尖傾瀉,漫不經(jīng)心道:“難道你沒聽見附身魔看見我時說出來的話嗎?我是半妖體質(zhì),更易入魔,對于那些附身魔來說,是最好不過的宿主了。”
小筱知道魏劫說的是事實。
在原本的軌跡里,他不僅會入魔,更成為魔道魁首,血洗四大派,并且妄圖打開陰司,害死了衛(wèi)家滿門,挑起三界大亂……
他的確很容易變壞……
小筱知道,這非人力所能扭轉(zhuǎn),因為這都是魏劫已定的命數(shù),也只有他順利入魔,她才可功成身退,不露痕跡地回轉(zhuǎn)二百年后。
他原本就是自己師父秘籍里緬懷的師祖,卻是邪惡極了。
而她萬萬不可分一絲同情與他……
可是……她一直花用這個徒兒的錢銀,接受著他的孝敬與照顧。所謂吃人嘴軟,畢竟是師徒緣分一場,就算明知道他將來可能走回原來的軌跡,最后凄慘死去。她這個做師父的也該在徒兒受死之前,盡一盡為師的本分……
千方百計地找了些幫襯徒兒的借口后,她突然覺得心里輕松了些,便給魏劫倒了一杯酒,先是親切安慰道:“我附了魔珠,你易成魔。這不是半斤八兩嗎?你這個徒兒都能做到狗不嫌家貧,我這個當師父的如何能挑挑揀揀?劫兒你不要多想這些沒用的……”
魏劫也不知是被小筱的話感動了,還是聽出了她暗罵自己人太狗,只是莫測高深地看著小筱笑笑。
說完了場面話后,她清了清嗓子又道:“今夜那鬼醫(yī)之事,倒使我感觸頗多……”
魏劫接過酒,看著難得一本正經(jīng)的小筱,挑眉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小筱斟酌著詞句,繼續(xù)道:“人這一輩子,萬不可忘了初心。比如那個鬼醫(yī),哪怕他的初衷是想要治病救人,可一旦陷入執(zhí)念,心思變得偏激,一步錯,步步錯……所以適不適合入魔,不是魔說了算,而是你說了算。天地之大,有什么裝不下?你以后若遇到了什么想不開的事兒,便去你想去的北冥吧。也許看了大鵬展翅,你的心里亮堂,什么魔都呆不住的。劫兒,你要記住為師的話。遇事不要行差走錯。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天大的仇怨,也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就能解決的……”
魏劫看著小筱難得嚴肅緊繃的小臉,慢悠悠地將盛滿的酒杯遞到了她的嘴邊,語帶探究道:“師父,您這話里,似乎還套著別的話。可否說得仔細些,比如怕我踏錯了哪一步,捅死哪個人?”
小筱沒法說得那么細,她就著魏劫的酒杯“咕咚”飲了一大口,想著自己究竟該怎么含蓄提點而不露痕跡。
沒想到,魏劫卻看著她被酒氣熏染的紅艷艷的臉蛋,接著她的話,自是說下去:“其實我都懂,你之前一直變著法兒地哄攆我,就是怕我將來給符宗抹黑?畢竟我血統(tǒng)不純,容易惹人非議、。不然你為何對唐有術這徒孫,都比對我要好?”
嗯……這個……
小筱雖然愛騙人,但是卻不想來騙魏劫。
不過,天地良心,她今日可真沒有清理門戶的意思!
她剛想開口,魏劫卻用手指輕點住了她的櫻唇,薄唇勾起,沉聲道:“噓。此時月色正美,酒也夠醇,何必說那些掃興的話?今夜的邪魔妖怪看的也是夠了,不如月下賞美人,也算不辜負這良辰。”
小筱自問已經(jīng)習慣了這魔頭的沒正經(jīng),可還是被他脫口而出的“美人”,撩撥得面頰微紅,看著他目光炯炯一直盯著自己,她只能勉強扭臉硬聲道:“不許賞我……”
魏劫卻笑著露出虎牙,半敞衣衫,露出健壯的胸腹,舒展腰肢,愜意半臥屋檐,紫眸星閃,對著小筱慢慢道:“我是說,你不要辜負良辰,不懂欣賞我這般絕色……”
這個……小筱被氣得差點滑下屋檐。
……若論美色,她自問是比不過這男人的魅色撩人,但他自夸美人,也是太不要臉了!
好吧,是她的一片好心錯付給了癩皮狗,至于這狗貨以后的死活與她何干?
小筱被魏劫氣得起身就要下屋檐。魏劫笑著一把將她扯回,看著恩師氣鼓鼓的臉兒,又是低笑,等好不容易按住了氣包子,他才慢慢帶著淺笑,慢慢語道:“師父莫惱,是我賞你,行了吧?”
說到這,似乎為了表示他的誠意,他臉上的笑容漸退,變得一本正經(jīng)了起來:“我雖然闖蕩南北,游歷四方,可是見過最漂亮的姑娘,只有靈山崔小筱……”
說這話時,他低頭與她挨得很近,近得小筱能嗅聞到他嘴里淡淡的酒香,看得見他濃眉紫眸里映著她小小的影兒……
其實這話,是她說才對。魏劫是她前后兩百年里見過的最漂亮的人……
洛邑城的美酒名不虛傳,酒味甘醇,恍如六月暖風,熏得小筱的臉頰更是紅暈了。
她一時竟然忘了該說什么,只是眨著大眼,與他月下默默無言,兩兩相望。
男色醉人,她手里的小酒杯沒拿穩(wěn),光啷啷在屋檐瓦片上不停滾動。
就在這時,屋頂似乎被人用竹竿狠狠捅了幾下,發(fā)出彭彭聲響,然后就是余靈兒尖利狐嗓在下面?zhèn)髁诉^來。
“開了客房還不夠,非要跑到我的屋頂卿卿我我!你們在我頭頂肉麻來肉麻去的,叮叮咚咚,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余靈兒今日趁著小筱不在,本來打算在綿軟床榻上美美睡一覺。
誰知看病歸來的二人卻跑到屋頂上互相撩撥,惱得余靈兒拿起屋外長廊里的竹竿,使勁捅了捅屋頂。
一時間,師徒二人的宵夜酒局被一竹竿沖散。
小筱回到房間里時,臉頰的紅色才算褪去。
還入魔怎么辦?依著她看,這個混蛋早就色魔附體,一不留神,就差點著了他的道兒!
仗著自己的女魅血脈,隨時可以眼含秋波,毫無節(jié)操!
對著師父也能如此撩撥,難怪余靈兒這樣山里的妖精都看不過眼,直罵他該去練合歡宗!
就是不知,他私下里有沒有撩撥過其他山頭的姑娘。
想起原來軌跡里,他最后化身為半蛇,滿身鱗片的事情,也許就是上天看他喜歡憑借男色撩撥人,才會降此懲罰,免得他勾搭無知小姑娘。
余靈兒甚是不滿地從床上坐回到椅墊子上,氣哼哼道:“干脆去他的房間算了,何必又假惺惺回來?”
小筱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去他房間住的那一晚,魏劫是去了唐有術的房間!”
余靈兒的白眼都要飛到天際了:“你可得了吧!你們?nèi)タ床r,我跟唐有術閑聊,問過他了。他說那一晚一直是他一個人睡,魏劫壓根就沒入他的房!”
小筱聽到這,愣住了,甚是顧不得搭理余靈兒的譏諷之言。
歌聲魅人的那一夜,他居然一直沒有回房?那……他是去往了何處?難道是……去找他的母親了?
若真是這樣,小筱本來應該高興才對,因為他的人生總算是回了正軌了。
可是剩下的時間里,小筱伴著地板上小狐貍的呼嚕聲,卻一直輾轉(zhuǎn)難眠。
這個時候,自己那騙子義父的告誡倒成了人生真諦。
以前自己在街頭不忍心騙人的時候,他總是擰著她的耳朵說:“你擔心他失了錢袋吃不到飯,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快要餓死在街頭了!與不相干的人同情,那是傻子白癡!”
現(xiàn)在這般也是如此,她若同情那個未來的魔頭,誰又同情被天罰劈成雞絲面線的她?
如此一想,小筱便努力想些開心事。比如這次求醫(yī)沒算白求,因為斬殺了鬼醫(yī),匡扶天道正義,胳膊上的傷也好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