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棋玉已站在陸雨歇對面。
延綿在天際的霞光將散,兩人都沐了層淺淺的昏黃。
唐煙煙懶得去聽他們都在講什么,沒這必要。
“陸公子,抱歉,”樹下,棋玉笑著看向陸雨歇,他如今早已不穿白色,現(xiàn)下穿的是藏青色錦袍,精致而華貴,“陸公子,那夜是我逞強(qiáng),事后煙煙已經(jīng)嚴(yán)厲批評過我,她說就算我想死,也不該連累陸公子你,你才是最無辜的人!
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明確。
唐煙煙之所以罵他棋玉,是出于關(guān)心。不該連累陸公子這句話,則是因?yàn)殛懹晷谒麄兌,只是無足輕重的外人。
陸雨歇淡淡看棋玉一眼,復(fù)而垂眸喂白馬青草。
棋玉不好意思說:“我真的知道錯了,就算急于修道,我也不能拿生命開玩笑,更不能拿無辜的人的生命開玩笑,對不起啊陸公子!
陸雨歇語氣平靜:“無礙!
棋玉笑了笑:“多謝陸公子寬宏大度不計較,陸公子你忙完便來喝碗雞湯吧,咱們都受了傷,還是得多補(bǔ)補(bǔ)。”
陸雨歇沒再多作回應(yīng)。
棋玉轉(zhuǎn)過身,笑容突然湮滅,他眼中晃過一絲自嘲和自我鄙夷。
他也不想這樣,可他真的控制不住。
他不想讓陸雨歇喜歡煙煙,一點(diǎn)點(diǎn)的好感也不能有。
***
凡塵靈息低微,修者亦要進(jìn)食,但頻率比凡人低很多。
陸雨歇并不餓,當(dāng)楚星津遞來一串烤魚時,陸雨歇還是接了過來。
仙域與魔域涇渭分明,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
棋玉則與唐煙煙單獨(dú)坐在旁處。
“煙煙,”棋玉盛了碗雞湯,笑著說,“我給陸公子送去!
唐煙煙啃著烤肉,沒有反應(yīng),他送就送,關(guān)她什么事?
“陸公子,這雞湯鮮美可口,是煙煙親自煮的!弊叩疥懹晷砼裕逵駨澭,將湯碗遞給他。
“謝謝!标懹晷舆^,放在身旁。
默默啃肉的楚星津撇嘴,忍不住嘀咕:“呵呵,她就放了點(diǎn)配料,火可是我全程看顧的!
棋玉就當(dāng)沒聽到:“陸公子趁熱喝,我回去陪煙煙了。”
等棋玉離開,除陸雨歇,幾位仙域修者滿臉憤懣,紛紛忍不住地向仙尊吐槽唐煙煙。
藏云派景讓哼道:“唐妖女又壞又嬌氣,整天變著花樣戲耍我們。”
裘立眼神沉郁:“待靈脈修復(fù),老夫定要為自己,為七星宗,為萬清州出口惡氣。”
楚星津也是憋了不少怒火:“這種女人估計也就棋玉忍受得住,我就沒在仙域見過這般能作的,”提到仙域,楚星津看向陸雨歇,“仙尊,仙域一切可還安好?”
陸雨歇微微頷首。
許是這些日子被唐煙煙使喚得腦子壞了,楚星津下意識便問:“仙尊您臨時趕回仙域,是有什么要事嗎?”
話出口,楚星津才反應(yīng)過來,他逾矩了。仙尊陸雨歇是何等人物,出了名的高冷不易接近,他竟敢哥倆兒好地跟他嘮嗑?
都怪唐煙煙。
整日跟她斗智斗勇,楚星津簡直都忘了刻在骨子里的尊卑概念。
陸雨歇抿了抿薄唇:“一些私事。”
楚星津:……
忙哦哦兩聲,楚星津?qū)P某匀獠辉僦v話。仙尊肯給他回應(yīng)已是恩賜,他哪還敢追問更具體的。
不過,仙尊也有私事嗎?
一半魂魄遺失,陸雨歇早已失去味覺,并不能品出魚的鮮香美味。
面無表情吃完,他沉默起身,獨(dú)自走到月下湖畔。
至于棋玉送來的那碗雞湯,陸雨歇半口未嘗,最后都進(jìn)了楚星津的肚。
棋玉免不得有些委屈。
他端著湯碗,同唐煙煙說:“陸公子沒有喝我專門送過去的雞湯呢!”
唐煙煙專心吃烤串:“他不喝就不喝吧。”
棋玉嘆氣:“陸公子是不是還沒原諒我?那夜的事確實(shí)是我過分了,還好陸公子是仙者,身子恢復(fù)得快!
唐煙煙頓下動作,她濃密睫毛掀起,靜靜望向棋玉。
面色由紅轉(zhuǎn)白,棋玉難堪地垂眉不語。
唐煙煙收回目光,繼續(xù)吃烤串,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第七八章
棋玉身體日漸痊愈, 他們腳程比以前快了很多。
但陸雨歇過來會合后,唐煙煙便不大出馬車了。
仙域的幾位修者都松了口氣。
果然還是他們仙尊鎮(zhèn)得住場,這下唐妖女不敢再放肆了吧?瞅瞅她這恃強(qiáng)凌弱的小樣兒, 哼!
途經(jīng)遂河一帶,眾人明顯覺察出不對勁。
此處百姓面色憔悴,似染重病。
唐煙煙掀開馬車帷幔, 望向清冷街道。
她用神識探查路畔的母女倆, 眉頭蹙起, 他們患的應(yīng)該是瘟疫?
這座城居然有那么多人感染瘟疫?難怪城門口重兵把守,進(jìn)出都需盤查。
唐煙煙下意識看向騎馬隨行的陸雨歇,他眉眼疏淡, 看不出異色。
愛搞事的魔修忍不住出言譏諷他們:“喲喲喲, 你們仙域不是號稱正義善良的化身嗎?這么多遭受苦難的百姓,你們?nèi)鍪植还??br />
陸雨歇沒有反應(yīng)。
楚星津氣道:“除妖魔下界作祟, 我們不可插手凡塵之事, 這是天地規(guī)則,你不懂嗎?”
魔修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馬車疾行, 大半日便出遂河城。
黃昏已至,他們駐扎在河岸休息。
唐煙煙透過馬車小窗,看到陸雨歇站在河岸巖石上。
越過河面的風(fēng)鼓動他雪白衣袂翻飛,黯淡天光將他背影染成濃灰色。
浩瀚天地,他孑然一身,有種說不出的孤寂。
幾經(jīng)猶豫,唐煙煙還是選擇走出馬車。
風(fēng)里夾雜著腳步聲, 陸雨歇回眸, 注視著那抹粉色朝他走近。
莫名的, 他有些緊張, 不復(fù)從前的心如止水。
唐煙煙站定在陸雨歇附近的巖礁上,彎腰拾起顆卵石,她用力扔向河面,輕嗤道:“你這人真不得勁,或者說,你們仙域都挺虛偽的!
陸雨歇眉心微皺。
唐煙煙撇嘴:“你心里是想幫他們的對吧?”
陸雨歇張了張嘴,唐煙煙抬手制止:“我用腳都知道你要講什么天地規(guī)則,可規(guī)則不就是用來打破的嗎?”
沉默片刻,陸雨歇望向河面道:“數(shù)日后,天降大雨,遂河城上游的靈江決堤,首先淹沒的便是遂河城!
唐煙煙:……
陸雨歇竟還會占卜起卦?
似知道唐煙煙的想法,陸雨歇靜靜看著她:“只可預(yù)料凡塵事!
唐煙煙:……
“你把決堤的事也處理好,不就行了?”
“人生底事,來往如梭,你幫他們一次兩次,幫不了他們一輩子。這才是真正的天地規(guī)則。”
唐煙煙好笑地看向陸雨歇:“你臉好大!
陸雨歇薄唇緊抿,輕挑右眉。似是疑惑,似是不可置信。
唐煙煙尷尬清咳:“咳咳,不是說你的臉真大,而是說,你也太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吧。好像誰稀罕你幫他們一輩子似的?生死有命,難道你在路邊救活一只兔子,就要擔(dān)負(fù)起它今后的生老病死?你扛過的責(zé)任難道永遠(yuǎn)都不能再放下?遇到看不過眼的事,出手相助,難道求的不是自己問心無愧?為什么要瞻前顧后?你首先該在意的不是自己的意愿嗎?”
陸雨歇眉眼低垂,似在沉思。
唐煙煙又拾起幾顆卵石,咚咚咚地扔進(jìn)河水,激起浪花無數(shù)。
她叉著腰撇嘴:“就說吧!你們仙域果然別扭擰巴!好沒意思,幸虧我去了魔域,再不用跟著你們作繭自縛咯!”
最后往河面投了顆石子,唐煙煙拍凈手上灰塵,晃悠著腦袋,步伐輕快地離去。
收回視線,陸雨歇望向暮色里的唐煙煙。
她背影纖薄,漸漸被夜色吞沒。
……
翌日,天光熹微,唐煙煙睡飽了覺,大清早的就催促大家趕路。
裘立冷臉道:“仙尊未歸,再等片刻!
唐煙煙輕蔑地掃了眼裘立:“你老大還是我老大?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裘立氣得鼻子都歪了。
唐煙煙懶得搭理他,氣勢十足地一揮手,下達(dá)命令:“同志們,即刻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