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號既然對上,卓小星將門打開,一位身形瘦長的大漢走了進來。
卓小星關(guān)上門,向那名大漢看去。他看起來大約三十多歲,臉孔消瘦,穿著一身最尋常的麻衣,絲毫不引人注意。雙目則閃閃放光,自有一股精明與狡黠,單論氣質(zhì),倒是與五叔盛天飏有幾分相似——那是長期從事潛伏,從事情報工作所鍛煉出來的機敏與警惕。
那大漢同樣打量了卓小星數(shù)眼,抱拳道:“在下名為關(guān)河白,乃是我寨在稷都分舵的舵主。是隸屬于五寨主盛天飏麾下,這是證明代表我的身份的銘牌!彼麑⒁幻赌局频你懪七f了過來,然后道:“不知這位姑娘在寨中身居何職,來稷都城有何任務(wù),又有何事需要稷都分舵幫助——”
卓小星將銘牌接過來看了一番,按照銘牌上標記的身份,此人確實是鳴沙寨在稷都城首領(lǐng)。
她將銘牌遞了回去,然后斂容道:“我就是如今的鳴沙寨主卓小星——”
她從袖中掏出一枚玄鐵制成的令牌,正面鐫刻著“懲惡揚善、守望相助”八個小字,而背面則鐫刻著“俠義”兩個大字。
這是獨屬于鳴沙寨主的令牌,在九年之前的江湖上,憑借這枚令牌便可一呼百諾,從者云集。
這枚令牌昔日曾屬于她的父親卓天來,九年之來一直在她的手上。
關(guān)河白乍見這枚令牌,臉上登時變了顏色。他半跪下去,向卓小星行禮:“關(guān)河白見過寨主。寨主親至,可是為了四寨主而來?”
卓小星將他扶起道:“我正是為四叔而來。如今稷都的情報你們應該是最清楚不過,事情是如何發(fā)生?如今四叔又在何處?”
關(guān)河白臉色微白,將他所知道的盡數(shù)道出。
大約是在兩個月之前,唐嘯月便進入稷都。同卓小星一樣,進入稷都不久之后他便聯(lián)絡(luò)了鳴沙寨在稷都城的分舵。
當時前來見他的也是關(guān)河白,他向關(guān)河白打探各大門派被禁錮在稷都城的那些人質(zhì)的消息。
這消息對于久在稷都的關(guān)河白本不是秘密,他當下便告知唐嘯月這些人質(zhì)都被禁錮在國子監(jiān)附近的雅正堂中。
這雅正堂名義上是北梁的一座官學。白日可聞書聲瑯瑯,晚上則毫無聲息。
這些來自北梁武林大小世家門派的弟子被以進學的名義囚禁在此,表面上是讓這些門派世家的弟子們好好學習孔孟之道,修身養(yǎng)性。實則是將這些學堂的弟子扣做人質(zhì),用以鉗制北梁武林,讓這些門派世家不得不屈從于北梁皇室的命令。
知道唐嘯月想要進入雅正堂救人,關(guān)河白曾勸他從長計議。熟料唐嘯月不置可否,在與他分別之后竟然還是偷偷潛入雅正堂救人,當晚就深陷重圍、失手被捕。北梁朝廷有意以他為餌,刻意封鎖了消息。
關(guān)河白幾日聯(lián)系不到唐嘯月,發(fā)現(xiàn)事情不妙,多番打聽才得知唐嘯月已經(jīng)落入北梁之手?墒蔷烤固茋[月被關(guān)押何處,如今命運如何,他也尚未探聽詳細。無奈之下他便將消息傳回西北,向五寨主盛天飏求援。
他估摸著這幾天西北鳴沙寨最少會派一位高層人物來親自處理此事,不是三寨主陸萬象便是五寨主盛天飏,因此早早留意。萬萬沒有想到,他見到的人會是鳴沙寨主卓小星。
他下意識向卓小星又看了幾眼,這位鳴沙寨寨主的武功倒是不錯,或許已經(jīng)與陸寨主、盛寨主不分上下,只是面容尚顯稚嫩年輕,她真的能夠救出四寨主唐嘯月嗎?
這時,他發(fā)現(xiàn)屋內(nèi)還有另外一道目光打量著他,這道目光锃亮沉靜,帶著幾分審視。他側(cè)頭一看,只見燈光暗處正立著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他只是靜靜站著,卻自有一股清貴雋雅、拔俗超塵的氣度。
他不禁問道:“寨主,這位公子是?”
“哦,這位是……”卓小星正想報出竟陵王的名號,但是想了一想還是改變了主意,竟陵王李放出現(xiàn)在稷都事關(guān)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便道:“這是我的同伴,也是我們鳴沙寨值得信任的朋友,你喚他李公子便是,他是來幫我一起救四叔的!
關(guān)河白頷首抱拳:“李公子——”
李放回禮,然后道:“關(guān)兄弟,我聽說稷都有一座風波獄,常用來關(guān)押江湖人士。如果唐大俠被捕之后,沒有立刻被北梁處死,說不定會被關(guān)在此處,你們是否曾往這方面調(diào)查?”
關(guān)河白嘆了一聲道:“我們自然也曾往這方面想,可是自龍淵劍入稷都以來,前來盜劍而失手被投入風波獄的江湖人不計其數(shù),我們實難探知具體消息……而且北梁刑罰嚴苛,稷都城內(nèi)除了風波獄,還有大理寺監(jiān)獄、稷都府衙、天牢等多處監(jiān)獄,北梁四圣使轄下還有多處私牢,探查不易……”
李放思考片刻,然后道:“我倒有一個主意——”
卓小星與關(guān)河白同時開口道:“什么主意?”
李放道:“我們對外放出消息,宣稱為了唐大俠被捕一事,鳴沙七義中另外三人陸萬象、盛天飏、水泊晚三人一起秘密潛入稷都,務(wù)必救出唐大俠——”
卓小星神色一動:“你的意思是——”
李放接著道:“北梁得到消息之后,必定會對關(guān)押唐大俠的地方加強防衛(wèi)又或者將唐大俠換至他處關(guān)押,不論是哪一種選擇,其中必會有人員調(diào)動。關(guān)兄弟可以多派人手,密切關(guān)注稷都幾處監(jiān)獄的人員動向,特別是四位北梁圣使的動向尤其值得關(guān)注,或許能從中找出端倪……”
關(guān)河白眼睛一亮,看著李放的眼神亦多了幾分崇敬,道:“此法大妙,我這便回去安排……”
關(guān)河白離開之后,卓小星便看到李放一人獨倚燈火,擰眉望著窗外無邊夜色。
他方才出了一個極為絕妙的主意,可是此刻臉上卻并沒有絲毫得意之色,反而憂心忡忡。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問道:“你在想什么?”
李放輕聲道:“沒什么,想要在稷都救人,絕不容易,我們需要好好養(yǎng)精蓄銳,以備接下來可能的大戰(zhàn)。今日天色已晚,卓姑娘先去睡吧——”
他有預感,就算知道了唐大俠的確切消息。想要將他救出來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卓小星初出江湖,歷練不足,或許并不能完全知道這稷都城暗潮洶涌之下的危險,可是作為南周竟陵王,他知道的情報要多得多。北梁慕容氏手底下九品以上的高手最少有十數(shù)人,入神境以上的高手亦有三人,可能還有一名隱藏的洞微境高手。憑他和卓小星想要在稷都城救人,無異于以卵擊石。就算鳴沙寨剩下的三位寨主真的齊聚稷都城,也未必能有辦法。
不過,這些話他卻不能對卓小星說出來。因為以卓小星的脾性,絕不會放棄救四叔的性命,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困擾而已。
他還需要想其他的辦法。
第79章 公子賜教
也許是李放那番話的緣故, 這一晚上卓小星也是神思不屬,睡到半夜就醒了。
她點燃燈火,懷中摸出從師尊楊桀處偷來的那本《生殺刀法》, 開始研習第七層的心法。
如今的稷都城群狼環(huán)伺,想要救出四叔,需要周密的計劃,更需要強大的實力。
她雖然在司心燭的幫助之下, 機緣巧合之下獲得了一部分厄鬼韓禹玄修煉已久的寒陰真氣, 將之融入自己的玄陰真氣中,打通任督二脈, 才在短時間之內(nèi)達到九品巔峰,也算是半只腳踏進了強者的名單,當初在艮離谷能殺死北梁四使中最強的問鋒途便是明證。
然而那種自爆式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打法只可在危急關(guān)頭生死相搏,若非有謝王臣留下的那!叭f金丹”,她現(xiàn)在說不定已經(jīng)是個死人了。想要更有把握地將唐四叔救出, 最好的辦法還是繼續(xù)提高自己的實力。
如果自己的刀法能突破第七層, 達到上三境之中的入神境, 自然會更有把握。
她翻開《生殺刀法》第七層的心法,最右邊寫著“流水”兩個大字,乃是心法名稱。接著便是十六心訣:“水無常形, 相為桎梏。大道無涯, 我若微塵!
這生殺刀法的心法, 越到后面, 越發(fā)的讓人混沌不解。卓小星想了半天, 始終想不明白這心法究竟是什么意思。這十六個字, 每一個她都認識, 可是放在一起,她就完全不明白了。
回顧《生殺刀法》的前五層心法,雖有晦澀之處,但大多落在實處。雖然師父不太負責任,但她自己參詳也沒出過什么岔子。
可是到第六重心法之后,便開始晦澀難明了。第六層心法“斷浪”,最后是落在一個“舍”字,意指“舍去凡軀,物我俱忘”,這卓小星勉強還能理解?墒堑搅说谄邔印傲魉,她就是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了。
既然心法想不明白,她就索性不去想,繼續(xù)往下看,卻是一幅圖,兩個小人,相向而坐,手足相抵,小人的身上畫著橫橫折折的線條,似是真氣運行的脈絡(luò)。卓小星想起司心燭所說,生殺刀法本來是一套刀劍雙修的刀法,難道這圖上所畫的便是雙修的法門?
難道自己想要突破第七層,非得找個修“生殺劍法”的人來雙修才能成功不成?可是根據(jù)司前輩所言,前一代“劍主”寒月夫人被楊桀所害,她的傳人是其女丁靈兒,但丁靈兒也被楊桀失手打下山崖,不知有無生機,“生殺劍法”多半已經(jīng)失傳,自己又能上哪兒去變出個生殺劍法的傳人來雙修。
她嘆了一口氣,只好去看第七層的刀訣。刀訣便是配合心法用刀的招式了,通常也是用圖畫畫出,可第七層這一頁卻是空白。她心中悵然,又翻到下一頁,第八重的心訣是“蜉蝣”,十六字心訣乃是“身如蜉蝣,天涯朝暮。曇華一瞬,向死方生”,依然是她無法看懂的部分。
往下看,這一次的刀訣上卻又有一幅畫。
只見圖上畫著一個小人,雙手持刀平舉,正要向眼前的虛空中斬去。這一招極其的簡單,是最基礎(chǔ)的斬劈的姿勢,也是卓小星開始練刀之時的基本功,她最少練過幾萬次,可是此時在她眼中,她卻分明感覺到這一刀極其的凌厲與危險,幾乎就要破開紙面,向她斬過來。
奇怪,這一刀怎么會有這么強大的威力?難道是自己以前練的方法不對?
她拿出折月刀,重新按照書中的招式,重重一刀斬出?墒沁@一招仍然是平平無奇,只堪堪將房內(nèi)的地板劈出一條不深的刀痕。
她嘆了口氣,也不以失敗為餒,照舊行氣練功。
兩天之后,關(guān)河白再次拜訪小院。
“李公子的計策果然奏效,昨日北梁四圣使中的陸瑤姬、辛可與韓禹玄先后進入風波獄,之后再也沒出來。另外北梁從稷都府衙調(diào)撥了一批人手往風波獄鎮(zhèn)守!标P(guān)河白的聲音微微有些激動:“可見四寨主確實是被關(guān)押在風波獄中無誤!
卓小星聞言大喜:“那我們趕緊想辦法將四叔救出來——”一想到唐嘯月落入北梁之手,可能在獄中遭受折磨,卓小星心焦不已,恨不得立刻將人救出。
李放搖頭道:“現(xiàn)在還不是最佳時機,想要救出唐大俠,我們還需要周密的計劃——”他轉(zhuǎn)頭望向關(guān)河白:“不知道鳴沙寨如今在稷都城有多少人手?”
關(guān)河白答道:“不多,加上我在內(nèi)不過十幾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這些年北梁勢大,稷都更是遍地鷹犬,所以,如今鳴沙寨留在稷都城的人并不多。而且這些人武功大多只有五六品左右,若是強行劫獄,恐怕不易!
李放搖頭道:“江湖相爭不比戰(zhàn)場交鋒,未必需要人多成事。不知道關(guān)舵主如今的武功在幾品?”
關(guān)河白答道:“七品左右!边@樣的武功雖然不算絕頂高手,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對于鳴沙寨的一個分舵舵主來說已經(jīng)是非常不錯了。
李放頷首道:“不知關(guān)舵主出身何門何派,所學何種武功?”
關(guān)河白道:“我出身神刀門,所學的武功乃是神刀門的六合刀!闭f著他從背后抽出一柄樸刀來。
李放看了看那樸刀,沉思片刻,上前兩步,道:“關(guān)舵主,你現(xiàn)在試著攻擊我——”
關(guān)河白一愣:“李公子既然是寨主的朋友,關(guān)某焉敢得罪?”
李放道:“無事,我只是想試一下關(guān)舵主的刀法,畢竟這對我們接下來的計劃也至關(guān)重要——”
關(guān)河白見李放似乎胸有成竹,便不再推辭,持刀向李放攻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李放手中已多了一柄軟劍。
關(guān)河白從六合刀的第一招開始演起,一直用到最后一招。他已盡最大的努力,可是對面持劍的男子卻始終游刃有余,甚至有的時候,他并不著急拆招,而是等到自己將招式用盡之后才會還擊。還擊的時候招式也會故意放慢,等他有足夠的反應時間用出下一招。
等一套刀法演完,關(guān)河白心里已是萬般驚駭。眼前這位李公子的武功到何種程度他完全無法測度,比鳴沙寨的幾位寨主都要高出好大一截,很有可能是上三境的高手。可是此人是誰,又和卓寨主是什么關(guān)系,又為何會牽扯到四當家的事情中來。
他心中猶疑不定,李放已收劍回鞘道:“關(guān)舵主的武功招式已經(jīng)極為純熟,但是武學之道,不僅在招式,也在于變化。關(guān)舵主臨陣之時,威力有余,而機巧不足。所以你常常覺得一招下去,明明應該命中對方,卻時常落空。不過倉促之間,關(guān)舵主想要悟透也并不容易。因此,我對關(guān)舵主所習的六合刀法每一招分為三解,每一解有三變,關(guān)舵主依此練習,想必會有所突破。屆時我們再討論下一步的計劃……”
他說著便拿起關(guān)河白手中的樸刀,演了起來。
關(guān)河白初時對李放所言尚有所懷疑,畢竟他自己苦練了六合刀法多年,又怎會輕易相信這個年輕人僅憑看過一遍便能指點于他。
可是很快,他望向李放的眼神就充滿迷醉狂熱的光芒。分明還是同一把刀,同一種刀法,在李放手中變得飄逸靈動,變化萬千,與他所用大不相同。
李放演完了一遍,又重新將刀還給他:“關(guān)舵主,你依照我剛才所演示,重新練過試試。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再來問我——”
關(guān)河白連連點頭,他江湖摸爬滾打多年,自然知道,武學之道,除了自身資質(zhì),更賴名師教導。這位李公子看起來不過二十二三歲,便有如此精到的見解,甚至能指點他的刀法,這原是他一輩子也求不來的福分。
當下下拜道:“多謝李公子賜教!
李放將他扶了起來,溫言道:“關(guān)舵主不必客氣,關(guān)舵主刀法再進一步,我們救出唐大俠自然更有把握!
關(guān)河白自去練刀,而一旁的卓小星眼睛一亮。
她早聽過李放所言的“世間萬法,本為一法。一體同觀,無二無別”的道理,眼下見李放輕松指導關(guān)河白的武功,說不定自家刀法也可以向他請教。
于是,她抽出折月刀,使出生殺刀法的第一式“千鈞”,向李放劈了過去。
李放殊無防備,嚇了一跳,好在他輕身功夫高明,堪堪避開刀鋒,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卓姑娘,這是——”
卓小星道:“你這么厲害,也請你指導一下我的刀法。”
她說著便已經(jīng)使出生殺刀法的第二式“驚鴻”——
李放再次避開這一招,搖頭道:“生殺刀法自成一格,本已是世間最精妙無倫的刀法,就算是我,也看不出這門刀法有何缺陷。卓姑娘現(xiàn)在已是九品巔峰,到這種程度已不是招式精進,而是需體悟刀中至境,又或者需要一些機緣才能更進一步,所以我也幫不了你。”
卓小星頓時有些失望,事情果然沒這么簡單。
關(guān)河白照著李放的指導,重新練了兩天,果然很快就有所突破,眼看就要突破八品巔峰,摸到九品的門檻。
這天晚上,李放終于滿意道:“不錯,今天晚上我們便去風波獄劫獄——”
“劫獄?就憑我們?nèi)齻人?”就算卓小星再想救出四叔,她也明白,想要從三位北梁圣使親自看守,又有重兵把守的風波獄中劫獄救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第80章 實則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