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尼絲卻先詢問希爾達(dá):“她現(xiàn)在的狀況怎么樣?”
“非常冷靜,我都有點佩服她了。”
“既然這樣,那么事?不宜遲!卑衲峤z往門邊靠近一步,若有所思地回頭,“但是容我事?先聲明,這不是一場正式的審判。加布麗爾是否有罪、即便她有罪,又該得到什?么樣的懲罰,這些問題都不是今晚要?解決的議題!
首席神官瞇起眼:“也就是說,如果她招認(rèn)一切,您不打算將她交給神殿?您也許不清楚,但與荷爾施泰因不同,科林西亞保留了悠久的傳統(tǒng),司法和刑事?事?務(wù)都由我們?處理。這也是拉繆一族與神殿友好關(guān)系的證明!
“請您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即便要?為殺死萊昂的人定罪,也必須在有書記員和陪審人在場的法庭之上。如果您無法接受,那么我們?可以將對加布麗爾的問詢延后?。急于給加布麗爾定罪沒有任何意義!
“你?在暗示我們?有意讓她成為替罪羊?”鼠雌
艾格尼絲沒有退讓:“不,只是我還有許多疑問需要?她替我解答。諸位迫不及待為她定罪的態(tài)度讓我有些擔(dān)憂。”
公爵夫人不客氣的指摘令神官整張臉都不悅地繃緊了。
如果是以前,艾格尼絲絕不會做出這般強(qiáng)硬的表態(tài)。衛(wèi)隊長有些摸不著頭腦,只得出言緩和氣氛:“總之理查大人今晚不在,我們?就先問加布麗爾女士幾個?問題。改日再正式開庭。那么我這就開門了!
房中?點了足足五盞燈,加布麗爾坐在窗邊,聞聲看?向門邊,平靜地起身,只看?向艾格尼絲,仿佛其他人不存在:“您來了。”
“喬安說,你?想見我!
加布麗爾微微一笑。她的個?子仿佛在一夜之間拔高了許多,但那不過是因為她不再謹(jǐn)慎地微微含胸弓背,做出溫順謙恭的姿態(tài)。她看?著艾格尼絲的眼睛,開玩笑似地坦然說:“關(guān)于萊昂之死的真相,我已經(jīng)都寫在那張道別的信里了。但如果您想聽,我可以再詳細(xì)敘述一遍。”
艾格尼絲回身,手掌向下壓了壓,示意其他人暫時不要?插口,而后?才再次面對加布麗爾:“那么,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加布麗爾眼神閃了閃:“當(dāng)然!
“臥室門外的黑影……是你?編造出來的吧?”
第一個?問題似乎在加布麗爾意料之中?。她泰然頷首:“那時我驚慌失措,但是又不能告訴您和希爾達(dá)卿我干了什?么,只能臨時編出一個?無法查證的謊言!
“那么,你?為什?么會去書房,或者換個?問法,你?為什?么會與萊昂見面?”
這一次,加布麗爾沒有立刻回答。她帶著自嘲的微笑沉默片刻,才輕聲說:“萊昂突然送來字條,讓我去書房見他,說有關(guān)乎理查和您的要?事?告訴我。那張字條我當(dāng)然處理掉了。至于替萊昂送信的人……如果必要?,我可以指認(rèn),F(xiàn)在也沒有必要?隱瞞了,萊昂正在計劃殺死理查、而后?將您也想方設(shè)法除掉。而我是他的同謀。”
她轉(zhuǎn)身看?向窗外,抱緊手臂,仿佛覺得寒冷:“至少,在那之前,我以為我是他的同謀。但和他說了幾句,我就很快發(fā)現(xiàn),他雖然的確掌握了重?要?的新發(fā)現(xiàn),卻根本不打算告訴我。我只是他勞累的一天下來值得玩弄的消遣罷了!
“然后?你?們?起了爭執(zhí),在推搡中?萊昂被絆倒了?”
“我也覺得那時機(jī)巧合得不可思議。但事?情就是那樣。他被用來爬上書架頂端的凳子絆倒,頭撞在桌角。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jīng)拿燭臺砸了他的后?腦!
羅伯茲在艾格尼絲身后?發(fā)出一聲同情的嘆息。卻不知?道他同情的是哪一方。
“真的是這樣嗎?”艾格尼絲卻反問。
加布麗爾困惑地眨眼,有些戒備地重?申:“這就是事?情的全貌。我沒有能補(bǔ)充的了!
“那么桌角的血跡,是你?擦去的?”
“是!
“燭臺上的血跡也是?”
“當(dāng)然!
艾格尼絲前進(jìn)半步,直視加布麗爾的雙眼,否定黑發(fā)少女的自白:“不,燭臺上的血跡不是你?擦去的。直到伊恩卿來到書房以前,它?都根本沒有被擦去。”
加布麗爾現(xiàn)出動搖的神色,立刻辯解說:“我……我記錯了。我還以為我擦掉了,原來漏了!
“那么能否請你?描述一下那個?燭臺的外觀?”
“我……因為事?出突然,我隨手拿起來就用了,沒仔細(xì)看?。我不記得了,反正……和我房間里的這個?差不多!
希爾達(dá)仿佛看?不下去,插口道:“您房里的這些都是做成燭臺模樣的月石燈,并不需要?點火,因此做得更輕巧纖細(xì)。書房里的卻是貨真價實的燭臺,也沒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裝飾!
加布麗爾仿佛下一刻便會哭出來,蒼白著臉尖聲說:“我是否記得燭臺是什?么樣子根本不重?要?!萊昂是我殺的。他原本打算對您和理查動手。您只要?知?道這點就行了!”
“不,我想,這一點不言而喻了,”艾格尼絲回身,看?向羅伯茲和首席神官,“用燭臺砸萊昂后?腦的人不是加布麗爾。確切說,萊昂根本不是她殺的!
第044章 vii.
“不!是我!我看著他……我看著他倒下去, 突然一動不動……”
“但你確認(rèn)過那時萊昂真的死了嗎?”
“我……”加布麗爾吞咽了一下,捂住了嘴,環(huán)視四?周,突兀地將頭深深低下去。
艾格尼絲沒有漏過黑發(fā)少女的這個小動作。下一刻, 她?也臉色大變。
神官催著她?繼續(xù)說下去:“所以您的意思是, 兇手另有其?人?”
艾格尼絲僵硬地應(yīng)道:“萊昂很可能只是在撞到桌角后受傷、暈了過去, 并沒有死去!
見羅伯茲有些迷茫, 菲利克斯補(bǔ)充道:“也就是說, 我們?都被伊恩的話誤導(dǎo)了。他并非發(fā)現(xiàn)萊昂的第一人,換而言之,他并非發(fā)現(xiàn)看上去已死的萊昂的第一個人!
“也就是說, 擦掉桌角血跡的人,和使用燭臺行兇、沒有擦去燭臺血跡的是兩個人?”希爾達(dá)困惑地打量艾格尼絲, 對她?驟然退縮的態(tài)度感到不解。
艾格尼絲艱澀地糾正:“我想?, 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
“哈啊?”希爾達(dá)抓亂了紅發(fā),“加布麗爾不是根本沒見過那個燭臺嗎?”
“但擦去桌角痕跡的人并不是她?。仔細(xì)推想?的話, 如果加布麗爾事先不知道會有人用燭臺繼續(xù)行兇,卻依舊擦去血跡, 反而十分奇怪。目前看來?,無人知曉他們?兩人約定見面, 萊昂如果就那么死在桌邊, 他的死很可能會以意外定論, 那樣反而對她?最?有利!卑衲峤z轉(zhuǎn)向加布麗爾, 表情依然十分僵硬,“是這?樣嗎?”
加布麗爾倔強(qiáng)地抿唇, 以沉默繼續(xù)抗?fàn)帯?br />
首席神官轉(zhuǎn)動著手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我大概能明白您的意思了……這?次兇殺涉及的除了伊恩卿、加布麗爾女士以外, 還有第三個人?加布麗爾女士為?了包庇那個人才會率先供認(rèn)。但是還有許多不明不白的地方,比如為?什么那個人擦去了桌角那么不引人注目的血斑,卻唯獨漏過了燭臺?”
羅伯茨重重點頭:“如果不是伊恩摻和,那樣幾?乎就能立刻找到兇器。那個人會那么粗心大意嗎?如果是故意的……說不通啊!
“如果那個人同樣想?庇護(hù)加布麗爾女士,通過這?樣的方式將她?的嫌疑撇開,就說得通了……畢竟誰都想?不到,還會有柯蒂斯那樣的家伙進(jìn)來?攪混水!毕栠_(dá)下意識用手指敲擊著腰帶金屬扣,“但那個人是誰?”
衛(wèi)隊長語重心長地勸導(dǎo)黑發(fā)少女:“加布麗爾女士,請您告訴我們?那個人的身份,哪怕是一點提示也好,那樣您就可以脫罪了!
加布麗爾執(zhí)拗地沉默。
“只要理查大人同意,可以使用吐真藥劑或是術(shù)法讓她?說出那個人是誰。”頓了頓,神官看了艾格尼絲一眼?,“不過看起來?,您似乎知道那第三個人的身份!
艾格尼絲垂眸:“不,我只有幾?個猜想?。”
“就算是猜想?也好,至少能指明新方向!毕栠_(dá)將她?的遲疑解讀為?缺乏自信,便出言鼓勵,“而且只有找出那個人,才能弄明白萊昂究竟是什么時候死的。如果萊昂在那之前已經(jīng)死了,第三個人未必說得上有殺人的罪過!
霎時間,所有人都看向艾格尼絲。
她?的臉色異常蒼白,單手緊緊抓著從脖頸垂下的藍(lán)邪眼?項鏈,半晌沒有吐出一個音節(jié)。
“您還好嗎?”希爾達(dá)立刻扶住艾格尼絲。
“我--”艾格尼絲捂住嘴,肩膀內(nèi)縮,渾身發(fā)顫。
加布麗爾神情復(fù)雜,緩緩別?過頭去。
“艾格尼絲女士,您……”羅伯茲不知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向神官看去尋求解釋。
首席神官也有些困惑:“您身體不舒服嗎?這?里沒有魔力波動的跡象,不可能又是詛咒!
“我來?說吧!狈路鹪跒?艾格尼絲解圍,菲利克斯驟然出聲。
艾格尼絲一震,緩緩抬起頭。
加布麗爾想?說什么,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菲利克斯笑得歉疚而柔和,眼?神一如既往地明亮。他注視她?片刻,而后正色轉(zhuǎn)向衛(wèi)隊長:“我本打算在第一天就立刻坦白的,但伊恩……”
他無可奈何地嘆息,清晰有力地說道:“殺死萊昂的人是我,菲利克斯·勞倫佐。”
“哈?”
“什么?”
神官驚愕地抽了口氣。
這?三人的反應(yīng)似乎令菲利克斯困擾。他撥了撥眼?前的額發(fā),苦笑著說:“我不在開玩笑。”
“這?……為?什么?”羅伯茲痛心地?fù)u頭,“為?什么會是你?!”
“回過神的時候,一切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狈评怂沟男θ轁u漸淡去。他攤開雙手看向掌心,指節(jié)蜷曲,如同還能感到鮮血噴濺濡濕的觸感。那一瞬間,他的眉眼?間閃過鮮明的厭惡之色。
加布麗爾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滾落:“不,這?不對……明明是我殺的,你只是幫我善后。∧忝髅骱瓦@?一切沒有關(guān)系,我從來?沒有想?過把你卷進(jìn)去。為?什么……”
“我不奢求您的原諒,但那時我騙了您!狈评怂诡D了頓,轉(zhuǎn)而體貼地向其?余人解釋道,“那晚原本和我搭檔巡夜的伙伴想?到廚房喝兩杯再上來?,所以我獨自走?完了南塔附近的巡邏路線。那時,我發(fā)現(xiàn)塔頂書房的燈還亮著,就上去查看情況。加布麗爾女士站在門邊,萊昂倒在地上。”
加布麗爾抬起頭來?。
“我走?到萊昂身邊確認(rèn)他是否還有鼻息。那時加布麗爾女士問我,他活著嗎……”菲利克斯垂下頭去直面記憶,口氣也變得陰沉,“我回答說,已經(jīng)沒有氣息了!
有誰咽下一口口水。
菲利克斯向加布麗爾歉然垂頭:“但我騙了您。那時他還活著,我……我無法給出理由,但我的確撒謊了!
“如果傷得真的很重,即便那時有呼吸,只要放著不管就可能死去!绷_伯茲不由自主為?菲利克斯開脫,“所以你并沒有--”
“隊長,”菲利克斯加重語氣,阻止對方說下去,再一次坦白,將事實以緩慢而有力的字句錘進(jìn)每個人心頭,“是我殺了萊昂!
即便是理性?上早就確認(rèn)的結(jié)論,艾格尼絲感到又一陣暈眩。
就好像搭上了北國?傳說中妖精的雪橇,她?一旦踏上揭開萊昂之死謎題的道路,便無法停止,無法宣布半途而廢。雪橇罔顧她?的意志,向前、一直向前進(jìn),一路揚起白色的塵埃,割裂雪原,留下不可彌合的傷口。
--“你想?要真相?,可是你準(zhǔn)備好了嗎?”
伊恩的低語聲再次在艾格尼絲耳畔響起。
她?猛地閉上眼?。
而菲利克斯的自述還在繼續(xù)。
“我承諾會妥善處理這?件事,讓加布麗爾女士先行離開。在那之后,萊昂短暫清醒過,但我--”菲利克斯握了一個空拳,揚起又無力垂下。他將腰間的佩劍解下,交給羅伯茲:“向手無寸鐵、向我求救的人動手,我已經(jīng)沒有資格佩戴這?把劍了!
衛(wèi)隊長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他最?后什么都沒說,雙手接過佩劍。
“如希爾達(dá)卿所言,我擦去了桌角的血跡,那樣就不會有人懷疑萊昂可能有其?它死因。我原本打算第二天就立刻向理查大人坦白罪行,接受他的懲罰。但--”
加布麗爾雙手捂住嘴,還是發(fā)出了一聲壓抑的抽泣。
“伊恩的所作所為?……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所以聽說書房起火,我也嚇了一跳!狈评怂孤冻鰩?近自虐的微笑,“伊恩可疑得太過明顯,我竟然不由自主地想?將罪責(zé)推到他身上。所以……不需要為?我感到可惜。我是個卑鄙的人!
“如果你真的卑鄙,那么就該讓加布麗爾為?你擔(dān)下罪責(zé)。”希爾達(dá)已經(jīng)從震驚中恢復(fù)了冷靜,她?直視菲利克斯的雙眼?,“這?個問題你沒有義務(wù)回答,但我還是想?知道,你……為?什么要殺了萊昂?”
菲利克斯彎了彎眼?角。他目不斜視,笑容有些悲哀:“我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
事態(tài)發(fā)展超出首席神官的預(yù)料,他的口氣也不再強(qiáng)硬:“羅伯茲閣下,您看……”
“暫時把菲利克斯卿單獨隔離起來?,至于之后怎么辦……我立刻向理查大人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