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空中隱隱約約有星星在閃爍,篝火在地面緩緩燃燒,故事彈指一揮間流逝,而那堆柴甚至沒有燒完一根。
面條坐在篝火邊,一手抱著膝蓋,一手拿著木棍,出神的撥弄著篝火里的火焰。
而在他身邊,半拉機器人癱倒在篝火旁,用獨眼盯著亙古不變的星辰,嘴巴機械的開合:
“福山井在死之前,問我為什么,想來這個問題對他很重要。但是我并不能回答他,那時候我并不具有意識。不過,在我具備意識之后,我依然不能回答這個問題。那么,面條,你作為一個高維生物,你能回答他的問題么?”
面條撥弄著面前的篝火,搖搖頭說道:“我雖然維度高一點,能去很多世界旅行,但是我的學(xué)識淺薄,不足以回答這樣深奧的問題!
“這樣么…”
機器人黯看起來有些失落。
然而,就在這時,一個透明的虛影從火堆邊冒了出來。他大聲說道:“這種問題也深奧么?”
面條和黯齊齊轉(zhuǎn)過頭去,看到火堆旁此刻不知為何竟然盤踞著一個龐大的虛影,它就像阿拉丁神話中的燈神,然而通體透明綠色,雖有人形,但是中間空了一大塊,它用龐大且虛幻的身軀盤在火堆邊,驕傲說道:“這種問題我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看見突然出現(xiàn)的那個虛影,面條眼睛一亮,問道:“你是誰,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且又沒有實體?”
幽靈挺起胸膛,用悠長而滄桑的聲音傲然道:“我是一名發(fā)下誓愿,要理解世界全部故事的男人,但是由于在這個過程中因不慎遭遇了一場巨大變故,以致死亡?捎捎谑脑高在,所以我可以以幽靈形式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到處尋找故事,只要有故事的地方就有我的身影!
“原來如此!”
面條露出了崇敬的神色:“這個世界居然還能有這種事發(fā)生,當(dāng)真是神奇!
看見幽靈的出現(xiàn),一旁癱倒的黯卻并沒有任何表示,它看到幽靈便問道:“既然你這么說,那么你告訴我,福山井究竟為何落到如此下場!
“很簡單,福山井壓根就不理解股市,如果要想炒股,就要多看學(xué)和股市相關(guān)的知識,學(xué)習(xí)和人性相關(guān)的知識,而福山井并沒有學(xué)習(xí),他只是在賭!庇撵`侃侃而談:“人會賭就會輸,他死的理所當(dāng)然!
機器人黯上下打量了一下幽靈,沒有吭聲。
倒是面條好奇起來,他問道:“那么請問幽靈先生,什么是和人性相關(guān)的知識?”
幽靈一愣,沉默片刻后,豎起一根大拇指說道:“這個太復(fù)雜了,你這么年輕,我形容的話你估計也聽不懂。只有保持理性,不斷學(xué)習(xí),方能戰(zhàn)勝人性的弱點。”
可面條卻顯得不依不饒,他繼續(xù)問幽靈,“什么是和人性的弱點!
“貪婪和恐懼!庇撵`說道,“至少福山井有這兩個弱點!
面條:“那請問,如何戰(zhàn)勝貪婪和恐懼呢?”
幽靈:“唯有理性!
這時候機器人黯卻笑了起來。
幽靈聽見黯機械的咯咯聲,感到不悅,于是問道:“你為何發(fā)笑?”
黯咯咯笑道:“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很熟悉的家伙!
“什么家伙?”幽靈不解。
黯不回答,而是反問幽靈:“你見過一百億人同時狂奔的場面么?”
……
……
……
……
“呃!”
啪!
“呃!”
啪!
“呃!”
廚房里傳來毆打和慘叫聲,那是皮帶一次次落下的聲音,混合在皮帶落下的聲音中還有一個男人粗野的叫罵。
“賤人,蕩婦!我殺了你,我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伴隨著叫罵聲,女人的呼喊變得愈發(fā)微弱。
年僅十三歲的多多羅背靠著門,盤膝坐在老舊的地板上,手里正在組裝著一把鋒利的美工刀。
組裝完美工刀之后,他把耳朵貼在門上面,聽著廚房里傳來的叫罵和毆打聲,心臟逐漸提到了嗓子眼。他嗅到了巨大的危機,危機源自他的父親,那個醉鬼今天似乎比平常更要瘋狂。
不能坐以待斃。
他握著美工刀,緩緩站了起來,一時間有些猶豫。他看著窗外,層疊高樓間有很多攝像頭,那些攝像頭是無人機用來送貨時定位的。其中好幾個攝像頭正透過窗戶看著他,盡管平時都未曾在意,但此刻他卻感到到芒刺在背,十分不舒服。
多多羅緩緩走到窗戶邊,將窗簾拉了上去。房間內(nèi)陷入黑暗,他松了口氣,握著美工刀走到門邊,捏住門把手,輕輕一轉(zhuǎn)。
“多多羅!”
有人在叫他。
多多羅從短暫的回憶中回過神來,他看著身邊。
巴托梅推了推他的肩膀,輕聲說道:“我們到了!
多多羅看著車窗外,玻璃上倒映出一個壯年男人棕色的面孔,而在這虛幻的倒影之后,則是漫天飄舞的風(fēng)雪,那些白色碎片自無盡的天空誕生,一層層的堆積在地面,一堆就是近十年。
懸浮車停在了風(fēng)雪之中一處高聳莊嚴(yán)的建筑前,這里有很多巨型鏟車正在嗡嗡作響的緩緩?fù)七M,將路面的積雪推到兩盤,疊成厚厚的雪墻。
積雪下的街道光滑且干凈,偶爾有行人匆匆走過,他們捂著圍巾,面無表情,靜悄悄的十分安靜。
多多羅從車內(nèi)走下來,在一行人的陪同下拾階而上,腳下的的冰碴兒被黑牛皮鞋擠壓,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大樓的入口處,入口有兩根巨大的石柱,一根柱子上寫著——【千年基業(yè)始于教】另一根柱子上則寫著——【萬載香火終在人】
那巨大的柱子下,數(shù)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持槍站立,一動不動的矗立在風(fēng)雪中,好似感覺不到寒意一般,直勾勾的盯著來人。
多多羅呼出一口白氣,站在原地沒動。
沒多久,一個穿著西裝的女人匆匆從建筑內(nèi)走了出來,她面帶歉意的微笑來到多多羅面前,說道:“抱歉,剛才在處理一些事務(wù),來晚了一些,想必您就是多多羅先生吧。”
“是我!倍喽嗔_看了眼手表,嚴(yán)肅的說道,他并沒有露出笑容,事實上,他對于面前這位官員的遲到感到不滿,雖然只是遲到了一分鐘,那也是遲到了。
“快些進來吧,主任在等你們。”女人說道。
玻璃門自動向兩邊打開,風(fēng)雪中的戰(zhàn)士從多多羅身上收回眼睛,繼續(xù)遠(yuǎn)遠(yuǎn)眺望著暴雪下晦暗的城市。
跟在女人身后走進建筑,建筑內(nèi)空蕩蕩的,很寬廣,也極安靜。只有隨處可見的壁畫,壁畫中,無數(shù)飛船穿行于太陽系之中,令人艷羨不已。
穿過大廳,女人把多多羅帶到一處房間前,辦公室上掛著牌子——衛(wèi)生和生育規(guī)劃辦公室。
和外面的大廳相比,辦公室并不大,它隱沒在大陸的人口宣傳教育中心大樓的一個小小角落,沒人知曉這個小小的辦公室內(nèi)隱藏著何等的能量。
“李主任在等你們。”
女人笑容可鞠的說道:“不過我建議進去一兩個就夠了!
“我進去!倍喽嗔_平靜的對自己的屬下說道。
巴托梅站出來,將早已準(zhǔn)備好的文檔交給了多多羅,多多羅拿著文件推開了門。
辦公室不大。內(nèi)有一張大黑木桌,黑木桌后有一整墻的書籍,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正伏在桌前辦公。聽見響動后,他從厚厚的文件后抬起頭,推了推眼鏡,微笑著沖多多羅點點頭,但是并沒有起身,只是指了指旁邊的沙發(fā),說道:“坐。”
多多羅這么些年奔波過很多國家,但是來大陸還是第一次,他本以為自己至少會得到部長級別的接見,但是并沒有,大陸這邊接待他的僅僅是一個辦公室主任,這個主任還一點熱情都沒有,見他來了站都不站起來。
面對大陸高層的態(tài)度,多多羅并沒有生氣,他平靜問道:“閣下就是李文?”
“是我,我聽說過你,多多羅。這些年你和你的團隊在推動世界人口增長方面,做出了不小的「貢獻」啊。”
他把貢獻二字咬的很重,顯然它并不是表面聽起來的意思。
多多羅似乎完全沒有聽懂李文的言外之意,他謙虛的搖搖頭,說道:“這些都是團隊的功勞,我本人只是負(fù)責(zé)方向和推廣。”
李文臉上笑容消失,他放下了筆,十指交叉看著多多羅:“我不理解,多多羅先生,你為什么要來我們這里呢,我們早在十幾年前就做出了決定,絕對不會進行人體有關(guān)的試驗,這一點,我想你是知道的吧!
“我當(dāng)然知道,我也讀過貴國的文件,很多遍!倍喽嗔_輕聲說道:“不過,文件也是可以改的,據(jù)我所知,貴國的人口已經(jīng)連續(xù)下降了近一個世紀(jì)了。如今,這片土地上的人口數(shù)量不足五億,如果再像這樣降下去,只怕要不了幾年,這個偉大的文明,就要消亡在時間的長河之中了!
坐在桌子前的李文雙目一凝,表情十分嚴(yán)肅,他說道:“多多羅先生,您是來游說我的么?”
“當(dāng)然,尊敬的先生。”多多羅老老實實的說道:“我在來之前,在貴國做了不少調(diào)研,雖然貴國的年輕人對未來充滿希望?墒且坏┱?wù)摰胶蟠,便諱莫如深。貴國向來以普遍化的教育聞名于世,然而教育的深度和繁衍率顯然是反比關(guān)系,這一點,我和我的團隊已經(jīng)做過深入的調(diào)研!
說著,多多羅拿出一份巴托梅為他準(zhǔn)備的文件,用詢問的眼神看了眼李文。
李文緩緩點頭。
得到對方同意之后,多多羅走上前去,將文件放在了李文的桌子上。
多多羅:“我們調(diào)研了數(shù)百年來各個國家和組織內(nèi)部的教育程度以及在教育上的經(jīng)費開支,事實證明,越是發(fā)達,生育率便越會下降,這是文明的詛咒,也是進步的代價。李文先生,想必您對此非常了解。”
李文翻了翻幾分文件,臉色不大好看,他把文件丟在一旁,說道:“你準(zhǔn)備的很充分嘛,多多羅先生,但是如果要說服我們接受合成人計劃,僅憑幾份文件是不足夠的。”
“您看不見危險么?”
多多羅反問李文:“這場雪已經(jīng)下了足足十多年了,沒人知道它究竟要下多久,嚴(yán)寒已經(jīng)造成了貴國經(jīng)濟的持續(xù)萎縮,如果人口進一步下降,貴國將會深陷自然災(zāi)害的泥潭中無法自拔,倘若沒有足夠的人口,那么連救災(zāi)的工作都不會有人來做,李文先生,這并不是我危言聳聽,在我看來,貴國現(xiàn)在最需要就是人口。只要有足夠的人口,再搭配貴國舉世無雙的工業(yè)和教育能力,很快,貴國將成為太陽系獨一無二的存在。”
多多羅平靜的聲音中蘊含著誘惑,他希望面前這個斯斯文文的家伙可以被他說服,接受他的提議。
然而李文不為所動,他笑著問道:“多多羅先生,這套說辭,您在多少個國家說過?”
多多羅一愣,手掌在膝蓋上握拳。
李文嘆了口氣,靠在椅子上,“人口問題也屬于我們的內(nèi)政,我們不希望聽見外部的干涉之音,您愿意抽出時間過來,我個人表示感謝,但是如果是合成人項目,我是不會批的。”
他用溫和卻不容置辯的口吻說道:“這種事情只要松口,我就一定會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請回吧,多多羅先生!
不軟不硬的碰了個釘子。
多多羅緩緩站起身,嚴(yán)肅說道:“素來聽聞東方將集體擺在高于個人的位置,沒想到您為了自己的名譽,將文明丟棄于風(fēng)雪之中,如此行徑,令人不齒!
李文站起身,他個子比多多羅矮小不少,但他直視多多羅,負(fù)手問道:“您對文明了解多少,多多羅先生。”
多多羅沒有吭聲,他來自戰(zhàn)亂頻發(fā)的土地,自幼便失去了家國,對于文明,他并不在意。
李文緩緩走到窗邊,用手擦拭了一下窗棱上的雪花,說道:“春天的時候,文明需要鮮血和烈火的呵護,才能生存。夏天的時候,文明吸收養(yǎng)分,埋頭發(fā)展。秋天的時候,文明用它的養(yǎng)分,凝聚出文明的種子,這是文明的精華,是數(shù)代人畢生的思考和奮斗。至于冬天的時候,文明需要有人呵護這些種子,將他們平安帶到春天,等待下一次鮮血和烈火的灌溉。
冬天常有,種子卻不常有。如果只是因為區(qū)區(qū)嚴(yán)寒,就將文明的種子燒掉取暖,那未免也太短視了!
李文走到多多羅身邊,用克制卻冷冽的聲音說道:“我是冬人,不做夏人之事。所以我不會阻止你,但是你也不要在我面前大放厥詞。我是不會對你們大開方便之門的!
多多羅仔細(xì)的盯著面前這個辦公室主任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對方的眼神帶著某種滄桑和堅決,不可撼動。
這注定是一次失敗的推廣。
“冬天有多長呢?”離開之際,多多羅握著門把手的時候淡淡說道:“希望你們能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