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宴不愿相信,腦子一熱,抬手一揮召回了紙傘,沖上去同許天明扭打在一塊。
脆弱的紙傘再一次化身成為劍刃,一下下戳向許天明的身子。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歲宴動蕩不安的心緒讓她手抖,又或是方才只是許天明在隱藏自己的實力,每一次的出擊竟然都只能與他擦肩而過。
而祈佑在背后放出的束縛之術(shù),還未能靠近許天明的身子,就被他的黑氣灼燒得一干二凈。
許是躲得不耐煩了,許天明就著歲宴一個上前的動作伸手向前,黑氣從掌心躥出,凝聚成一只手的模樣,攥住了她的脖頸。
“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阻撓我,那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耐心耗盡,不想再同歲宴周旋,捏緊了五指打算了結(jié)她。
但卻被從天而降的羅網(wǎng)整個罩住,不得不松開了手。
*
“師父?”
祈佑轉(zhuǎn)身,看見他的兩位師父口中振振有詞,手上揮舞著各自的法器在施咒。
羅網(wǎng)上附著著凈化鬼氣的咒術(shù),許天明在牢籠中不敢亂動,氣急敗壞地看著這兩個不知從哪里鉆出來的絆腳石。
“清風(fēng)門的人?你們可知我是誰?竟敢以下犯上?”
“大膽叛徒,在我清風(fēng)門的地盤上放肆竟還敢如此狂妄!老夫我今日就替師門徹底清除你這個敗類!”
許天明抑制不住地發(fā)笑:“叛徒?清除敗類?我倒是要看你怎么……”
話還沒說話,許天明就見著對面之人祭出了一個木匣子,直覺告訴他,那并不是什么好東西。
“今日祈佑來向我問起關(guān)于你的事,此事是我清風(fēng)門的密辛,我從未對他提起過,好端端的他怎么會知道?當(dāng)下我便覺察出事情不妙,翻開師祖留下的手札才清楚往事!
“當(dāng)年師祖在眾人面前將你斬首謝罪后,一直郁郁寡歡。一方面是因著養(yǎng)育你多年卻將你養(yǎng)成那副性子而愧疚,另一方面,卻也害怕你化身為鬼再次禍亂世間,便悄悄藏下了此物。”
他打開盒子,里面露出一束毛發(fā),通體發(fā)亮似是用什么特殊的方式處理過,才能完好保存。
“師祖的手札中寫道,若是有朝一日他的擔(dān)憂成了真,便讓我們?nèi)砟芊贌f物的鬼火……”他轉(zhuǎn)而看向跌落在地的歲宴,“歲宴姑娘,你可以幫忙的吧?”
許天明怒極反笑,“你早知道她的身份,卻不將她誅滅,如今清風(fēng)門已經(jīng)墮落得公然與兇鬼為伍了嗎?”
對方淡然一笑,故意裝傻氣他:“什么?歲宴姑娘什么身份?我不知道。
就在許天明氣急敗壞的時候,祈佑師父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望著祈佑的方向大喊:“祈佑!接住!”
許天明瞬時將目光鎖定在了祈佑身上,黑氣不斷溢出,對羅網(wǎng)展開了撕咬。
然而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耍了,祈佑師父的目標(biāo)根本就不是祈佑,之所以大喊只是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等他回過神來,那個盛放著他把柄的盒子,已經(jīng)落入了歲宴的手中。
*
歲宴喘著粗氣,指尖凝聚著一團火。
她笑著看了一眼許天明,沒有過多的廢話,直接點燃了那個木盒。
許天明頓時怒目圓睜,大喊了一聲:“不——”
精細(xì)的小匣子被火焰包裹著,發(fā)出陣陣木料燃燒后的味道,有著安撫人心的效用。
當(dāng)然,被安撫的,并沒有許天明。
他赤紅著雙眼看向歲宴,渾身氣息亂竄,將禁錮他的羅網(wǎng)破開一個口子后飛速躥出,化身成為一條黑色巨蟒模樣的怒火往歲宴的方向奔去。
歲宴躲避不及,又怕他意在奪取盒子,下意識地就挺身而出將其護在了身后,以身接下了他的這一擊,被他擊倒在地,順勢牢牢護住了燃燒中的木盒。
“找死找死找死!”許天明怒不可遏,“你們?nèi)颊宜。?br />
他痛苦地掩著面,渾身顫抖著迸發(fā)出了一股戾氣,和他的鬼氣交纏在一起,那條巨蟒的身型暴漲,不管不顧地撞擊著山體,而后張開尖牙朝著歲宴奔襲而來。
歲宴下意識地閉上了眼,但卻沒有意想之中的疼痛,眼角率先作出反應(yīng),劃過一滴晶瑩。
睜看眼看到的第一眼,是祈佑溫柔地笑著,用盡最后的力氣替她拂去淚珠,用虛弱的嗓音在她耳邊低語。
“歲宴,對不起。”
第55章 尾聲
歲宴想要開口問問他, 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是因為當(dāng)年葉青漣將她帶回仲世讓她在那暗不見底的地方活了這么多年,還是因為他漸漸垂下再也無法握住的手?
但她說不出話來, 只有嗚咽在喉嚨里打著轉(zhuǎn)。
她低下頭, 用雙唇輕觸著祈佑的額角,溫?zé)岬挠|感依舊,但卻無法再給予她任何的回應(yīng)。
若是祈佑知道她在干什么, 想必一定會羞紅了臉, 別扭地轉(zhuǎn)過頭去,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卻還是會緊緊攥著她的手。
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睡著了一言不發(fā)。
*
意想中讓歲宴命喪黃泉的結(jié)果并未發(fā)生, 反倒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肉身倒在了面前,許天明愈發(fā)狂躁了。
祈佑師父分不出多余的一絲心神的來悲傷, 趁著許天明現(xiàn)在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轉(zhuǎn)而繼續(xù)加固束縛。
但到底是修煉多年的兇厲惡鬼, 原就不好對付,現(xiàn)下更是吃力,任由他將所有的本事都用了個遍也只能看看將其縛在原地, 且隱隱有困不住的趨勢。
看著他四溢的鬼氣, 祈佑師父暗自擔(dān)憂著這會不會給山上的百姓們帶來危害。
“歲宴姑娘, 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對付這只兇鬼,莫要讓祈佑白死了!彼鴼q宴喊道, 試圖拉回沉浸在悲傷之中的歲宴。
對啊,不能讓祈佑白死。
歲宴被“死”字一觸動,暗自握緊了拳頭, 像是對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寶一樣, 將祈佑緩緩放下, 而后冷眼看向了已經(jīng)掙脫了束縛的許天明,不置一詞。
她自顧自地抬起了掌心,左手一揮,將其劃開一道口,鬼氣自傷口處溢出,化身成無數(shù)的藤蔓模樣,牢牢纏上了即將觸碰到木匣子的許天明。
那匣子被歲宴的鬼火融得已經(jīng)露出了一半的毛發(fā),火焰聲劈啪作響,愈燃愈烈。
“去死吧,許天明!”歲宴帶著恨意怒吼出聲。
話音剛落,那些藤蔓接二連三地炸裂開,匣子上的火焰似乎也有了感應(yīng),猛然升騰起來,二者合力將許天明和匣子吞噬。
許天明自知自己躲不過了,不甘心就這樣灰飛煙滅,拼盡了最后的一絲氣力,控制著巨蟒撞向了歲宴。
而歲宴也在看見漫天紛飛的灰燼后,往后一仰,倒在了祈佑的身旁。
*
歲宴再次醒來的時候,第一眼看見的是祈佑床頂上平安結(jié),噌的一聲就坐了起來。
“祈佑?”她欣喜地大喊,留下了兩行清淚。
門外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動靜,一陣咿呀聲之后,露出了一個身影。
是葉青漣。
“祈佑呢?”歲宴掩面,“漣姨,祈佑呢?”
葉青漣搖了搖頭避而不談,只是攤開掌心,遞給了她一團燒焦的東西。
“是它救了你一命!彼f。
歲宴接過那個漆黑得快要看不出形狀的東西,知道那是秦氏曾送給她的平安結(jié)。
那個一直被她放在懷里貼心保管的平安結(jié)。
她這輩子的兩次死里逃生,一次是因著秦氏的祈禱,另一次是因著秦氏送她的庇佑。
將那團黑乎乎的東西捂在胸口,歲宴終于是忍不住痛哭出聲,小心翼翼地喊出了那個她從來沒有喊出過的稱呼。
“娘……”
*
仲世的百姓們對于許天明的存在一無所知,只知道在不久之前,有鬼膽子大到闖入鬼王府邸,被鬼王大人狠狠收拾了一頓,而后又找了人去修繕府邸。
倒是典獄大人不知為何,自那之后一直是郁郁寡歡的樣子,除了公務(wù)之外,再也不說一句話了。
百姓們紛紛感慨,若是霍冉還在就好了,他在,一定能打聽出典獄大人為何會這樣。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霍冉好好的竟想通入輪回了。
歲宴再一次審?fù)炅俗锓,回到了人世,坐在秦氏家的房頂上發(fā)著呆。
天上的星辰閃爍,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哪一顆,是秦氏在看著她。
也不知道祈佑會不會也在里面。
葉青漣站在她身后,終是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歲宴,你還很痛苦嗎?”
現(xiàn)在提及祈佑,歲宴已不會再放聲痛哭了,但卻依舊被悲傷籠罩。
“嗯,我很痛苦!
很痛苦為什么在祈佑臨死之前,沒有親口說過自己的愛意。
很痛苦為什么她和祈佑之間,會有著讓她難以釋懷的羈絆。
葉青漣遲疑了片刻,問道:“若是,讓你放棄現(xiàn)在的所有呢?放棄你的典獄身份,放棄你千年萬年不老不死的殊榮。”
歲宴猛然回頭,淚水蓄滿眼眶。
“祈佑他,還活著嗎?”
葉青漣搖了搖頭:“不確定。”
“當(dāng)時你們和許天明對峙的時候,我本是想著前去相助,但反噬之力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過了沒多久,我就感受到了一陣心悸,身為母親,我知道那是祈佑出了事!
“于是我頂著反噬為祈佑聚魂。但你也知道,祈佑本就是鬼胎長成的,魂魄極其不穩(wěn),我拼死才只能將其拼出個殘碎的模樣,但時間根本不容許我再慢慢拼湊,若是祈佑就這么消散了,那就再也找不回來了,我只好,只好率先開了輪回門!
“那、那會怎樣?”歲宴抖著聲音問道,“殘破的魂魄入了輪回,會怎么樣?”
“或許會變成螻蟻,又或許會是蟲蛇;或許會歷經(jīng)好幾世才能換來再世為人的機會,又或許,再也無法擁有成為人的那一天……”葉青漣眼神里滿是哀傷,“歲宴,即便是這樣,你也想要去找他嗎?”
歲宴忙不迭地點著頭:“我想,我想去找到他!
從愛里感受過無盡傷害的葉青漣閉眼嘆了一口氣,過了好半晌,才輕輕說了一句:“那就去吧,歲宴!
“既是你自己選擇的路,那你就去吧,若是有苦有痛,也不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