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之上的士兵早已看到了遠方那道青黑色的洪流,亦是激動得大喊:“兄弟們,沖啊,是竟陵王,是竟陵王來救我們了……”
竟陵王素來有“戰(zhàn)神”之名,在南周軍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李昶素來并不允許軍中宣傳李放的諸多豐功偉績,然而軍中素來崇拜強者,又怎么可能完全瞞得住。聽說竟陵王率軍來援,大家有救了,城中軍隊心中頓時吃了一粒定心丸,紛紛鼓起余勇,拿起武器朝進入城中的北梁士兵砍殺而去。
如果有勝利的機會,誰又愿意成為敵人的俘虜,背上叛徒的罵名呢。
還留在城中的北梁士兵慘了,想進卻無后援,想退亦不得出,只好投降、淪為俘虜。
萼綠華掌控三路大軍,共三十萬之眾,若論總兵力,遠在竟陵軍之上。可是卻分三個方向攻城,此時首尾不能兼顧。等到她下令另外兩部大軍合圍之時,中軍已經被竟陵軍沖的七零八落。而圍城的壓力稍緩,謝之棠就下令打開城門,命城中大軍出城與北梁大軍野戰(zhàn)。
北梁軍苦戰(zhàn)一天,又兼新敗,哪里及得南周兩軍士氣如虹,很快便被殺得丟盔棄甲。
等到夜幕降臨之時,萼綠華見大勢已去,只好帶著剩余的兵馬倉皇向北方撤退。
卓小星亦不追趕,她這幾日率軍疾行,緊趕慢趕才終于在北梁大軍攻破蘭陵之前到達戰(zhàn)場。
事實上她在早晨萼綠華下令攻城之時就率軍到達了蘭陵城附近,卻按兵不動。直到黃昏之時,等到北梁軍人人疲乏,且一部分已攻入城中、收尾不能相顧之時這才下令全軍總攻,一舉得勝,可是縱然如此,人馬亦需好生休息。
北梁軍匆匆撤走,駐扎的營地尚來不及收拾,倒是省了他們的功夫,卓小星一邊下令軍隊就地休整,一邊抬頭看向不遠處走來的兩道人影。
其中一人眉寬目廣,氣度華貴,看起來一表人才,只是眉目間頗有些陰郁。另外一人身材高大,氣宇軒昂,氣機深沉,看起來武功不俗,正是廣陵王李昶與謝之棠。
雖然兩人看起來像是廣陵王軍中的首腦人物,然而卓小星她素來在北地長大,對于廣陵王亦只是聽聞而已,至于謝之棠更是聽也沒有聽過,更遑論認識,不由雙眼去看向一旁的長史高云驂。高云驂本是李放心腹,奉李放之令協(xié)助卓小星掌理軍事。高云驂雖然并沒有親見過李昶,但是一見李昶一身的冠帶衣裝,也猜得七八分,只是竟陵軍在南周的地位與廣陵軍比就是二娘養(yǎng)的,對李昶又怎會有好感。雖見卓小星眼中探問之意,卻并不答話,亦不上前見禮,只裝作不認識。
卓小星見他不應話,自己對南周本就不熟悉,更不敢隨便攀談,只好滿臉猶疑的等兩人自報家門。
李昶當慣了王爺,本想著既然李放不在,自己親自前往竟陵軍中探問本是紆尊降貴,本該大禮迎駕,反倒是被晾在一旁,這樣一來,氣氛就無比尷尬了。好在他知道自己能撿回一條小命,多虧了眼前的竟陵軍,當下不便發(fā)作,捏捏鼻子也就認了。
可是有人不肯認,眼見竟陵軍怠慢無禮,謝之棠眼中閃過怒色,語氣生硬道:“這位乃是南周廣陵王,亦是我廣陵軍的主帥,爾等身為南周臣屬,見到王爺,焉敢不拜?”
卓小星聞言倒是一愣。她雖身為卓天來之女,但是自幼便長于草莽之間,鳴沙寨眾兄弟雖奉她為首領,但是彼此身份平等,從來沒有誰拜誰的道理。即使后來到了襄陽,李放以竟陵王之尊,對待下屬與百姓亦是平易近人,她心中倒是從未升起見了李昶要大禮迎拜的心思。見謝之棠言語不善,心中已隱隱有了怒氣,冷冷道:“我乃涼州人氏,并非南周臣屬,不過是受竟陵王之托,率軍一解蘭陵之圍。如今蘭陵之圍已解,我軍尚需休整,就不招待二位了——”
謝之棠碰了一鼻子灰,正要發(fā)作。李昶聞言心中一動,喝退謝之棠,溫言道:“手下人無禮,請姑娘息怒。姑娘方才言道是涼州人氏,不知姑娘芳名?”
卓小星見李昶態(tài)度還算和氣,答道:“我叫卓小星。”
“不知姑娘與已故柱國大將軍,涼州都護卓天來有何關系?”
“正是先父!
卓小星見到李昶一雙黑色的眼珠直勾勾地往自己身上看,好像自己欠他東西一樣,直看得人心里發(fā)毛。不對,說起來自己好像還真欠了他東西,不過那一切只是慕容青蓮的騙局而已。
她想了想又道:“王爺,雖然我確實曾經受托將龍淵劍送到金陵交給王爺,然而此事本為北梁陰謀,并非我不守承諾。對了,我曾在巴蜀見到王府的少傅謝王臣謝公子,此事他亦知情。”她回望四周:“對了,謝公子呢,他為何不在這里?”根據她的情報儲備,那位謝王臣不是廣陵王的頭號心腹嗎,她本以為這次來到蘭陵可以見到謝王臣一謝他相贈的“萬金丸”救了自己一命。雖然承他情的是李放,然而自己作為最后的受惠者,無論怎么說也該親自致謝。
聽聞謝王臣之名,對面兩人臉上不約而同閃過了尷尬之色,李昶吞吞吐吐道:“謝王臣另有其他要務,所以不在這里。這位便是他的族弟謝之棠,暫時代理他的職事!
卓小星見到他們神色古怪,以為謝王臣是接到了什么不便向他人吐露的神秘任務,哪里想到謝王臣的神秘任務竟會是刺殺竟陵王李放。
李昶心情亦是復雜,竟陵王難道真的不在大軍之中,難道謝王臣真的得手殺死李放?不可能,若是竟陵王身死,竟陵大軍定不可能還出現(xiàn)在這里。
他小心翼翼問道:“沒想到大哥竟然會將大軍交給卓姑娘掌理,不知大哥如今身在何處呢?”
卓小星神色一冷,淡淡答道:“竟陵王另有軍務,不便前來!毕氲嚼罘,卓小星心中沉甸甸的。自淮陽出發(fā)以來,她一路亦派出斥候打探,后路并沒有收到北梁大軍的侵擾追襲,卻也沒有得到李放的消息。李放的計劃成功了,他竟真的將慕容青蓮五萬大軍拖在淮南,可是三千對上五萬,李放的命運又是如何?他還活著嗎?
如論如何,她亦不敢將李放身陷重圍、可能戰(zhàn)死的消息告知李昶。自己雖受李放之托成為竟陵軍主帥,可是畢竟并非南周之人,如果李放戰(zhàn)死,很難保證李昶不會對這支軍隊生出覬覦之心。反正如今蘭陵之圍已解,自己明日就率軍西歸,至于廣陵軍讓他們從哪里來回哪里去——
她想了想,正打算再次開口送客,突然副將史經武沖了過來,大喊道:“卓將軍,不好了,我們剛才審問北梁軍中的俘虜,打聽到了王爺?shù)南ⅰ?br />
第74章 生死未卜
卓小星眼神一凜道:“閉嘴, 客人在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tǒng)——難道幾個俘虜還需要本將軍親自審問嗎?”
史經武眼神一瞥,看到站立一旁的李昶與謝之棠, 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哪里不明白自己惹下大禍,道:“屬下知罪,屬下這就告退了……”
李昶與謝之棠對視一眼。剛才提起李放之時, 卓小星眼中分明閃過一抹擔憂之色, 雖然很快便壓下,但又怎可能瞞過謝之棠。而這名校尉方才說“打聽到了王爺?shù)南ⅰ? 豈非說明就連竟陵軍亦不知道李放如今在哪……李放必是遇到了極大的麻煩或者危險。
想到這里,謝之棠微微一笑道:“是什么俘虜,在下也想去看看……”
史經武眼神游離,后退一步,道:“不過是幾個無名小卒,就不勞煩將軍了!
謝之棠瞇了瞇眼, 道:“說起來, 這北梁俘虜亦是我軍與竟陵軍一起俘獲, 算起來我方亦有一半的功勞,既然如此,不妨大家一起審問。”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冷的笑意:“何況若是此事與竟陵王有關, 我們王爺就不得不過問了。誰知道是不是你們這些下屬暗中謀害了竟陵王, 奪取軍權, 再到此搶功……”
高云驂聽聞此言已是按捺不住, 大怒道:“你們可不要不識好歹, 若不是王爺堅持要救你們, 又怎么會陷入危險之中?”
卓小星暗罵李放這些屬下, 一個一個都是豬隊友。事已至此,隱瞞已是無用,反而讓李昶更增懷疑,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向史經武道:“將俘虜帶上來!
很快,一名身著北梁軍服的俘虜被帶了上來。此人本來在北梁軍中擔任功曹一職,主理文書,不擅武事。撤退之時,不慎從馬背上跌下,摔傷了右腿,因此淪為俘虜,亦是目前俘虜中職位最高的一人。此人文弱,又貪生怕死,不堪用刑,很快就將自己所知道的情報和盤托出。
他被帶到卓小星面前,立刻大聲叫道:“小人萬保全,早聞竟陵軍大名,早就有心投誠,只是身在敵營,身不由已。小人早就想盼著南師北上,恢復大周國統(tǒng)。之所以舍身在偽朝,擔任偽官,正是為了有朝一日大軍北上時可以作為內應,能夠對復國還都有所貢獻……將軍,我之前所言句句屬實啊……若有一字虛假,便叫我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卓小星打斷了他,道:“聽聞你知曉有關竟陵王的消息,將有關情報細細道來,我可饒你死罪!
那俘虜連連磕頭道:“小人本在蘇全興手下處理往來文書,是以今早得知消息,萼綠華軍師今早接到偽朝淮北王飛鴿傳書,道是淮北王親率五萬大軍攔截竟陵王大軍,誰知中計,留在淮陽的唯有竟陵王親自率領的三千精騎。十萬竟陵軍主力恐已突破淮陽一線,趕赴蘭陵,讓萼綠華速速攻下蘭陵城,遲則生變……是以萼軍師今早下令強攻蘭陵城,誰料竟陵大軍神勇……”
卓小星沒想到這俘虜如此啰嗦,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倒是說了一堆,再次打斷了他:“竟陵王究竟如何了?”
那俘虜只覺眼前的女將軍眸如霜雪,臉如寒冰,假如眼神可以殺人,恐怕他早已死上了成千上萬次,他哆哆嗦嗦道:“竟陵王他……竟陵王他……他身受重傷,被……被淮北王一箭射中……胸口,墜入……墜入淮江之中……”
天色徹底黯淡了下去,四野陷入一片死寂。
卓小星胸口驀地一痛,好似有什么東西裂開了,讓她幾乎無法呼吸。一旁的高云驂與史經武更是按捺不住心中悲憤,痛哭出聲,哭聲漫出軍帳,漫過原野。
小片的啜泣之聲不知從何處開始,不一會便匯成大片的哀泣之聲,最后竟變成數(shù)萬人的嚎啕之聲。
沒人問為什么,仿佛哭聲會傳染一般,他們聽到同伴的哭泣聲,便不由自主地流下淚來。
似乎一瞬之間,整片荒野中的軍士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或許他們當初與最崇敬的竟陵王分別之時,便已料到些什么。
此情此景更是超出李昶與謝之棠的意料。
他們萬萬沒想到李放為了讓大軍馳援蘭陵,竟然以身為餌重傷在慕容青蓮的手下,甚至很有可能已經死了。
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李昶心中五味雜陳,不知是悲是喜,是苦是澀……
他囁嚅著,想對眼前的紅衣女將軍說些安慰的話,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謝之棠開口道:“卓將軍,戰(zhàn)場之上死傷難免,請節(jié)哀順變……”他的神情,悲傷得恰到好處,可是眼神卻仿若嗜血的狼一樣發(fā)著幽亮的光芒。
卓小星心中無來由的一凜,不,她不可沉浸在悲傷之中。經過這短短的接觸,她已看出這位謝之棠絕對不是謝王臣那樣的儒雅君子。就算李放真的死了,她亦一定要將這十萬大軍安全帶回襄陽。
自己絕不可露怯,給對方可趁之機,她強抑心中悲憤,猛一提氣,一道清冷響亮的喝聲已響徹整個荒原:“哭什么哭,平白讓別人看笑話嗎?王爺只是墜江,還不定就死了。你們忘了臨別之前,王爺說過什么嗎?”
荒野之上哭聲一滯。
“今日李放與諸位并非死別,諸位請各自珍重,風雨之后,會有重逢。”
人人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臨別之前李放的殷切笑語。
風雨之后,會有重逢。
對,王爺武功高強,機智無雙,又怎么可能輕易就死……
那哭聲慢慢停了下來。
卓小星再次提氣道:“傳我軍令,全軍造飯,一個時辰之后開撥,連夜返回淮陽。”
說完她復看向呆立一旁的李昶與謝之棠,下了逐客令:“王爺,竟陵軍一個時辰之后就會開撥。蘭陵之圍已解,我亦無意居功,如何向朝廷奏報但憑王爺?shù)囊馑肌4藨?zhàn)所有的俘虜稍后我會命人移交給貴軍,王爺要殺也好,要放也好,要慢慢審問也好,都與我無關。只是我需提醒王爺,萼綠華身為瑯嬛勝地傳人,更是將來的淮北王妃,定不甘心就此失敗,說不好就會卷土重來。我奉勸王爺,切莫貪功丟了性命,還是早日退兵回廣陵比較好,否則下一次就不一定會有這樣的運氣了!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去。
身后卻傳來一聲低喚:“卓將軍留步……”
“謝將軍還有何事?”
謝之棠道:“我聽說前柱國大將軍卓天來便是死于慕容傲的陰謀設計之下,龍淵劍修復后亦被慕容青蓮所騙得,可有此事?”
卓小星淡淡道:“是又如何?”
“如今竟陵王生死未卜,你們這一支孤軍即使回到襄陽亦毫無憑恃,更何況沿途之上恐怕少不了慕容青蓮的圍追堵截。”
卓小星冷冷道:“哦,謝將軍又有何高見?”
謝之棠緩緩道:“不如卓將軍與我們廣陵王聯(lián)手,你我合兵一處,憑我們三十萬大軍,齊心北伐,定可重新奪回龍淵劍,光復舊都,殺死慕容傲為卓老將軍報仇。將來我們廣陵王若是登上王位,定然不會虧待卓姑娘……”
“這是謝將軍的意思還是王爺?shù)囊馑迹俊弊啃⌒寝D頭望向廣陵王李昶,臉上帶著淡淡的譏誚之意。
李昶聽聞李放重傷墜入淮江的消息,心中猶自恍惚。他對李放素來唯有敵意,從未有過兄弟之情。乍聞李放為救援自己而死,心中難免唏噓,但也只是唏噓而已。聽到卓小星問自己,以為她有意于謝之棠的提議,終究是向往皇位的權欲之心占了上風,他思索片刻之后道:“聽聞你們卓家本來是大周世襲罔替的鎮(zhèn)國侯,本王可以承諾,當來我若登上皇位,必會為卓家恢復爵位,卓姑娘亦可以成為我大周開國以來的第一位女侯爺,不知卓姑娘對這樣的條件可還滿意?”
卓小星發(fā)出一聲哂笑,她抬頭看向李昶,目光滿是不屑:“曾經我以為王爺你才是龍淵劍真正的主人,即使我在西蜀面臨生死關頭和無數(shù)艱難抉擇時,亦不曾放棄將龍淵劍送往金陵、交給王爺?shù)南敕。如今看來,是我錯了。王爺剛愎自用,輕率用兵,以致蘭陵之圍,枉送將士性命,無勇無智。聽聞兄長死訊,毫無哀戚之色,反思爭權奪利,不仁不義;王爺如此做法,又怎堪為龍淵劍之主,怎堪為天下之主。王爺?shù)暮靡,請恕卓小星不敢受領!
她遙望西邊初升的長庚星,緩緩道:“當此之世,唯有一人之才華、氣度、胸襟可堪成為龍淵之主,如果他死了,我必會不負他的交托,將這十萬大軍平安帶回襄陽。如果他還活著,我必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他。兩位就此別過了……”
李放,你一定要平安活下來。她在心中遙遙祝禱。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李放竟在她心中擁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謝之棠猶不死心,大聲喝道:“站住!難道卓姑娘不想為父親報仇嗎?”
“報仇是我卓小星自己的事,不該將無數(shù)無辜之人拖入兵燹之中,就不勞王爺費心了。”曾經的她確實希望挑起兩國戰(zhàn)爭,從中尋找為父報仇的機會,可是如今親歷數(shù)場大戰(zhàn)之后,她已然明白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與殘酷;蛟S南北相爭最終無法避免,然而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因為一己私利將萬千生靈拖入戰(zhàn)火之中。
她不再理會身后兩人,轉身沒入黑暗之中。
在她身后,廣陵王李昶神色鐵青,眉目中閃過一絲戾色。
又是李放——
為什么你總是要擋在我的面前?
為何與你相比,我總是一錢不值。
他抬眼看向謝之棠,冷聲道:“派人沿淮江秘密搜查李放的行蹤,他若是死了最好,若是沒死,那他也不必再活下去了——”
“是。”
第75章 一葉輕舟(一更)
此時, 在淮江的一條偏僻支流之上,風雨之中,正行著一葉孤舟。
這舟是極小的, 是以江河為家的漁民的居所,僅在船頂有一片烏篷遮風避雨而已。而那烏篷下的小小空間也僅容一人坐臥。此刻,一名黑衣的男子正仰臥其中,占去大半的空間。另有一名男子一身蓑衣, 戴著斗笠坐在船尾。天公不做美, 晚來之時偏下了一陣急雨,這蓑衣本是他隨手從小舟上尋得, 本來不合尺寸,兼早已破舊,很快他便淋成了落湯雞。
謝王臣望著湍流的江水,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這小舟是他以二錢銀子向江邊的漁民買來,貴為金陵謝家長公子的謝王臣這輩子都沒有坐過這么破舊的船,他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竟會紆尊降貴假扮成漁民, 當然更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去救李放這個平生最大的敵人。
當日, 他從謝之棠手中拿了金盂神水, 離開廣陵,心中不忿。他心知如此大事,絕非謝之棠可以做主, 必定是因為自己那日為李放不平, 惹動老爺子的機心。謝王臣看起來溫順, 胸中卻有幾分桀驁不馴, 心想不就是區(qū)區(qū)一個謝家繼承人的位子, 大不了老子就不要了, 于是滿心憤懣的跑到秦淮河脂粉之地, 醉生夢死地過了幾天。
抱著手中的軟玉香脂,喝著清冽甘醇的美酒,他到底還是不甘心。這些年在名利場中打滾,在權利斗爭中失敗的下場會如何他再清楚不過。他如今雖仍在風月之地呼風喚雨,盡享逢迎,可是一旦失去謝家繼承人的頭銜,再也不會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他距離自己想要的不過一步之遙,只需要等老爺子兩腿一蹬,便可掌握這個擁有無數(shù)財富的家族,難道就要因此放棄嗎?他固然是欠李放的恩情,然而那一顆“萬金丸”已足以還清。
說到底,他并不欠李放什么。于是他離開秦淮,趕往襄陽,想要找找看有沒有什么機會。只要殺死李放,甚至不需要殺他,只要傷了他,再去老爺子那里表示自己已經知錯,老爺子自然會原諒他,他仍然可以穩(wěn)居謝家繼承人的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