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雨歇微微頷首,薄唇輕啟,嗓音如風般空遠:“這便是滄瀾境,人人皆不掩飾心中欲望,譬如愛恨,譬如貪婪。曾有許多仙者在此頓悟,直面自我,破開心結(jié)。也有部分仙者深深沉淪,更加迷惑。你且謹記,修道者需堅守本性與理智,要清醒地斬斷不該有的欲望!
靡靡緋色中,師父的臉時而清晰,時而虛幻。
宋怡然怔怔望向陸雨歇。
真的是這樣嗎?可他愛唐煙煙時,卻不是這般講的。
他說:生而為人,怎會沒有欲念?真有人能斬盡全部欲念嗎?
顯而易見,那時的他沒有斬盡欲念,也不想斬盡。
宋怡然沉浸在回憶,忽見陸雨歇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
她隨之望向街道,然后看見了唐煙煙——
女子笑得爛漫,正在街道東張西望著,仿佛對任何事物都極感興趣的樣子。
她身旁跟著位年輕男子。
那男子白衣翩翩,芝蘭玉樹。論相貌氣質(zhì),竟同師父陸雨歇有五六分相似。
宋怡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唐煙煙她、她居然找了個和師父差不多的男子帶在身邊?
似有所覺般,站在風車鋪子前的唐煙煙突然抬眸,她直直望向客棧二樓,看到了廊檐下比肩而立的陸雨歇宋怡然二人。
氣氛有片刻凝滯。
很快,唐煙煙笑得更燦爛了。
她沖面無表情的陸雨歇吹了個口哨,然后丟下手中黃色風車,歡快地奔入薔薇客棧。
跟在唐煙煙身旁的白衣男子面色震驚,他看了眼陸雨歇,旋即僵硬地跟上唐煙煙步伐。
第六五章
宋怡然有點慌:“師父, 他們……”
陸雨歇眉眼低垂,長睫在眼瞼投下一片陰影。
如玉臉頰容色清泠,月白衣袂沉浸在霞光里, 但那旖旎緋色仿佛被什么阻絕在外,染不透他冰冷漠然的心。
他如置高山雪巔,生人勿近, 遺世而獨立。
宋怡然望著這般出塵清雋的師父, 突然詞窮。
她到底該說什么?又該如何開口?
難道要說, 唐煙煙背叛仙域后,不僅處處損害他聲譽,如今還找了個與他頗為相似的男子招搖過市?
這是對師父的奇恥大辱。
師父風華絕代, 怎能遭此玷污?
那人連師父的一縷頭發(fā)絲兒都比不上, 不,他根本不配與師父相提并論。
宋怡然滿臉憤懣, 對唐煙煙, 她一直都心情復雜。
憎恨、厭惡,甚至動過讓她消失的念頭。
后來, 宋怡然對唐煙煙又心存歉愧,只要看見唐煙煙,她仿佛就看見了曾經(jīng)險些犯錯墜落深淵的自己。
唐煙煙投奔魔域這件事,似在情理之中。
可不知為何,宋怡然卻覺得怪怪的。
大概連宋怡然自己都沒察覺,這些時日,她有多關(guān)注唐煙煙這個人, 唐煙煙的笑唐煙煙的怒, 她就像個變態(tài), 不受控制地一直看著。
但現(xiàn)在——
宋怡然恨唐煙煙。
她不允許她用這種方式踐踏師父的尊嚴。
薔薇客棧一樓, 唐煙煙迅速辦理住房手續(xù),還特別指出,她要住在陸雨歇隔壁。
店小二有些難辦:“姑娘,隔壁廂房已經(jīng)有人了。”
唐煙煙笑瞇瞇放下兩塊高階靈石:“這是我的小小心意,一塊給你,一塊幫我給那位住客。”
店小二眼睛都亮了,他麻溜地用傳音符聯(lián)系樓上住客,待得到肯定回復,立即把廂房騰出來給唐姑奶奶。
棋玉安靜地立在唐煙煙身側(cè)。
似有些悶悶不樂。
唐煙煙毫無察覺,辦完手續(xù),她興高采烈提起裙擺,像只快樂的百靈鳥,飛舞著爬上階梯。
棋玉站在原處,他望向那抹窈窕背影,眸含哀傷。
原來在她眼底,他真的什么都不是。她甚至已然遺忘他的存在。
棋玉忽然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在凡塵,他是京都人人追捧的棋玉公子,他曾高傲的認為,沒有任何女子能對他視而不見。但現(xiàn)在呢?既然她對他無意,為何又要對他百般體貼溫柔相待?因為,他是那位男子的替身嗎?
即將轉(zhuǎn)角,唐煙煙才意識到身后空空如也,棋玉沒有跟上。
尋覓著望向仍站在柜臺處的棋玉,唐煙煙招手說:“棋玉,你快上樓啊!”
棋玉愣愣抬眸。
她眉眼含著淺笑,沖他招手的瞬間,棋玉仿佛看到枯樹開花。
而她站在漫天粉色花瓣里,笑靨如花地望著他,明艷不可方物。
如同受到某種無法抗拒的蠱惑般,棋玉情不自禁朝唐煙煙走去。
他清醒地意識到,他沉淪了。
說不清何時動情,但就是,喜歡。
見棋玉跟上,唐煙煙匆忙加快腳步。
以陸雨歇性情,他絕不會因為看見她而躲避。
他一定不屑。
那敢情好。
唐煙煙想著想著就好生氣,她一股腦兒爬到二樓,站定在廊檐,瞪向霞輝下宛如登對璧人的陸雨歇宋怡然。
宋怡然亦是冷冷盯著唐煙煙,順帶瞥了眼那位與師父相似的男子。
至于仙尊陸雨歇,自然面朝夕陽,吝嗇地留給唐煙煙一抹孤寂無情的背影。
“大笨蛋陸雨歇,”唐煙煙將目光鎖定在陸雨歇身上,然后調(diào)皮地歪了歪頭,很有妖女的狡黠風范,“我們又見面啦!這就是緣分對不對?”
“唐煙煙!”宋怡然立刻向前兩步,厲聲喝止她的出言不遜。
既然宋怡然自動讓出位置,那便不要怪她不客氣了。
唐煙煙挑了挑眉梢,飛快越過宋怡然,搶站到陸雨歇身側(cè)。
滿面震驚,宋怡然用手指著唐煙煙:“你、你……”
你怎如此不要臉?
唐煙煙不搭理宋怡然,她倚在憑欄,單手托腮,癡癡看著陸雨歇挺拔的側(cè)臉:“陸雨歇,你怎么來滄瀾境啦?因為知曉我也要來此處嗎?”
宋怡然氣得直跺腳:“師父是陪我來的!
唐煙煙白了宋怡然一眼,蔑視道:“你怎么還是結(jié)丹境?再等幾天,本大人都能秒殺你了,所以,廢物不要插話!
宋怡然面頰忽白忽紅,胸口劇烈起伏。
陸雨歇本欲無視唐煙煙,奈何她的視線過于灼熱。
他淡淡望著她,與看這世間的一花一草一木并無區(qū)別。
唐煙煙連忙堆出笑臉:“多日未見,你果然還是這般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令我怦然心動!”
陸雨歇面無表情。
唐煙煙癟嘴,小委屈:“你以前聽到這話可害羞了,如今怎的毫無反應?”
陸雨歇別過視線,連眼神都不再落在她身上。
唐煙煙干脆向陸雨歇靠近半步,把身子探出憑欄外,她努力去看他的臉:“陸雨歇,你是生我氣了嗎?因為我叫你大笨蛋嗎?好啦,是我的錯,你不是大笨蛋,你是小笨蛋!
陸雨歇:……
“唐煙煙!标懹晷K于啟唇,他嗓音寡淡如水,含著警告。
唐煙煙眨巴眼,忽地粲然一笑:“去掉唐,叫我煙煙就好。”
陸雨歇看著她不語。
唐煙煙數(shù)著手指繼續(xù):“你也可以叫我親愛的,寶貝,或者煙煙寶貝,又或者……”
陸雨歇猛地轉(zhuǎn)身。
卻被女子細膩柔軟的雙手抓住袖擺。
陸雨歇冷冷回眸,立即撞入一雙楚楚可憐的水眸里。
那日槐樹下,她亦是這般,像只落入陷阱的雪白兔子,睜大無辜眼睛,迷蒙地看著這個世界。
但她不是。
她是擅于偽裝的惡魔。
用力甩開唐煙煙的手,陸雨歇厭惡地疾步往前。
唐煙煙沒想到陸雨歇竟那么大力,她隨慣性后仰,半截身體越過憑欄,紫色衣袖在空中曼妙旋轉(zhuǎn),似要栽下去。
“煙煙,”被嫉妒燒紅眼睛的棋玉終于不再是背景板,他沖過去拽住唐煙煙的手,將人拉了回來,“煙煙,你沒事吧?”
唐煙煙搖頭,她正想著該如何“譴責”陸雨歇的無情無義,棋玉突然怒紅著臉,直直對那抹飄逸出塵的月白身影道:“你站住!
氣氛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