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自詡忠心護(hù)主嗎？你放心，這就送你下去，讓你們在下頭再續(xù)主仆之緣�！�
這番小人得意后作威作福的舉動并未入青漣的眼，她看著打翻在地的茶盞，看著不知被加了什么的茶水順著往外流，覺得自己的心動像是個笑話。
一個讓她自己回想起來，都忍不住想要扇自己兩個巴掌的笑話。
作者有話說：
下章就會回歸主線啦
第51章
長公主的薨逝讓整個小院亂成一團(tuán)。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大笑, 有人不敢正視、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在邀功、有人在懺悔……
這副喜怒哀樂不盡相同的畫卷忽然之間開始倒轉(zhuǎn), 天地扭曲著交疊在一塊, 樹木屋舍開始破碎，有人從背后在拖著歲宴和祈佑往外退。
歲宴來不及反應(yīng)，伸手想要拉住祈佑的手, 卻撲了個空。
不過眨眼的功夫, 她就被拉扯著墜落在地，一陣頭暈?zāi)垦Ｖ? 才看清她又回到了那件奇怪的書房里。
不同的是，這里已經(jīng)恢復(fù)了她剛進(jìn)來時候的面貌。
然后和她一同進(jìn)入命簿的祈佑此刻卻沒了聲音, 歲宴立即想到，若非是自己走出命簿而是因?yàn)橥饬γ撾x, 就會落在不同的地方。因此每一次進(jìn)出命簿之時, 她都萬分小心。
好在整座書樓都被下了禁制, 進(jìn)來不易，出去亦然，祈佑想必也沒有因此被傳送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應(yīng)當(dāng)還是在這座書樓里。
不用擔(dān)心祈佑的安慰后, 歲宴倏地想起了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能有這種本事將她從命簿里拉扯出來, 當(dāng)即猛然轉(zhuǎn)身，看見了她預(yù)想中的那個人。
*
“歲宴, 你該知道，未經(jīng)允許擅闖書樓，是什么后果。”
面對這一聲冷冰冰的詰問, 歲宴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好像已經(jīng)用盡, 只能頹然坐在地上, 輕笑了一聲。
“漣姨，您定下的規(guī)矩，我當(dāng)然知道�！�
青漣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覺得有幾分不妙，垂眸將目光落她腳下散落著的命簿，臉色煞白。
“你、你看到了什么！”
許是太少聽見漣姨這樣說話氣息不穩(wěn)發(fā)著抖的樣子，歲宴抬頭看了她一眼，咬著唇不讓鼻尖上不斷翻涌的酸澀模糊了眼。
“漣姨，那個孩子呢？那個孩子在哪？”
“那個得到了你死之前最后一眼的孩子在哪？”
青漣沉默了好半晌，而后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回應(yīng)：“哪有什么孩子。”
“你先回去，至于之后怎么處罰，我會讓人支會你�！�
歲宴依舊盯著她的雙眼不依不饒：“那個孩子在哪？”
“我說了！沒有！沒有什么孩子！”青漣大聲怒斥，“歲宴，我不管你聽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這件事到此為止。”
“把你知道的，全都給我爛在肚子里�！�
歲宴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背誦著曾經(jīng)是由她親口相傳的律例。
“鬼胎沒有命簿，既無前生也無來世，是注定無法存在的，自然也無法轉(zhuǎn)世。凡亡而有孕者，需舍其子，方能入輪回�！�
“漣姨，你既不用輪回，那這個孩子呢？難道被你像是丟棄什么恥辱一樣丟棄了嗎�！�
“啪——”
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歲宴覺得臉頰火辣辣的疼。
“他、不、是、恥、辱！”青漣強(qiáng)忍著才沒有怒吼出聲，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體面。
看到自己輕而易舉就做到了小時候想盡各種辦法都沒能做到的事——讓漣姨動怒，但此時的歲宴心中卻并沒有半分開心。
她閉著眼抿了抿唇，看向青漣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把他生下來了對不對？你那么愛他，應(yīng)該是想要看著他出生的。”
“可一個不該存在的鬼胎，就算是生下來了，也活不下去，因?yàn)樗麤]有命簿。可若是有人想要讓他活下來，又該怎么辦呢？”
“或許應(yīng)該試著去借命？借旁人的命，說不定才能活下去�！�
“祈佑，你說對嗎？”
*
在聽見歲宴的話后，青漣下意識望向門口，同一個青年男子視線相撞。
她捂著唇一言不發(fā)，眼里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有震驚、有欣喜、有恐懼、還有怯意……
“你是……祈佑？”青漣看著他，連嗓音都有些顫抖，“是祈佑，對嗎？”
“你為什么會在這，為什么？為什么你會在這？”
她越是這樣張皇失措，歲宴越是心涼，已經(jīng)控制不住腦子里在想什么了。
“是我?guī)聛淼�，漣姨，不過你放心，他是以活人之身來的�！�
“你現(xiàn)在，能不能當(dāng)著祈佑的面告訴我，那個孩子去了哪？我的母親是誰？祈佑的母親又是誰？你當(dāng)初為了祈佑，借了誰的命？”
祈佑渾身一震，看向了在命簿之中曾經(jīng)見過的這個女子，看著她抑制不住的那兩行清淚，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你……”他雙唇煞白，顫抖著想要說些什么，然而卻吐不出任何的字眼，雙腿無意識地帶動著他往后退。
青漣想要伸出去的手就這么愣在了半空中。
歲宴起身，站在她們二人中間，神情難掩悲痛。
“你說話啊，你說話�。∧惆岩磺卸几嬖V我，求求你，好嗎？”
青漣別過臉去，發(fā)出了一聲嗚咽。
*
“我死后過了很久，我親眼見證了皇室的興衰，也見證了朝代的更迭，我的家人與我的仇人一起，都隨著時間一一消散，那些愛恨都埋進(jìn)了塵土。
“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覺得遺憾，遺憾沒能讓那個孩子看看這個世界。但是就如你所說，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就注定了無法在這個世間存在，哪怕是作為魂靈也不行，因?yàn)槊纠锔揪筒粫涊d著有他們的名字�！�
“后來，我想了很久，終于被我想出了一個法子�！�
“那日，我和往常一樣從人間回來，忽然聽見了一聲微弱的呼救，那是一個懷著身孕的女子，她在祈求神明救救她的孩子，言辭懇切得就像是當(dāng)初的那個我�！�
青漣以手掩面，雙瞳失去了神采，就像是陷入了那時的記憶里。
“所以你就救了她，是嗎？”歲宴抖著唇問，“不對，不完全是救她，更多的是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對嗎？”
“那個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注定要死但卻還沒死，而你恰好需要一個命簿，所以你就，你就借了那個孩子的命，對嗎？”
歲宴眼角溢出淚卻不肯低頭抹去，依舊堅(jiān)持挺直了身板質(zhì)問。
“而那個孩子，就是我，對嗎？”
祈佑聞言，瞪大了眼盯著眼前的歲宴和青漣，微不可見地?fù)u著頭后退，直到撞上了身后的墻。
“祈佑，你聽我說……”青漣也顧不得自己的儀態(tài)，連忙上前想要抓住他的手解釋，卻被躲開了。
歲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它們在臉上肆意作祟，唇齒之間嘗到了咸濕的氣味，咬著牙將這樣的苦澀咽下，繼續(xù)詰問。
“那你為什么不帶他走呢？為什么是我？”她握緊了拳頭，直勾勾地看著青漣，語氣決絕又帶有一絲懇求，“不要騙我，哪怕是一個字，也不要騙我，我想知道為什么是我。”
青漣沉默了半晌，悠悠吐出一口濁氣。
“在地下活著，你覺得，那還算是活著嗎？”
“這里終日昏暗，死氣沉沉，能夠見到的全是因?yàn)楦鞣N各樣的無奈，有險惡的人心，有忽然降臨的天災(zāi)，有無力回天的病痛……�！�
“這樣的地方，我停留的時間太久了，真的太久了……歲宴，如果能選擇，你會選擇活在這里嗎？”
歲宴沉默，低著頭像是在喃喃自語：“那為什么，為什么非要帶走一個呢？就不能也將我留在那里嗎？”
青漣猶豫了片刻，最終沒有選擇隱瞞，因?yàn)樗�，她想不出能夠遮掩的理由�?br />
“歲宴，我教過你的，無論如何也不要把自己的把柄留在別人手中，即便是有非要這么做不可的理由，那也一定要保證自己手中有可以挾持對方的籌碼。”
原來，自己只是籌碼。
只是以防萬一用來要挾秦氏的籌碼。
歲宴強(qiáng)忍著淚水，聲音有些哽咽。
“我一直以為，以為你是我父母的朋友，因?yàn)槲腋改敢馔怆x世，才代替他們撫養(yǎng)我的，我一直以為是這樣的�！�
“所以一直以來我都覺得，我是你的累贅，一直想要在你面前證明自己�，F(xiàn)在才知道，原來籌碼，再怎么也只能是個籌碼�！�
說完，她就奪門而出，和同樣滿腦子混亂的祈佑擦肩而過。
沒有任何話，只給祈佑留下了一個看不透情緒的目光。
*
祈佑找到歲宴的時候，她正背對著坐在院中抬頭望著穹頂發(fā)呆。
他放緩了腳步走過去，想要伸手觸摸她的肩，手卻抑制不住地抖了抖，停在了半空中。
但歲宴覺察出了他的靠近。
“我記得第一次去人界的時候，是為了去捉一個放心不下幼兒的母親。她一直叫嚷著不要投胎，要回去看看她的孩子，而后就趁著鬼卒不備偷溜了出去�！�
“我找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是半夜，也沒費(fèi)什么功夫，就在她生前的屋子里就尋得了她的蹤跡，陪她一起看了一晚上她的孩子的睡顏�！�
“后來那個女人跟我走的時候問我，她說，聽說親人死后會變成天上的星辰，她問我她會變成哪一顆？她想要給她兒子留一個寄托�！�
“我說我不知道，下頭沒有星辰，而我也沒有親人�！�
她哂然一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誰。
祈佑覺得胸腔中一股酸澀，上前伸手蓋住了她的眼，輕聲說了兩個字。
“哭吧�！�
那一瞬間，淚水上涌，沾濕了他的掌心。
更漲滿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