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停下腳步,路旁的大樹上系著幾匹駿馬,正安靜地吃著草。
卓小星開口道:“楊叔,這次辛苦你了。待此間事了,你便前去與三娘會合。一切行動按照之前計劃便可。我們亦按原計劃轉(zhuǎn)道巴蜀,前往金陵!
楊老三點頭:“是。另外有一事,五寨主最近有消息傳回,剛好傳到我們在涼州城的秘密據(jù)點。我想寨主將要離開涼州南下,暫時也不會回寨,便自作主張將消息截留了下來!
卓小星眼色一亮,“五叔有消息傳回,想必是重要的情報,快說說——”
五寨主正是鳴沙七義中的老五盛天飏。鳴沙寨這些年雖然隱跡不出,但是在南北各處都設(shè)有眼線,收集情報。這也使鳴沙寨如今雖遠(yuǎn)在西北,卻也能知曉當(dāng)今武林局勢變化,而負(fù)責(zé)這項工作的便是盛天飏。
楊老三卻不答話,眼睛卻暗暗地瞟向一旁的沐青蓮。沐青蓮頓時知道了他的意思,這其中想必有些關(guān)于鳴沙寨的機(jī)要之事,是不適合自己這個外人聽的。他素來很有眼色,不肯讓人感到半分失禮,道:“我先去前面等你們……”說完便指指樹林深處。
卓小星卻微微瞇了瞇眼,道:“無妨,沐少俠既是我父親的故人之徒,這一路也算患難與共,并非外人,有什么事直說便可!
楊老三點頭,道:“這第一件事,便是有關(guān)慕容傲。根據(jù)稷都那邊的探子打探的消息,慕容傲近來新迷上了一個女子。不過這個女子并非宮妃,有人說此女子是一位名伶,也有人說聽此人是寡居稷都城秋香樓的一位孀婦。據(jù)聞他經(jīng)常在天香樓夜宿,直到五更時分才回宮早朝。五寨主的意思是,秋香樓畢竟是宮外,就算守衛(wèi)森嚴(yán)也比不得大內(nèi),我們在稷都城也有不少人手,要不要——”他未說完,卻做出了一個割喉姿勢。
沐青蓮心中一跳,他知道像鳴沙寨這樣強(qiáng)大的一方勢力,就算一朝因卓天來身死,不得不暫時退出江湖中心,也必定有不少暗中的勢力?墒窍胍虤⒛饺莅,又豈會如此輕易。否則以慕容傲結(jié)怨江湖之深,恐怕早就死了成千上萬次了,可是他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暗殺恐怕不妥。他正欲開言勸阻,卻見卓小星緩緩搖頭道:“慕容傲素來小心,豈會留下如此破綻,告訴他們只需盡量留意他之動向便可,不必鋌而走險!
沐青蓮暗自點頭。
楊老三又道:“是。另有幾件大事,柔然可汗御前大將軍百里不生日前離開汗庭,不知去向!
“大批的魔教份子最近在北方的不邪山聚集,其中包括久為出現(xiàn)江湖的魔教長老捉鬼道人與唐無心。但是他們并未在不邪山久留,很快就四散而去。五寨主推測可能有部分的魔教人物已經(jīng)暗中進(jìn)入中原。”
“金陵第一世家謝家的長孫,在五日之前離開金陵,沿著長江逆流而上,他的目標(biāo)可能也是蜀地。”
“南周皇帝李杭的長子竟陵王李放聽聞最近已離開封地襄陽,有人曾見到他在渝州白帝城出現(xiàn)!
“瑯?gòu)謩俚禺?dāng)代傳人萼綠華在三日前路過秦嶺,可能亦往西南而來!
沐青蓮一條一條聽下去,心中疑竇叢生。
柔然大將軍,魔教長老,謝家公子,竟陵王李放,瑯?gòu)謩俚。任何一個單獨提起來就足以讓武林震動的人物,竟然同時離開了自己的地盤。
而他們的行蹤,路線雖然未曾確定,但是卻隱隱指向同一個點。
西南。蜀地。
是什么原因讓這些人一起向西南方向匯聚呢?
他暗一思忖,心道不妙,龍淵劍再現(xiàn)之事已然泄露。
昨日遇到阮香筠之時,她便曾提起如今卓小星懷有龍淵劍已是江湖上無人不知之事,他并未在意,以為她不過是為了討好卓小星危言聳聽而已,可是此刻方知,恐怕阮香筠所言非虛。
除了龍淵劍,又有什么能引得幾大勢力志在必得。
可是這消息又是誰走漏出去的。
慕容傲?絕不可能。慕容傲雖然知道他帶著龍淵劍進(jìn)入西北,并一路派人追殺,但是對慕容淵而言,派人奪回龍淵劍即可,絕對沒有必要大肆宣揚(yáng),將龍淵劍的下落廣而告之,不然,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而鳴沙寨自然也不會自己走漏消息,那么問題到底出在哪里。
他正想著,發(fā)現(xiàn)其他三人亦同時盯著他,心中猛地一跳。
瞬間明白了,如今嫌疑最大的恐怕便是自己。
根據(jù)楊老三的消息,這些人三五天前已經(jīng)動身,再加上他們分處漠北江南東海,消息傳遞并不容易。恐怕早在半個月前,消息便已經(jīng)泄露。
而半個月之前,正是自己剛剛抵達(dá)星沙鎮(zhèn)之時。
那個時候,除了自己,誰又會知道龍淵劍會到卓小星的手中,又將轉(zhuǎn)道巴蜀送往東南。
別說卓小星等人,就連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在睡夢中走漏了消息。
他腦筋急轉(zhuǎn),去想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墒撬记跋牒,還是找不出除了自己還有誰有泄密的嫌疑。不由窘迫道:“卓姑娘,龍淵劍之事恐怕已經(jīng)泄漏。我知道眼下你恐怕不會相信我,但是我可以對天發(fā)誓,此事并非我所泄密……”
沒想到卓小星卻“噗嗤”一聲笑了,這一笑恰如春色乍暖,寒梅初放,讓他心中微微一蕩。
“不必賭咒發(fā)誓,我知道不是你。因為這消息是我讓人放出去的——”
沐青蓮目瞪口呆:“怎么可能?”
卓小星微微笑道:“怎么不可能,雖然我們穿越荒漠需要一些時日,但是對于經(jīng)過訓(xùn)練的哨鷹來說,飛躍荒漠只需一日一夜便足夠了。在你到達(dá)星沙鎮(zhèn)的當(dāng)晚,我便命人用哨鷹將消息散出。想必現(xiàn)在,不管是哪一方勢力都已經(jīng)知道了我要取道巴蜀將龍淵劍送往南周的消息!
“為什么?”此舉勢必將自己處于江湖的焦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身懷龍淵劍的一行人想必將成為江湖各方勢力的目標(biāo)。
“因為慕容傲勢大,你也說了,你進(jìn)入西北便一直被慕容傲的手下追殺,以我們鳴沙寨的力量,遠(yuǎn)遠(yuǎn)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將這一潭水?dāng)嚨母鼫喴恍崛、魔教、南周,乃至生死樓、瑯(gòu)謩俚囟紖⑴c其中,這些勢力恐怕都不會愿意龍淵劍最后落入慕容傲的手中,這樣我們便有了喘息的空間!
沐青蓮嘴唇抖了抖,最后嘆道:“我真是服了你啦?磥砦覜Q定到西北找你可還真是一個無比正確的決定!
這時,楊老三冷冷道:“可惜,我們卻不知道,接受你的委托走這一趟是否是正確的決定。”
沐青蓮一怔。
楊老三再次開口,聲音更冷了數(shù)分道:“恐怕沐少俠還不知道,五寨主傳回的最后一道消息,便是與你無方劍樓有關(guān)。慕容傲知曉龍淵劍下落已走漏消息,星夜向無方劍樓發(fā)出調(diào)令,命他們追回神劍,無方劍樓掌門諸葛希夷正在趕往涼州城的路上——”
沐青蓮臉色一白,發(fā)出一聲驚呼:“師尊,這怎么可能?”
楊老三冷哼道:“怎么沒有可能?你自己看——”說完便從懷中掏出一副密信來。
沐青蓮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岸胀恚饺莅燎彩篃o方劍樓。二十一日,諸葛希夷率十三劍客向西北而行,其意或在涼州。寨主再慎。”
楊老三狠狠瞪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對卓小星道:“寨主,就算昔年諸葛希夷曾經(jīng)與大將軍有故舊之情,但是這些年無方劍樓早已投靠慕容傲,更私藏龍淵劍多年,早已不堪信任。他的弟子潛藏在寨主身邊,說不定另有圖謀……”
沐青蓮知道若是此事為真,諸葛掌門追來西北,只怕自己再難贏得鳴沙寨眾人的信任。他嘆了一口氣,抽出身后寶劍。寶劍出鞘,發(fā)出清越劍鳴。只見沐青蓮雙手托劍,橫在胸前,凜然道:“我知道想讓你們相信我并不容易,想來也正因如此,卓寨主才將龍淵劍的消息放出,但是當(dāng)日我確實奉師尊之令,將龍淵劍帶出,一路遭到慕容傲的追殺,歷經(jīng)萬險方才進(jìn)入荒漠。如今我亦不敢自辯,你們?nèi)羰遣幌嘈,便請以此劍殺我。只愿我死之后,卓寨主能遵守前約,將龍淵劍送到南周廣陵王李昶手上,這樣我死也甘心。”
說完他便閉上雙眼,竟不再去看三人表情。
楊老三面露難色,“這……”
自沐青蓮進(jìn)入星沙鎮(zhèn),他一直對沐青蓮心生懷疑。此番得到消息,早就想好要勸說寨主殺掉此人,以免多事?墒强吹姐迩嗌忛]目待死,竟毫無辯解與反抗之意,又不禁躊躇,難道真的是自己起了小人之心嗎?他不由得向唐嘯月看去,自從卓將軍與計二長老逝去后,三寨主又常年不在寨中,鳴沙寨諸多事務(wù)皆是由眼前這個其貌不揚(yáng)的四寨主代理。
唐嘯月注意到他的眼神,卻搖了搖頭,道:“小姐現(xiàn)在是鳴沙寨的寨主,之前的事小姐都做得很好。這件事情,相信小姐也可以自己處理!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沒有人說話,甚至連呼吸聲都停滯了。
卓小星伸出右手,握住劍柄。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
在這生死關(guān)頭,沐青蓮心中卻一片空靈。他的感官仿佛進(jìn)入到了一種玄妙的境界,雖閉目不見,他卻仿佛能感受眼前少女仿若白玉一樣的嫩指正輕輕摩挲著劍柄,林中的濃霧漸漸開始涌起,凝結(jié)在她的指尖,沁入她的肌膚,他仿若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少女體香,沁人心脾。
而此時,卓小星正凝視著沐青蓮。青年細(xì)長的脖子微微抬起,露出輪廓分明的喉結(jié)。他自然地閉著眼睛,將生死置于她的掌中。而卓小星身為一寨之主,深知自己的一舉一動恐怕都干系到無數(shù)人的性命,半點輕忽不得。是以她始終無法給予他完全的信任。
可是此時見到沐青蓮竟是寧死也要請她完成前約,也不由贊一句錚錚俠骨,拿劍的手松了開來。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也許不過一剎那。
卓小星輕輕道:“沐少俠,我記得你曾說起,你無方劍樓前任樓主之子如今正在稷都為質(zhì)?”
沐青蓮睜開眼睛:“不錯!
“前任樓主唯有此子,頗得劍樓中諸多前輩的看重?”
“正是!
“也許諸葛前輩只是愛惜后輩性命,不得不暫時屈服于慕容傲,并不可視為諸葛先生或沐公子另有所謀!弊啃⌒寝D(zhuǎn)頭望向唐嘯月與楊老三,認(rèn)真道:“這段日子與這位沐少俠一路同行,沐少俠一路也幫了我們許多忙,其為人處事仍不失為方正君子。我們鳴沙寨也不能因一點未證實的消息而懷疑自己的同伴。”
唐嘯月點頭道:“小姐所言甚是!
楊老三面色一白,不再說話。
沐青蓮面露感激之色,輕輕道:“能夠得到卓姑娘如此信重,沐青蓮三生有幸。”
不知為何,對上他灼熱的眼神,卓小星無來由感到一陣臉熱,心也跳得更快了些。
她道:“哪里。未經(jīng)沐少俠同意,私自將龍淵劍的消息放出,卓小星亦該向沐少俠致歉。此事雖出自我的籌謀,但接下來天下風(fēng)云涌動,盡系于此劍,沐少俠若是接下來繼續(xù)與我們同行,恐怕也會遇到危險。少俠如若不愿意遵守前約,盡可前去與你的師尊會合。至于龍淵劍,我以我父親之名起誓,只要我卓小星有一條命在,必會完成委托!
少女說話的聲音并不大,卻異常堅定,更充滿了豪邁。
沐青蓮心中微微一震,想不到卓小星不但為他洗脫嫌疑,還向他致歉,更因為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提出由鳴沙寨獨立完成任務(wù)。
他收劍回鞘,雙手相抱,微微低頭而拜,這是一個極為鄭重的揖禮:“卓姑娘不怕死,我沐青蓮又豈會惜命。龍淵劍本是因我而起,我又怎會中途退出。既然卓姑娘以命立誓,要完成委托,我沐青蓮這一條命便是交托給卓姑娘又有何妨。我愿同卓姑娘一路南下,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第11章 南下隴蜀
出了涼州地界,三人一路往東南而行。
楊老三辦事極為牢靠,挑選的馬匹俱是千里選一的神駿。再加上三人輕裝簡行,不出數(shù)日已經(jīng)來到略陽地界。
也許是計府那場大火之故,陸瑤姬與辛可暫時并沒有追上來,不過沿途倒是遇到慕容傲派出的另外幾波攔截人馬,好在實力不濟(jì),三人隨意便打發(fā)了,對方也并未多加糾纏。
自出涼州之后,卓小星對沐青蓮倒是親近了許多。
一者,兩人年紀(jì)相當(dāng),又有共同的目標(biāo),不免生出幾分惺惺相惜之意。
二者,芥蒂解開之后,卓小星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沐青蓮,這才發(fā)現(xiàn)這位無方劍樓的弟子在某些方面頗有過人之處。
比如,尋找美食的時候,沒有人有比他更靈敏的鼻子。
卓小星這些年都在虛月山度過,每日勤于習(xí)武,早已忘了口腹之欲。而唐嘯月本是粗人,在吃食方面無甚講究,往往買上一包窩頭就夠三人吃上幾天。
而沐青蓮本是世家公子,即使是在無方劍樓也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xì)的,原以為在西北逃亡的這段時日已經(jīng)是他二十年的人生中最凄涼的時刻了,直到連續(xù)吃了幾天窩頭才知道什么叫落魄。畢竟,之前沐公子再怎么為難,也是拒絕連續(xù)三頓吃同一種食物的。
終于有一次,忍無可忍的沐青蓮帶著卓小星兩人來到小鎮(zhèn)東邊的一家面館。
那家面館本在陋巷之中,招牌不顯,若非是小鎮(zhèn)本地居民,極難發(fā)現(xiàn)。老板娘很是熱情好客,很快就端出三碗面條來,面條是老板娘手制,散發(fā)著谷物特有的清香,入口勁道香醇,面條上堆著酥脆而又肥美的肉片和一些山珍野筍作為澆頭,湯色透亮,甘醇香甜。雖然簡單,對于疲憊的旅人來說,卻已是人間至味了。
……
從此之后,卓小星食髓知味,再吃窩窩頭也只覺得味同嚼蠟。行路上,每次一到飯點,就催促沐青蓮?fù)獬鲆捠场?br />
沐青蓮也是不負(fù)所望,雖不知他是如何做到,但每次總是能找到各種新奇好吃的小館子,讓眾人得以大快朵頤。即使在野外,他也總有辦法找到山野中的農(nóng)家,向他們借食一頓,事后再留下銀錢,賓主盡歡。
又過了兩三日,卓小星發(fā)現(xiàn)雖然同是鄉(xiāng)野村店,但是入口的食物,與之前略微有些差別。面湯之中常常佐以醋、胡荽,而胡椒、孜然這些辛味倒是甚少見到。心中料是沐青蓮這幾天暗中觀察自己喜好,對店家特別叮囑過。
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細(xì)致,卓小星心中不由一暖,輕聲道:“多謝——”
沐青蓮溫言笑道:“卓姑娘是因為我而千里奔波,在下不過略盡綿薄之力,讓卓姑娘路途之上盡量吃得舒適一些,這又何足掛齒。”
……
等到了晚上,三人并不住客棧,只是在野外背風(fēng)之處歇息,放馬兒外出自去覓食。
這個時候,卓小星就會自尋一處空地,開始練刀。
自她九年之前拜師學(xué)藝之時,每日睡前雷打不動要練刀千次。
卓小星練刀之時,并不避人。但是她所練的生殺刀法乃是至剛至烈的刀法,她練刀之時,往往林葉齊飛,百鳥啁鳴,也只有唐嘯月這種閉上眼就能睡的人才能睡著。
沐青蓮素來睡得淺,這樣的環(huán)境下自然是睡不著。
他知在江湖上偷看別人練武乃是大忌,所以也并不走近,只好另找一處樹林練他的劍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