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不會炸。
六個字如同定心丸灌進兩個姑娘心頭,定時器讀秒的滴答聲在耳邊嗡嗡直響,她們喊不出聲,咽喉猶如火燒般灼燙,腳步牢牢定在原地,直到兩個男人都毅然決然握住她們手臂時,才堪堪借力站穩(wěn)。
“分開拆,避免觸發(fā)連爆。”霍暻扶住雙腿發(fā)軟的緹慕,看向兩步臺階上照顧妹妹的梭沙,頷首示意,“拜托了!
梭沙不作多言,大掌堅定握住霍曦捂住花環(huán)的右手手背,另只手穩(wěn)當托住她小臂,扶住她一步步向臺階下方挪步子,沒人知道定時幾秒,何時會炸,可他仍沉著冷靜的駭人,甚至能從眼里看出同生共死的決然。
霍曦望入男人幽深目光,顫聲開口,“如果我死了,能替我向爸爸媽媽...”
“不能!彼谅暎拍陙淼谝淮尉芙^她的請求,“我也活不了!
他不怕死,最好能和她一起死,黃泉路上能握住她的手,那才算死得其所。
霍曦哽咽噤聲,瞳底泛出紅絲,她能感受到握住自己手背的強大力量,男人大掌虎口和指腹的粗糙槍繭刮得人心都痛。
大哥哥從來不會記恨自己,即使她說了那么多無情的話,親手將他們的關系送入崖底。
她咬緊唇瓣回頭,望向相反方向,同時步入佛場上方的暻哥哥和緹慕,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眼,她總想再看看他們,愛耍大少爺脾氣的雙生哥哥和懷著身孕剛碰到人生光亮的漂亮妹妹。
向上走的兩個人同時也回望下方,霍暻空出一只手,朝親妹妹擺個劃脖子的手勢。那是剛來仰光讀國際學校一年級的時候,有高年級混小孩兒掐她臉,他出去替她打架出氣,給人打趴下了,邊做手勢,邊踩人后背放狠話:動我妹妹,我要他命。
他身邊,緹慕也強忍懼意沖自己抿出一個慘白微笑,霍曦知道,那是少女之間獨有的共情,好似當初無數(shù)人恭賀她訂婚的喜事,只有妹妹發(fā)來一句“我支持你,無論什么決定!
她眼角濕潤,回過頭發(fā)現(xiàn)自己擁有太多愛,以至于活在天空之城里,被偽裝的可憐假象蒙蔽欺騙,無所節(jié)制的悲憫只會讓愛自己的人深陷囹圄。
“梭沙哥哥,我們都會活下去,是么?”
倏地,霍曦言辭中透出的堅毅定住男人心弦,他寡言答道。
“信我!
梭沙扶住霍曦坐上護欄外的石臺,掏出隨身帶的瑞士軍刀,啞聲囑咐,“我來握定時裝置,你撤出手!
她難以置信抬眸,“可我怕松手,隨時會...”
“微型裝置炸藥威力有限,最多炸碎我一條胳膊,你不行。”梭沙凜然催促,“曦曦,沒時間了。”
霍曦瓊鼻發(fā)酸,屏息點頭,額面細汗密布,發(fā)不出半點聲音,在粗繭大掌的包裹下緩緩挪動指尖,每向后挪出一寸,他的手就會貼近長方形硬塊一分,細致到自己關節(jié)彎曲時,他的手指也會隨著她彎動,填滿每一處空隙,直至他替她全然握住定時裝置,才得以解放她微麻的右手。
男人用軍刀切除花環(huán)其余部位的花瓣,露出微型定時炸彈旁邊電圈枝干,從導線和連接口出看得出制作精度算不上高,也幸好不是不可控的化學炸彈。
可兩根黑色導線像兩條藤蔓綁在她右手手腕上,沒有顏色區(qū)分,暫時無法割斷任何一條,只能從外殼拆解再觀察哪條引線能直接引爆定時裝置里暗藏的炸藥。
可裝置上只有紅燈閃爍,沒有時間顯示。
說明讀秒聲只是幌子,人為操控下,遙控器一碰,立即引爆。
————
大金塔底拉起封鎖線,仰光總警署長頂著毒辣日頭,眼冒金星來回踱步,警車圍起里外三層,警員忙著疏散游客和僧侶,人流竄動的吵雜聲遮掩著佛龕旁邊少男少女的私語。
“小先生,你要記得告訴爺爺,沒開封的龍井放在儲藏柜右邊第二個抽屜,大紅袍放在廚房的鐵罐子里要盡快喝完,茶不能受潮,潮了會發(fā)霉!
“兩罐茶都有著落了,那我怎么辦?”
“你啊,你要好好活著,以后少喝酒,少動怒,逢年過節(jié)去我和寶寶的墓前上兩炷香,我們會在天上保佑你。”
“不想我們一家三口被炸上天就閉嘴!”
霍暻單膝跪佛場,汗水浸濕襯衫穿透脊背,手里攥著工人修理佛場的小型彎頭螺絲刀,插入電圈和裝置連接的縫隙,精準鎖定位置撥開彈片,撬開長方體裝置外蓋,蓋子順姑娘手腕滑落,咣啷一聲砸穿他的喝斥和慍怒。
沒有半句話中聽,自己在拆炸彈,還以為她會嚇得暈厥,沒想到她交代遺言小嘴叨咕個不停,居然還給幾罐茶葉安排去處。
“沒關系,先生,緹慕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坐在佛龕下乘涼,輕抽鼻息,強撐起最后一絲氣力安撫他,“我不害怕,這幾年,我過得很好很值得!
“你為什么不問我怕不怕?”他粗啞質(zhì)問,眼珠盯著微型定時炸彈蓋子下方的復雜電路,同時大腦高速運轉對電路進行三維拆解。
“先生現(xiàn)在出去還來得及,我自己留下也可以,佛祖會允許我待在旁邊的。”緹慕怔楞,會錯他的意,沒注意到少年看完電路后的急火攻心。
霍暻手揪住后腦勺被汗水打濕的碎發(fā),下手沒在輕,扯得自己頭皮痛麻,咬牙切齒道:““死多容易,我怕丹薩連死的資格都不給我。一旦他手里攥住遙控器,就算讓我從國會樓頂大頭朝下跳下去,我也去跳?晌遗挛宜懒耍勰ツ愫秃⒆!”
“什么?什么遙控器?”姑娘不懂他口中的話。
“這不是定時炸彈,是人為操控的引爆裝置。”
同樣,他也分析出定時炸彈只是表面一層皮,內(nèi)部電路串聯(lián)微型遠程電子信號接受器,另一端應該連接著遙控。
搶時間拆彈已經(jīng)無用,即便自己繼續(xù)拆解,也難防周圍警司中可能有奸細透風報信,或手里拿著備用遙控器當場引爆。
終于,霍暻體會到父親被扼在咽喉的痛處,獵人學校教授的拆彈知識在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場,唯一能做的是等國會打來電話提條件。
他全身掏空力氣,頹敗坐地,攥住緹慕的手死死不肯放。
“不會折磨我的,先生,我什么都沒有!彼龔奈匆娺^小先生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任他拉著手,皓腕綁定的假定時器格外刺眼。
“我虐殺了太多丹薩的政治棋子,奈盛和他手底下幾個通訊兵沒扛過審訊全死了!被魰情]上眼,第一次覺得自己殘忍到毫無人性,甚至開始懼怕那些酷刑會在自己死后,用在老婆孩子身上。
他腹如刀絞,肺腑疼得抽搐,向來無法無天的少年嘗到了恐懼是何滋味兒。
忽然,手機鈴聲如同催命符咒在衣兜里作響。
霍暻額頭大顆汗珠滾落在地,強忍五臟六腑的劇痛,艱難地當著姑娘的面從兜里掏出槍和手機。
他拉管上膛,迅雷之勢朝天開槍,嘭嘭兩聲精準打落兩架低空盤旋的無人機。
引以為傲的聽音辨位成為悲壯的資本,無人機攝像頭碎片砸的佛門不得清凈。
金塔悲鳴,少男少女坐在剛才兩個人一起拜的佛龕旁,緹慕眼眶濕紅,他們今天明明是出門來辦結婚登記的。
“不!先生!”
緹慕高聲驚喊,完全不顧自己手腕還綁著定時裝置倉皇舉手停在空中,驚慌看向小先生反手握住槍把,槍管抬起抵住下頜。
少年不想讓丹薩瞧見自己垮下脊梁,兩顆子彈擊落無人機監(jiān)視,第三顆子彈留給自己。
就算談判,不走到最后一刻,他也不是受人擺布的輸家。
他舉著槍,在姑娘的失聲痛哭中接通電話,打開免提,聽筒那端靜默片刻,響起父親低沉粗啞的命令。
“放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