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天來身為俠道領袖,江湖上當年受他感召甚多,李放或許便是其中之一!彼雭硐肴ィS便杜撰了一個理由。
慕容傲冷哼一聲:“沒想到他死去多年,還是陰魂不散。”
“父皇,這秋香樓……”
慕容傲微微瞇了眼,好一會才睜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菀香并不是江湖中人,今天早上秋香樓也一切如常,她脾性不好,不可相擾!陛蚁阏潜R夫人的名字。
慕容青蓮一愣,他本以為提到竟陵王李放,父皇定會同意搜查秋香樓。想不到慕容傲對那位盧夫人的信重比他估計的還要深,這絕非一個好消息。
“父皇,我認為盧夫人的真實身份絕不像表面看上去這般單純,她名義上乃是盧氏遺孀,但是她嫁入盧家不久夫君就莫名其妙離世,而且我派人暗中調查她的身份,發(fā)現(xiàn)她在嫁入盧家之前身份乃是一片空白,父皇,她——”
慕容傲勃然色變,怒道:“大膽!誰讓你暗中調查她的身份?”
慕容青蓮冷汗津津,他跪下道:“父皇與她往來甚密,兒臣是為了父皇的安全著想……”
“砰——”的一聲,慕容傲重重拍了一下龍案。。
“怎么,你覺得朕已經老眼昏花,不識忠奸賢愚,連自己是否安全也需要你來操心了嗎?還是你覺得自己的翅膀硬了,已無需將朕放在眼里了?”
“兒臣不敢。”慕容青蓮顫聲道。他跪伏在地,大氣也不敢出一聲。自己過于著急找出卓小星與李放的下落,竟不心犯了慕容傲的大忌。慕容傲這幾年越發(fā)的喜怒無常、脾氣乖張,但凡諸臣言語之間有一點關于陛下年老體衰、不如從前的暗示,輕則流放,重則杖斃,誰知道今日他情急之下,竟不小心觸到慕容傲的逆鱗。
“你記住,以后不得有任何針對秋香樓的行動!蹦饺莅赁D身踱步離開。
等他走遠,慕容青蓮才緩緩起身。喃喃自語:“想不到那位盧夫人在父皇的心目中竟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這件事情還真是有些棘手……”
秋香樓中,奇葩含英,異卉送香。
小樓之中,一身素服的盧夫人正在給養(yǎng)在陶盆中的紅豆?jié)菜。此時正值八月,正是紅豆初實之時節(jié),一顆顆紅豆嬌艷欲滴。紅豆素有相思之意,只是此物生長南國,在北地極難成熟,也不知這位盧夫人是用何種方法,竟然使得紅豆在北國開花結子。
慕容傲從外而入,輕聲嘆道:“紅豆生南國,春來發(fā)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夫人竟然能讓南國的的紅豆在北地開花結實,只是不知夫人心中所思究竟是何人呢?”
盧夫人回過頭來,淡淡道:“未亡人縱有相思,也無有寄放之所!
慕容傲將目光收回,他確實性喜漁色,初見盧夫人之時也不是沒有生過那方面的想法,這世間什么樣的女子他都占有過,她朝臣遺孀的身份根本算不上什么阻礙。
可是他與她接觸得越多,那方面的心思便越淡。甚至被她淡淡的目光一掃,竟會生出不敢褻瀆的想法。如今朝堂內外人人都以為這位盧夫人乃是他的禁臠,可是恐怕誰也想不到,他每次到秋香樓不過是品茶、酒、香此三味而已,連盧夫人的一根小指頭都沒有碰到過。
非但如此,自從他結識盧夫人之后,更是覺得后宮三千粉黛都不過庸脂俗粉,見而生厭,更遑論那檔子事。誰也料不到曾經荒淫無度的北梁國主這些天來竟然過著出家一樣的生活。
小樓中置有一矮幾,矮幾上是三只茶盞、三只酒盅、三只香爐。
賓主二人相對而坐。
盧夫人仍是一身素白,衣領上斜簪著一枝潔白的玉簪花,更顯清雅。
北梁皇帝此時已除去一身厚重的朝服,只穿著一身輕便的常服,看著矮幾上的茶盞,若有所思。
那三只茶盞、三只酒盅、三只香爐乃是盧夫人所發(fā)明的一種特殊的占卜方法。占卜者可以隨意在三只茶盞、三只酒盅中各選一種飲盡,隨后盧夫人即可根據占卜者所選的茶酒測知心中煩憂之事,給出建議之法。盧夫人的占卜之術極為高明,從未失算,慕容傲每有煩憂之事,往往喜歡來秋香樓坐一坐,卜上一卦;甚至在結識盧夫人之后,他去見“帝師”閭丘明月的次數(shù)也少了很多。
盧夫人取了三只茶盞,置于慕容傲面前,淡淡道:“請陛下選飲一杯。”
慕容傲隨意取了一盞茶,一飲而盡。此茶味道極淡,只是在甜味中夾雜一絲若有若無的澀味。
盧夫人微微一笑道:“此茶乃是用龍牙草葉子與子午花的花瓣制成,名為‘懷憂’。陛下今天是否與某位王爺起了爭執(zhí)?”
慕容傲奇道:“夫人如何占得?”
盧夫人道:“龍牙草又名父子草,乃是一味極佳的藥草,味道極苦,唯有子午花能消弭其苦味,方可入茶。此花子時開花,午時便落。因子午相克,此花味道雖甜,卻顯寡淡。所以此味茶在茶占中名為‘懷憂’,主父子相刑。”她頓了一頓,接著道:“陛下雖然子息繁盛,但是封王的唯有豐王慕容澤與淮北王慕容青蓮。我聽說豐王素來仁孝,從未忤逆陛下,想必惹陛下不快的定是淮北王慕容青蓮了……”
慕容傲未置可否,淡淡道:“菀卿覺得淮北王如何?”
盧夫人噙笑道:“有幸在昨晚見到淮北王一面,淮北王威風凜凜,戰(zhàn)神之姿,較陛下年輕之時亦是不遑多讓。”
慕容傲聽到盧夫人夸贊自己的兒子,臉上帶笑,心中卻隱隱生起一絲不快。盧夫人接著道:“昨夜淮北王本欲進樓搜捕逃犯,但一聽聞陛下正在安眠,當即領兵退去,絲毫不敢冒犯陛下天威。想必陛下與王爺之間只是有所誤會,便如這位‘懷憂’茶,龍牙草與子午花雖各有性格,但融合在一起仍不失為一味好茶!
慕容傲淡淡地“嗯”了聲。他早上聽了慕容青蓮的言辭,心中已隱約對這位盧夫人生疑,可是見盧夫人毫不避諱昨夜發(fā)生之事,極是坦蕩,言語之間對慕容青蓮極是贊賞維護,便放下心中懷疑。
接下來便是第二占,酒占。慕容傲同樣在三只酒盅中選了一只一飲而盡。這味酒入口極是甘甜,后味卻極辛辣,到最后竟是滿口苦味。
他微微皺眉,他在秋香樓從未喝過如此難喝的酒。
盧夫人輕輕一嘆,道:“此酒名為‘譬如朝露’!畬飘敻,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凡人的一生便如此酒,入口甘甜便如歡樂無憂之少年?蓧涯曛蠓街缆菲D辛,卻不得不砥礪霜雪而前,飽識辛酸滋味。等到年老之時,恍然夢覺,方知半生功業(yè)不過舊夢一場,壯志未酬,去日苦多,余生日少,鬢斑身朽,惟余苦澀而已……”
慕容傲虎軀一震,盧夫人此言正中他的心事,他脫口而出道:“菀卿有何辦法?”
盧夫人道:“生老病死,乃是天道法則,凡人焉有辦法扭轉。不過……”
“不過什么?”
“始皇帝曾派出徐福出海,遍尋仙山,意圖尋找長生之法,或許世上真有所謂長生之方也說不定。”
慕容傲搖頭道:“可是根據史冊記載,徐福東渡一去不還,長生之說,終究虛無縹緲!
盧夫人道:“非也,據我猜測,徐;蛟S真的已經找到了長生方,只是等到他歸來之時,始皇帝已經歿了。但他所尋得的長生方卻得以流傳下來……”
慕容傲急切道:“真的嗎?那這長生方現(xiàn)在在何處?”
盧夫人微微一笑道:“陛下可曾知商蒼穹?”
“魔教教主?”
“商蒼穹身為魔教教主,江湖上無人知道他今年多少歲。但是根據野史稗文,四十年前魔教倒行逆施,江湖諸多門派血戰(zhàn)莫耶山之時,當時商蒼穹已年逾百歲,發(fā)須皆白?墒鞘四昵把⿴X關之戰(zhàn)之時,商蒼穹去老還少,看起來猶在盛年。如今這么多年過去,商蒼穹最少已經一百四十多歲,可是他仍然穩(wěn)坐天荒山上第一把交椅,號令群魔。陛下可知是何原因……”
慕容傲目光精光大盛:“你是說魔教教主商蒼穹掌握了徐福留下的長生方?”
盧夫人道:“據聞魔教創(chuàng)教至今已有近千年,自始皇帝一統(tǒng)天下開始,他們就一直存在。魔教中人最喜歡搜尋各種奇書秘籍,如果徐福真有尋得長生方,落在他們手中也不奇怪!
慕容傲似是失了神,喃喃道:“魔教……商蒼穹……長生法……”
隨著身體的日漸虛弱,慕容傲對死亡的恐懼也是與日俱增。
尤其是今天早上自看到慕容青蓮之后,看到他健步矯矯,卓爾不群,與自己年輕時是那么的相似。這讓他從內心底便深深地嫉妒這個兒子,甚至恐慌……
害怕他有朝一日終將取代自己的地位。
梟雄終將老去,這天下、這江湖終將屬于年輕一代。
可是,他不甘心。這是他創(chuàng)造的王朝,理當千秋萬代都由他統(tǒng)治。不管是傳給自己的嫡子豐王慕容澤還是那個他已經想不起來他母親是誰的慕容青蓮,他都不甘心。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長生方的存在,自己一定要得到它。
他站了起來,迫不及待就要離開,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
一旁的盧夫人連忙將他扶起。
“老規(guī)矩,讓菀香占一支香為陛下送行!
她輕輕打開香爐,燃起一籠氤香,香氣沁然撲鼻,遠遠散開。
“此香名為‘既望’,預兆陛下心中所愿必得圓滿。”
“承你吉言!蹦饺莅廖⑽㈩h首,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說:
李放救人的行動失敗后,換個人重新操盤。盧夫人的身份大家應該都已經猜出來了。明天加更。
第91章 萬象萬相
自那日被拒絕之后, 卓小星便再也沒有見過盧夫人。
不過,兩日之后,卓小星終于被允許看望李放。相比她而言, 這位盧夫人對李放的治療要復雜得多。除了每天三次的藥浴之外,還需每天早晚以銀針針灸各一次。
盡管那日盧夫人似乎有些生氣,她對李放始終是盡心盡力地醫(yī)治。不過因為經脈俱損,李放的康復要慢得多。眼看離八月初九越來越近, 卓小星萬分擔心起深陷牢獄的唐嘯月, 秋?偸钦f因為還沒有找到那兩名“逃犯”,整個稷都城仍然戒備甚嚴, 不許她外出。
她雖心急如焚,卻也無可奈何。
上次劫獄他們已經做下許多準備,最后還是功虧一簣。經此一遭,北梁想必防備更緊。如果守在風波獄的是那位乘化境的高手摩訶戒者,即使自己找到陸三叔、盛天飏,再加上自己與李放四人聯(lián)手, 也無法從他手中救出人來。
又過了幾日, 在這位盧夫人的精心調理之下, 李放的經脈總算慢慢好了起來。經脈的傷勢略有起色,他便開始使用須彌無相功為自己療傷,功效自是一日千里。
雖然他未曾說出口, 但是卓小星知道他亦始終牽掛著唐嘯月的安全, 想著在此之前再多積蓄一些力量。就像自己的生殺刀法雖然短時間之內無法進益, 但每日深夜無人之時, 她亦要揮刀千次。
如果劫獄不可行, 那么最后的機會必然在行刑當日, 法場之地。
經過這一番同生共死, 兩人之間的關系倒是比從前更近了些。
這日,卓小星照例在早飯之后去探視李放。
病中的李放比之前清瘦了許多,也許是因為剛剛結束藥浴的緣故,身上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藥香。半濕的長發(fā)自然垂下,看起來清雅而又魅惑。光潔白皙的臉龐上一雙眸子亮如星河,含笑望著她,卓小星只感覺心臟怦然一動。
想起當初李空花的警告,卓小星壓住自己心中那不該生起的綺念。她心想,等到八月初九一過,無論是否能成功救出四叔,她便返回瀚海,此后再也不見他。
不相見,自然便不會因此心生煩惱啦。
李放忽然神秘兮兮道:“卓姑娘,你可知曉盧夫人的真實身份?”
說起這個,卓小星垂頭喪氣道:“根據秋桑的說法,這位盧夫人是稷都某位官員的遺孀,寡居在此。不過,我想她可能與北梁某個江湖門派有關系,不過具體是什么門派就不好說了。不管怎么說,別人總歸是救了我們。私下刺探別人的隱私總歸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李放一愕:“難道卓姑娘不認識盧夫人?”
卓小星一嘆道:“實話說,我確實對她有幾分熟悉之感,但是我真的不曾見過她……”
李放:“容貌或許可以更改,我聽說鳴沙寨的三當家陸萬象精于易容之術。你有沒有想過她可能是鳴沙七義中的某個人……”
卓小星道:“容貌可以更改,但氣質絕難隱藏。原本我以為她是我父親的七妹水泊晚,但是見面之后,卻知決然不是!彪m然在八歲之后,她再也沒有見過七姑姑水泊晚,但是在自己的記憶中,七姑姑活潑大方,與帶有幾分憂郁清冷氣質的盧夫人絕非同一人。
李放搖頭道:“我并非是說她是你的七姑,而是……”
他頓了頓,似乎有點不知該如何開口。他從桌上拿起一個小小藥瓶,從中取出一顆乳白色的藥丸,遞給卓小星:“要不,卓姑娘你嘗嘗這顆藥丸……”
良藥入口,有一種清淡的苦味,但是很快,另有一股熟悉的甘甜沁入喉中。
當初那座綠竹幽篁的小院中,卓小星因為李放被萼綠華所傷,曾經將隨身攜帶的藥丸給他治傷。這藥丸與當初那一味藥并不一樣,可是那種獨特的甘甜之味確實別無二致。
卓小星一愣:“這藥丸是從哪里來的?”
“這藥丸乃是盧夫人為我配制的!崩罘徘鍧櫟穆曇粼诙呿懫穑骸拔衣犝f,鳴沙寨三當家陸萬象精于醫(yī)術,擅長煉制丹藥、釀酒,尤其擅長易容之術,通曉各種雜學。這幾日養(yǎng)傷,我發(fā)現(xiàn)這秋香樓所用茶、酒、香料乃至器具物什,無一不是出自方家之手。而這位盧夫人的醫(yī)術高明,更是我平生僅見……”
李放接著道:“這位盧夫人自稱其夫姓盧,卓姑娘曾說起這位小樓上門口的牌匾題著‘九畹秋香’,本為楚辭中詠蘭之意,可是將其中‘畹香’二字拆出,與‘盧’字并在一起,正好是陸萬象三個字的諧音……”
卓小星如遭雷殛:“你說她是陸三叔,這……這怎么可能,陸三叔明明是男的啊……”
她目瞪口呆地看著李放,心中巨浪翻涌。
李放幽幽道:“你再仔細想想,你家三叔真的是男子嗎?還是這位盧夫人乃是男扮女裝的……”
陸三叔男扮女裝……
卓小星仿佛被一個天雷砸到腦門之上,劈了個外焦里嫩。
她再次回憶起當初見到盧夫人的種種細節(jié),那清冷出塵而又隱約帶有幾分孤高的獨特氣質,確實有幾分雌雄莫辯的味道,但是卓小星萬分肯定自己見到的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