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雪交加呼嘯,入目所見一片白色,幾臺懸浮車從天空緩緩落下,落在一處雪地中正在建設(shè)的營房面前。
這是伊甸園極速擴張而建造的育兒基地,這幾天內(nèi),整個西海岸地區(qū),到處都是類似的場所,作為薩克拉門體系生產(chǎn)出的附庸。
巴托梅帶著幾名保鏢從懸浮車內(nèi)走了出來。
面前的育兒基地就像一個個矗立在雪地上的巨型蘑菇。
巴托梅帶著部下向育兒基地走去,經(jīng)過守門的關(guān)卡之后,立刻有幾名育兒基地的管理員出來迎接檢查。在他們身后,跟著一大群向巴托梅揮手致意的小朋友,他們穿著整齊的衣服,帶著笑意,看起來相當健康?扇羰亲屑毧慈,那些笑容多多少少有些僵硬。
巴托梅有些驚訝,本來他打算來一次突擊檢查,檢查一下這些新建的育兒基地的生活教育狀態(tài),可沒曾想這些人居然提前出來迎接他。顯然是消息泄漏的緣故。
他看著身旁的幾個部下,幾名部下覺察到巴托梅的目光,扭過頭去不看他。
巴托梅含恨咬牙,雖然他是伊甸園的負責人,但是伊甸園里的員工都是多多羅任命的,辭退不得。著實惡心。
可現(xiàn)在卻也不是發(fā)泄的時機,基地站長走出來,握著巴托梅的手,說道:“巴托梅閣下能來我們這里巡視,真是天大的榮譽,快點進來吧,外面冷。”
巴托梅沒有理會站長的熱情,只是冷冷說道:“帶我看看基地的運行情況!
“好!”站長一口應(yīng)承下來。
一行人進入基地,基地內(nèi)環(huán)境說不上好,但是相當整潔,但是總有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揮之不去。
基地內(nèi)沒有什么娛樂設(shè)施,只有集體餐廳和集體臥室,一處空曠的操場,還有一棟用于教學(xué)的大樓。只是,大樓處堆著幾個路障,看起來就像被封鎖了一樣。
巴托梅首先巡視了餐廳,餐廳只有兩層,一千平米不到,一共十個接待口,每個接待口后都站著一名分發(fā)食物的黑人女。她們身后的柜子上堆滿了面包和薯條,還有一些雞肉。
巴托梅看了眼那群跟在他們身后的小孩,盡管極力克制,但是巴托梅依舊從他們眼中看到了無盡的渴望。
他問站長:“我記得你們基地一共收容了一萬名合成人小孩,沒錯吧!
“是的!
巴托梅:“一萬名,這里的餐廳怎么就這么點大?”
站長:“這個,我們采取的是輪班制進食方法,每次進一千人,輪流進食!闭鹃L回答。
“每天食物的供應(yīng)都齊全么?”
“齊全!闭鹃L滿臉堆笑。
“真的齊全?”巴托梅又問。
“真的齊全。”站長回答。
“這些食物夠幾個人吃的,你在蒙誰呢。俊卑屯忻肥植粣。
站長趕緊解釋道:“今天正是補充糧食是時候,待會會有食物送過來,您放心好了,不會餓著您的子嗣的!
巴托梅眉頭緊鎖,沒有發(fā)作,隨后,他又巡視了住宿區(qū),這里有很多十分年輕的合成小孩正在迅速拖地,他們把地拖的干干凈凈,即便當巴托梅從他們拖過的地上面走過,他們也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只是自己拖著自己的。
直到站長訓(xùn)斥了他們一聲,他們才紛紛站直,閃到了兩邊,木訥的看著前來巡視的巴托梅一行人。
住宿區(qū)有密密麻麻的床鋪,盡管被疊的整整齊齊,但是仍舊不能改變其密集而狹小的本質(zhì)。這里床連著床,每一張床只有半米寬,一米來長,在三米不到的高度中層層疊疊分了足足有五層,看起來就像收納柜一般擁擠。
巴托梅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床鋪,這里說是育兒基地,其實倒不如說更像是封閉式的監(jiān)獄。就算是監(jiān)獄,也比它們要更寬敞一些。
站在如此擁擠的地方,巴托梅感到有些喘不過氣來。他含怒問道:“睡覺的地方就不能弄大一點么?”
站長叫苦連天道:“怎么弄大哦,我的巴托梅閣下,你嫌小我還嫌小呢。
誰讓每天總部都要發(fā)新的合成人過來,我能在這么點大的地方把他們安置下來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您也體諒體諒我們啊!
巴托梅心里有火,卻無法發(fā)出,因為他深知站長說的是實情。按照薩克拉門托體系,每發(fā)行十枚信用幣就有一名合成人誕生,只要這個體系還在運作,合成人就會越來越多,而風(fēng)雪如此巨大,可居住面積本來就小,能安置下的確很不容易了。
他帶著隱隱約約的怒火,來到了教學(xué)區(qū),卻發(fā)現(xiàn)這里早已被封鎖。
他問站長:“這里為何被封?”
“準備升級呢!
站長搓著手陪笑道:“這不是為了更好的教育質(zhì)量而擴建么?”
巴托梅:“擴建,那老師呢?”
“哎喲,巴托梅閣下,您瞧現(xiàn)在哪還有老師!闭鹃L又開始叫苦說道:“現(xiàn)在外面天寒地凍,誰愿意跑到這種地方來教小孩!
“那這群小孩平時都由誰來教?”
“都是我在教!闭鹃L搓手陪著笑說道。
巴托梅看著他的笑,不由有些毛骨悚然。不知為何他實在無法相信面前這個看起來很油膩的家伙。
一次例行檢查沒能檢查出什么問題,無功而返的巴托梅離開了基地,來到了外面的雪地上。手下的部長對巴托梅說道:“閣下,我們該去下一站了!
巴托梅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突然,他繞過基地的前門,往基地的后門走去,幾名官員對視一眼,想要拉住巴托梅,卻因為太大的風(fēng)雪而沒拉住,他們面色一變,趕緊登上一旁的懸浮車,去追巴托梅。
巴托梅腳步不停的來到了基地后門。這里是育兒基地處理生活垃圾的地方。
在這里,成堆的生活垃圾被風(fēng)雪掩埋,而在這風(fēng)雪之中,有身影正在蠕動。
巴托梅瞪大眼睛,他加快腳步,向那個身影走去,走到近處,巴托梅看見那個蠕動的人竟然是一個年紀十歲不到的小孩,他衣不蔽體,正在雪地中努力的啃噬著雪堆下面的物體。
而雪堆下面的東西赫然是幾具被凍的青白的小孩尸體,這些不知為何而被淘汰的幼體橫七豎八的散落在雪地上,仿佛在靜悄悄的訴說著那無形體系之下的巨大罪惡。
那啃噬尸體的小孩看見巴托梅,和他對視了一眼。只一眼,巴托梅渾身汗毛炸起,跌跌撞撞的連續(xù)后退好幾步,差點沒摔倒在雪地上。
那是什么樣的眼神呢,是幽深而麻木,還是絕望和痛苦,巴托梅無法分辨。
咯吱咯吱…
不遠處傳來磨牙的聲音,巴托梅顫抖的扭過頭去,看見雪中不止一名小孩趴在雪地上,他們骨瘦如柴,背后背著沉重的雪塊,幾乎和風(fēng)雪融為一體,極度饑餓的他們本能的啃噬同伴的尸體,有些人啃著啃著,自己便一動不動的停住了,被凍斃在了風(fēng)雪之中。
眼前的畫面令巴托梅全身顫抖,他捂著腦袋,試圖想爬起來,卻發(fā)現(xiàn)呼吸都沒了辦法。
此前,他一直都是科學(xué)的信徒,他是多多羅的下屬,堅信著一切可以被理論而論證的東西。對一切虛無縹緲無法論證的東西嗤之以鼻。
然而當他和那個風(fēng)雪中的小孩對視之際,某種東西從他心底滋生。
恍惚間,他看到了無限的未來,那是無數(shù)次的蘇醒,而下一次蘇醒之后,他將會成為風(fēng)雪之中的一員。而那名在風(fēng)雪中同類相食的存在,正是他自己。下下次,下下下次,下下下下次,還是自己,沒完沒了。
這畫面是如此清晰的出現(xiàn)在他腦海中,毫無來由,令他驚懼的不能自己。
懸浮車唰的停在了巴托梅面前,幾名公司職員快步?jīng)_出懸浮車,拖著巴托梅向懸浮車走去。巴托梅此刻已經(jīng)六神無主,他全身顫抖的被人拖進了懸浮車,在懸浮車內(nèi),他冷汗直冒,渾身不斷顫抖。
一旁的下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大聲的呼喊巴托梅的名字:“閣下!巴托梅閣下!你怎么了,振作點啊。
懸浮車車內(nèi),巴托梅魔怔了一樣,狂亂的蹬腿甩頭,嘴里一直不斷重復(fù)著呢喃自語:“方向錯了…方向錯了…我方向錯了…我方向錯了…”
下屬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巴托梅在說什么,見他總是癲狂的重復(fù)自語,只好把他送去了薩克拉門托的陸軍醫(yī)院。然而陸軍醫(yī)院查了半天,也沒有查出巴托梅任何生理上的毛病,最后只好宣布他工作壓力太大,累出了精神疾病。
巴托梅倒下的消息迅速在薩克拉門托的核心圈子里傳播開來。由于此刻的伊甸園已經(jīng)是整個加尼福尼亞的絕對核心,是關(guān)系著整個加尼福尼亞的經(jīng)濟命脈。
巴托梅出事的第一時間,多多羅便迅速封鎖消息,并趕到了陸軍醫(yī)院。
當多多羅踏入房間之際,巴托梅仍舊狂亂的在床上不停抽搐,嘴里重復(fù)著幾個字:“方向錯了…方向錯了…方向錯了…”
多多羅和其他幾名部長稍微商量了一下,便讓其他幾名部長離開了房間,而他則獨自一人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巴托梅身邊,俯身在他身邊低聲詢問道:“巴托梅,你還認識我么?”
多多羅的聲音如同兜頭一記冷水潑在了巴托梅的頭上,使他從可怕的幻覺中清醒過來。他緩緩止住抽搐。
此刻,多多羅正站在他的床邊,身體擋住了房間里的光線,臉色模糊不清,好似一團模糊的黑影。
二人對視一會兒,巴托摩突然一下抓住多多羅的手,從床上彈坐起來,死死的盯著他,說道:“夠了!已經(jīng)足夠了,我們必須收手了!”
多多羅有被巴托梅的一驚一乍嚇到,他說道:“你干嘛,真的有病么?”
“我讓你收手,你聽不見么。?”
巴托梅用力的大喊道,他的聲音傳出了病房,一群部長趕緊推開門。
進門后,他們看見了死死攥著多多羅衣服的巴托梅,紛紛上前想要將巴托梅拉開。
但是多多羅低聲呵斥,“都退下!”
他們便面面相覷,猶豫片刻后,依言退下,并為其關(guān)上了門。
多多羅掰開巴托梅的手,冷冷的問道:“收手,收什么手?”
“你居然還問我什么!?”巴托梅神色異常激動,他揮舞著手臂大喊道:“薩克拉門托體系,你不知道么?再這么下去就全完了,這個國家就全完了,你發(fā)行了那么多錢,生了那么多人,這片土地能承載的了么?我們拿什么養(yǎng)他們,我們拿什么教育他們,他們以后能做什么工作??這片土地的未來在哪里啊!這個星球的未來在哪里。?”
多多羅沉默片刻,說道:“這不是我們可以管的!
“那就停下它,無論如何,先停下它!”
巴托梅半是恐慌半是哀求的說道:“不能再繼續(xù)了,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合成人類是一條死路,我們遲早要遭報應(yīng)啊,天是要滅我們的!”
“天?什么是天,你怎么也學(xué)起里東方的那一套。”多多羅不以為然的說道:“現(xiàn)在在加尼福尼亞這片土地上,信用幣就是天,薩克拉門托體系就是天。”
“什么??”
巴托梅難以置信的看著多多羅。
“你看,我只相信理論可以論證的東西!
多多羅攤開手,說道:“這也是我們志同道合的緣故,不是么。至于什么道德,什么正義,什么上帝,什么天,什么神神鬼鬼,什么亂七八糟的宗教信仰,我統(tǒng)統(tǒng)不信,因為他們沒有辦法被理論所論證,既然無法論證,我就當他們不存在。”
巴托梅張著嘴巴,呆若木雞。
只聽多多羅說道:“不過你說的也是實話,現(xiàn)在的人口的確已經(jīng)到達了臨界點,這是一個問題。你知道,我一向擅長解決問題,你放心好了,這個問題,我一定能輕松解決!
說著,他還拍了拍巴托梅的肩膀,說道:“別有太多壓力,好好休息,休息完了回來工作,相信科學(xué),相信理性,相信邏輯!”
說完,多多羅信步朝外走去。
剛走到門口,只聽身后傳來一聲脆響,那好像是玻璃瓶碎裂的聲音,多多羅猛的一轉(zhuǎn)身,看到巴托梅竟然一手敲碎了放在病床邊插花的瓷瓶,只見巴托梅滿手鮮血的握著一根破瓷片,雙目圓瞪,披頭散發(fā),狀若瘋魔一樣向他沖來,一邊沖一邊高呼:“我殺了你!你這個魔鬼!”
死亡當前,多多羅大聲驚呼:“救,救救!”
轟。
大門被推開幾名陪同的特工沖了進來,他們左右拉住巴托梅,不讓他上前一步。鋒利的瓷片就差一點就要刺道多多羅的脖子,他腦門上冷汗直冒,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的直面死亡,看著巴托梅那張扭曲而瘋狂的臉,恍惚間,多多羅耳邊又響起了那瘋狂的叫罵和毆打聲。
他使勁晃了晃腦袋,驚魂未定的站起身,指著巴托梅厲聲說道:“把這家伙送到精神病院里看起來,別讓他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