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首府寂夜,電閃雷鳴,南國迎來熱季最強的雷暴雨。
“緹慕妹妹,和暻哥哥結(jié)婚開心嗎?他以后會和爸爸一樣很少回家,抽不出時間陪你和孩子!
“我理解,寶寶也能理解。”
“是不是我錯了?如果我不去法國,聽爸爸媽媽的話,高高興興和梭沙哥哥結(jié)婚,這一切就不會發(fā)生了!
昏暗中,緹慕攥緊曦姐姐的手,心里擔憂小先生沒吃晚飯冒著暴雨連夜前往國防部,也害怕曦姐姐精神受刺激。
兩個姑娘蓋毯子望吊頂,聽著窗外狂風呼嘯,空氣里彌漫大小姐偏愛的檀木柑橘香。
整個套間高貴的別具一格,梳妝臺由冰種翡翠雕刻而成,是家族長女的專寵,價值無兩。
“以前暻哥哥總說我麻煩,我也覺得他每天除了發(fā)神經(jīng)就是耍少爺架子,包括他剛出獄那段時間對你的態(tài)度,我真的生氣!被絷匚兆∶妹玫氖,自責苦笑,“其實我最該氣的人,是我自己。”
緹慕側(cè)身向霍曦湊近,“這些都和姐姐沒關(guān)系!
霍曦伸手攬住妹妹肩頭,溫聲問:“還記得你和暻哥哥在曼谷吵架嗎?”
小姑娘淺淺“嗯”了一聲,她記不清哪次和先生吵架被姐姐知道了。
“我給他打電話,說這是我們兄妹的報應(yīng)。暻哥哥知道無論他怎么鬧,你都會無條件愛他包容他,可你也能做隨時離開他的打算。”
滿室幽靜,霍曦說到自己時,苦澀自嘲,“我也是,一直以來只有梭沙哥哥無怨無悔的付出,我永遠在傷害他,才會把他逼到這個地步。報應(yīng),都是報應(yīng)!
緹慕貼的更緊,她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只能抱住姐姐輸送溫暖。
“謝謝你,緹慕!被絷孛妹玫念^,輕聲哽咽,“謝謝你支持我所有決定,還有暻哥哥,他嘴上不說,但每件事都為了我好。”
“會好起來的,姐姐,別擔心,有小先生在!
“嗯,睡吧!
霍曦側(cè)身給妹妹掖好毯子,復(fù)又灰暗闔眼,淚澤從眼梢滑落。
她怕,怕因為自己的一意孤行,伊洛瓦底江的黎明再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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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人入眠,國會大樓臨時召開緊急會議,仰光總警署一封審查令同時托專人送到國防部。
暴雨如注,四輛軍用越野凌晨四點駛?cè)胧兄行,車大燈照穿前方暗路?br />
“他媽的,成天下雨!
副駕駛,格朗聽雨聲煩躁,升起里層防彈擋窗蓋住噪音,“大少,回去吧,您和那群老頭子說不清。國會鐵了心要軍方為丹薩的死負責,審查令程序走的真他媽快,警署和他們半條狗沒兩樣!
“不去更坐實軍方心虛!焙笞,霍暻手拿平板電腦翻看丹薩死亡的現(xiàn)場照片,屏幕暗光打在他深邃面中。
案發(fā)時間昨晚八點,視線光亮全部受阻,再拋開風速和阻力,僅僅一槍能對移動車靶有如此精準的穿透力,除了特種部隊狙擊手,也只有受過專業(yè)軍事訓練的武裝組織和國際雇傭兵。
特種部隊不太可能,父親為穩(wěn)定印緬邊境,帶走了六大戰(zhàn)區(qū)所有特種兵。自己也剛在國防部查過特種部隊狙擊手名單,都沒有近期回國的記錄。
霍暻關(guān)閉平板電源,將自己淹沒在黑暗里,細想所有可能性。
“大少,可不可能是副司…”格朗話到嘴邊吞了下去。
“案發(fā)時間他在家!被魰抢渎暎拔业瓜M撬,人證物證全部上交,立刻押送軍事法庭一槍斃了正好清凈。”
格朗閉上嘴,免得再開口撞大少氣頭上。
“東盟軍事法庭調(diào)查組什么時候到仰光?”少年頭靠車墊,暫時閉目凝神。
“上午九點。”格朗答,“從馬尼拉直飛仰光!
“菲律賓?”
“是,菲律賓前總統(tǒng)第二次競選前被政敵搞下臺,他們眾議院聯(lián)合舉報前總統(tǒng)貪污,聽說查好幾個月還沒查利索,點鈔機都壞了幾十個!
霍暻鼻尖溢出冷嗤,調(diào)查組果然沒兩個聰明人,總統(tǒng)貪污至少十幾億美金起,拿點鈔機數(shù)錢,真可笑。
不過此刻沒時間關(guān)心別國政務(wù),父親并未回復(fù)無線電,大抵正在從印緬邊境起飛的軍機上,算算時間,和調(diào)查組前后腳到達仰光。
自己必須在軍機落地仰光前,拖住調(diào)查組的進度,再派人請父親返航。
思考中,軍車停在國會大樓,下車前,霍暻向前探身,摁住格朗肩膀,語重托付。
“別跟我走,你先回家,看好家里兩個姑娘!
“大少,這…”格朗急忙回頭。
“服從命令。”他手勁重了重,拍拍格朗肩膀,在無言中打開車門,隨行士兵正撐傘等候。
格朗忙摁開車窗,目送少年孤身走入滂沱暴雨,才發(fā)覺,原來大少的肩膀已和總司令同樣寬闊。
父子身影重迭,從身后看,毫無區(qū)別。
格朗恍惚了,收回眼,吩咐駕駛座士兵驅(qū)車。
“開車,回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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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晨間雨停,緹慕剛打開套間房門,抬腳差點踩格朗臉上。
怎么有人躺冷瓷磚墊個外套就睡了?她屈膝蹲下,輕喚兩聲,“格朗,格朗,小先生呢?”
“大少還在國會等調(diào)查組!备窭蚀騻呵欠,守夜也睡不踏實,想著白天先去國會大樓瞧情況,起身利索給小姑娘敬軍禮,嚇得人后退半步。
“小嫂子,我先走一趟,兩小時內(nèi)回來!
緹慕怔愣,“嗯,去,去吧!
看格朗又要朝自己敬禮,她連忙擺手,“快去吧,讓小先生記得吃飯,不用惦記我和曦姐姐!
“是!”
小伙子中氣十足,又給緹慕喊得頭皮發(fā)麻,她受不起一驚一乍,悻悻退回套房,輕手關(guān)好房門。
她走到窗邊拉開窗簾縫隙,雨停之后,天邊烏云蔽日,云層極厚,如同黑洞吸收所有日光。
傭人已經(jīng)著手收拾大宅花園,滿地樹枝和巨齒寬葉,連七八米高的棕櫚樹也無法幸免。
“天亮了?”身后,姐姐睡醒后問她。
“再睡一會兒吧,曦姐姐,時間還很早!本熌交仡^迎上姐姐略顯蒼白的面容,走兩步到床沿坐下。
“算了,半睡半醒做的都是噩夢!被絷仉p眼微腫,沖妹妹強顏歡笑,“我去洗漱,你先下樓吃早餐!
緹慕知道曦姐姐心事重重,她沒法多問,看姐姐進入洗漱間,自己才換身家居服去一樓。
剛走到大堂客廳,聽外面依稀傳進爭吵聲,她旋身走到玄關(guān),拉開玻璃重門,探頭向外望去,見大宅雕花鐵門外橫了六輛警車和兩輛黑色商務(wù)車。
軍事保護區(qū)的士兵們身擋鐵門厲聲驅(qū)逐,警察們手持審查令執(zhí)意要進,兩方都氣洶洶端著槍,只待誰先擦槍走火。
頭前兩輛黑色商務(wù)車遲遲未見有人出面,緹慕剛想出門問個究竟,胳膊突然被后面拽住,瞥目正對上管家婆子氣瞪眼。
“吃飯,外面的事不用你一個小姑娘去操心。”管家婆子夾生中文說的兇巴巴。
緹慕窘迫頷首,經(jīng)過這段時日相處,她看得出管家婆子脾氣古怪,卻面冷心善,對家里的每個孩子都好。
她扭頭向回走,透過客廳落地窗,瞥見大宅鐵門外駛近一輛軍車,黑色商務(wù)車里面的人也才下車露面,大概剛才在等待什么。
“梭沙哥哥!”
緹慕見到軍車里的人剛欣慰喚出聲,下一秒,笑意僵硬,眼睜睜見年輕軍官拿出通行證,示意士兵們開門放行。
不!不能放他們進門!
她不顧管家婆子阻攔跑回玄關(guān),迅速反鎖兩道門栓,用后背抵住玻璃門。
半分鐘后,響起門鈴,梭沙低沉音聲傳進密碼大門可視通訊,
“緹慕,開門,調(diào)查組例行公事!
“不,小先生還沒回家,我不能放外人進門!毙」媚飯(zhí)拗倔強,背抵房門不動半步。
叮叮叮——
第一道密碼鎖從外部摁響,第二道防盜鎖也被鑰匙打開,緹慕緊閉著眼,耳畔只聽得見自己慌亂的心跳聲和門栓抽回的嗑噠聲。
害怕,她根本沒有力量和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軍人抗衡,心底卻莫名涌現(xiàn)膽氣,轉(zhuǎn)身用雙臂撐住門板。
“妹妹,誰來了?”霍曦循聲來到玄關(guān)。
緹慕鬢角滲出微汗,艱澀抿唇,“姐姐,梭沙哥哥要帶調(diào)查組進家。”
霍曦明眸驚睜,磨砂玻璃門模糊門外高大身形,她死死攥拳,唇口咬出血味兒,喉里針扎地疼,音色輕啞,“緹慕妹妹,你不用管,我來和他說!
現(xiàn)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緹慕緩緩收回手臂讓出門把,腳步也沒后退,焦心守在曦姐姐身側(cè)。
霍曦深呼吸,伸手握住門把手,推開門,男人冷冽氣息頃刻逼近,和暴風雨來臨前的天氣無異,同樣叫人胸悶。
“你來干什么?我們家不歡迎外人。”她沒抬眼看他,態(tài)度疏離又冰冷。
外人,她已經(jīng)自動歸類他為外人。
梭沙陰鷙眸子鎖住她面龐,說出的話一絲不茍,“曦曦,軍事法庭調(diào)查組來家里審查,這是公事!
“什么公事?”霍曦高傲昂頭,“我爸爸媽媽和哥哥都不在,家里只有我和緹慕妹妹,還想查我們兩個女孩子不成?”
“你誤會了,曦小姐!闭{(diào)查組組長上前半步,先出示審查令和證件,客氣道:“我們此行只想取走總司令書房里的巴雷特M95狙擊槍驗證編號,作彈道痕跡檢驗!
她警惕道:“既然你們知道槍還在我爸爸書房,還來查什么?”
“不,軍事法庭調(diào)查組有證據(jù)證明,總司令曾在同家俄羅斯軍火廠訂購兩把相同的巴雷特M95狙擊槍,書房里只是其中一把,另一把應(yīng)該被您父親帶走了!
調(diào)查組組長將軍火廠訂單影印本給霍曦過目,上面的確寫明有兩把出自同間工廠的狙擊槍。
“你怎么能確實是我爸爸?”她看到購入人名字空白,懷疑發(fā)問。
“您父親是國防部長和軍政府總司令,所有從俄羅斯購入的軍備武器都必定會有他親筆簽名,唯獨這兩把狙擊槍夾在武器訂單里,訂單簽名處空白,沒有走軍費公賬。”
霍曦心頭發(fā)顫,“那你們也不能確定是我爸爸的槍。”
“曦小姐,巴雷特M95每年制作數(shù)量有限,在緬甸境內(nèi)流通的數(shù)量更少,所以我們需要驗證是不是總司令的槍,況且死者丹薩和軍方不合已有國會許多參議員作證,您父親自然是第一嫌疑人!
調(diào)查組組長收起證據(jù)揣回內(nèi)兜,客氣請道:“請大小姐準許,我們不會占用太多時間!
霍曦唇瓣略抖提口氣,瞥眸望向默不吭聲的年輕軍官,嗔聲質(zhì)問:“這就是你報復(fù)的結(jié)果,滿意了嗎?放陌生人搜我的家,口口聲聲稱我爸爸是嫌疑人!
她眼眶濕紅,實在不愿相信,昔日忠誠的梭沙哥哥會成為戳爸爸脊梁骨的鋼針。
梭沙看清她眼角淚澤,黯下眸子,粗噶道:“曦曦,你不必卷入這些爭斗,調(diào)查組查完槍會馬上離開。”
忽地,兩個沙發(fā)墊子飛出玄關(guān),扔在梭沙和調(diào)查組組長身上。他們看到另外一個漂亮姑娘使盡氣力后渾身發(fā)顫,哭噎喊叫:“小先生不許外人進家門,快走!你們都走!”
霍曦忙去抱住全身哆嗦的小妹妹,冷聲驅(qū)趕門外人,“緹慕是我哥哥的新婚妻子,她有應(yīng)激障礙,還懷了孕,你們別再來刺激她,想進門也得問過我哥哥再說!
“曦姐姐,小先生不喜歡外人進門,他們好可怕…”緹慕病情輕微發(fā)作,縮在姐姐懷里發(fā)抖。
霍曦眼眶酸紅,纖手摩挲妹妹雙臂,溫聲安慰,“好了妹妹,別害怕,沒事了。”
兩個姑娘互相依偎,面對外人的咄咄態(tài)勢,著實看著心酸,調(diào)查組也停住步子,等待時機再次溝通。
在場人沉靜之際,高大雄武的身形迫近玻璃門,殺戾氣場磅礴,粗音如森林猛獸。
“誰給你們的膽子,沖我女兒兒媳耍威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