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望被倏然收緊的蛇尾絞得腹背劇痛、呼吸不能,然而他的目光卻自始至終追隨著白龍的身影。
他曾經(jīng)數(shù)次幻想過她變作真身的模樣,卻遠不及親眼所見那般震撼之萬一。明知自己不該無所顧忌地直視于她,可刻在鮫族骨血里對龍族的敬畏,到底敵不過他對記憶里那個有著溫柔眸光的素衣女子的依戀。
凡間皇都一別,他本以為她會惱他不知好歹,拒絕她陪伴守護的好意。
可她不知道的是,鮫族之內(nèi)唯一凌駕于一切族類法訓(xùn)甚至族類性命之上的,便是對龍族的敬仰尊崇之情。
莫說是罔器的法力,鮫族所擁有的一切都能為龍族拱手奉上。
所以她本就不曾虧欠鮫族,于他則更不愿拖累她。
璘瑯沒有看翼望哪怕一眼,只是盯著巴蛇淡淡道,“青棲乃上古星宿所化、馮夷乃盤古靈力所化,唯吾璘瑯歷五千年為蛟、經(jīng)三萬年化龍。”
巴蛇不解其意,張口結(jié)舌道,“那、那又如何?”
璘瑯長尾曳地,目光落到被蛇尾鉗制面容漲得青紫的翼望,bbzl憤怒到了極致反倒平靜得異乎尋常。
“吾羞于與爾同源。”
水虺,亦是蛇類。
話音未落,在場眾妖只覺一霎間氣息滯悶,就連卷上陡崖的海水也不由得靜止,無人知曉璘瑯是如何做到的,但見那巴蛇卻在倏忽間被卸了所有力道,以一種古怪的姿勢緩緩升騰到了半空中。
蛇身被抻得挺直,碩大的青色蛇首上密布著可怕的赤色紋路,那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彌漫了全身。在眾妖眼中,巴蛇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真身比原本脹大了足有三倍,可想而知這個過程會有多么痛苦。
就在眾妖都以為巴蛇已經(jīng)到了極限之時,那一雙雙驚恐的眼瞳深處齊齊綻開了一團血色煙霧。
巴蛇率妖軍攻占鮫界欲殺鮫妖增進法力,最終便因源源不斷的法力灌注體內(nèi)終至破體而亡。
凝滯了片刻的海浪終于拍下,將半空中的血腥味沖淡了去。
眾妖仍舊沉浸在巴蛇真身爆裂而亡的陰影中駭?shù)綗o以復(fù)加,以至于陡崖之上雅雀竟無聲。
這便是上古龍族的力量么……
璘瑯恢復(fù)人身來到翼望身旁,將支持不住早已昏迷過去的小鮫妖輕柔地抱在了懷中。倘若那日她不曾負氣,堅持親自護送他回鮫界,便不會有今日重逢時的驚心動魄。但凡她在九重天上多逗留片刻,此刻鮫界已然被妖軍攻破,莫說翼望就連整個鮫族都要永絕于世了。
抱住翼望的雙臂寸寸收緊,璘瑯心緒翻涌,縱是神魔大戰(zhàn)后形神俱滅的下場都不曾令她皺一下眉頭,可是此刻她卻無比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從未如此懼怕過……失去一個人。
興許身為容辛之時,只是興味使然對他戲謔逗弄,可她對他許過的諾言從來都是真心的。
守護他與整個鮫族。
現(xiàn)在是她兌現(xiàn)諾言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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璘瑯對鮫宮不甚熟悉,好在有涂光為她領(lǐng)路,沒費周折便來到了翼望居住的寢宮。
方才在南北崖目睹了一切的涂光,雖則驚詫于璘瑯是龍族的身份,但現(xiàn)下對于鮫族而言她的確就是天神一般的存在。
難怪彼時她只身入皇都能從馭妖府里救出二皇子殿下,就連神族也對她言語恭敬?墒嵌首拥钕掠衷鯐c龍族結(jié)識?
安置好了翼望,璘瑯便同涂光趕去鮫界前線重新加固了結(jié)界。
與在南北崖處相同,璘瑯一現(xiàn)出真身就嚇退了幾乎所有欲攻進鮫界的水妖,而原本節(jié)節(jié)敗退的鮫兵見到她的到來都大大振奮了精神,以為是鮫族數(shù)萬年虔誠供奉的龍神顯靈,沒有在族類最危難之際拋下她們。
雖則璘瑯沒有同水妖大打出手,可龍族在鮫界大顯神威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大荒妖界。如果鮫族有了真龍庇佑,莫說大荒就是六界上下都不敢再小覷鮫族。
璘瑯被鮫兵們當作神明迎回鮫宮,自然同之前淪為階下囚時的感受很是不同。
此時見到尚還虛弱的鮫皇,自然不必跪拜行bbzl禮,反倒是鮫皇要同她見禮被她免了去。她雖算不得大度,但過往之事全是誤會,倒也不必同后輩計較太多。
雖則鮫族上下對龍神真容皆萬分好奇,可鮫皇還是命族人都離去,只余她同璘瑯二人在殿內(nèi)。
璘瑯倒是無所謂,她現(xiàn)下不再是離不開避沐珠的凡人了,在鮫宮內(nèi)也無所避忌。
鮫皇此刻心中雖掛念翼望安危,但也不能在龍族面前失了禮數(shù),遂開口問道,“不知尊下如何稱呼?”
“吾名璘瑯!
龍族在天地間來去但憑心意,也未曾聽說長棲于某處,是以蹤跡極難尋覓。
只不過……
龍族滅族好似是十萬年來,六界周知之事。區(qū)區(qū)鮫族何德何能,在遭遇禍患之時恰逢龍族現(xiàn)世相救?
見鮫皇欲言又止,璘瑯索性坦白道,“先前附身凡胎時,吾又名容辛!
聞得此言,鮫皇極為震驚,若璘瑯便是容辛,那在鮫界之中三番兩次要置她于死地豈非大不敬?
“原來大鮫巫不惜拼卻性命也要救你竟是為此。”鮫皇臉色蒼白地訥訥道,“是孤被仇恨蒙蔽了雙眼,一心要絞殺馭妖之人,從前鮫族對您冒犯之處,孤愿一力承擔,還請尊下不要為難鮫族子民!
提到大鮫巫瓏尤,璘瑯眼中也有一瞬黯淡,“彼時吾元神虛弱,囑咐她隱瞞身份,她對鮫族始終忠誠恭敬。”
鮫皇想到先前對瓏尤懷疑,心中疼痛難忍,“孤明白,孤在世之日一定替大鮫巫正名,以供鮫族后代尊奉其靈。”
璘瑯不曾想到鮫皇竟傷重至此,聞言立刻上前探了探她的脈息,神色凝重道,“怎會如此?”
靠近之后,才發(fā)現(xiàn)鮫皇身體已經(jīng)變得幾近透明,全身血脈逆行,以鮫族脆弱的軀體要承受這樣重的內(nèi)傷,真真是生不如死的痛苦。
璘瑯要凝聚法力,鮫皇卻攔住了她,“尊下為救鮫族已然耗費法力,不必為孤憂心,能為鮫族撐住結(jié)界,莫說是散盡功力,就算魂飛魄散孤也在所不惜!
“只是,望兒是孤在世上唯一割舍不下的牽掛,倘若孤離去……”
不等她說完,璘瑯已然答應(yīng)道,“翼望救過吾之性命,吾必會傾吾所有保護他和他珍視的鮫族!
鮫皇臉上露出釋然的微笑,“如此孤便能安心離去了!
話音未落,只見璘瑯沉著臉色向后退行幾步,她體內(nèi)與元神已然融合了七八成的力量被漸漸逼出體外,形成一個巨大的淡色包圍圈,將鮫皇包圍其中。
璘瑯用只有她與鮫皇能聽見的聲音說道,“馭妖族已滅,鮫族危機已解,鮫族繁榮之日還在后頭,鮫皇您既已等了這么久,也不在乎多撐些時日了吧!
作者有話說:
第三十三章
璘瑯僅憑金、水二珠的力量,法力恢復(fù)不及往日十一。來到鮫界之后先是收拾了巴蛇,接著修補結(jié)界、渡法力給鮫皇療傷,強撐著精神回到翼望寢宮。
翼望身上的傷雖然不bbzl嚴重,但自凡間皇都匆匆趕回鮫界又遭逢鮫界被重創(chuàng)、鮫皇性命危在旦夕、自己又差點損在巴蛇手上的接二連三的變故,精神上很是受了驚嚇,即便陷入昏迷也睡得極不安穩(wěn)。
小啞奴阿玄聽了涂光吩咐,一直守在翼望身旁不曾離開半步,卻時不時被他夢囈時的尖叫哀嚎聲駭?shù),有時還得緊緊攥住翼望胡亂揮動的雙手,免得他夢魘中傷到自己。
直到璘瑯回到翼望身旁,感受到熟悉的氣息,翼望的呼吸才逐漸平穩(wěn)下來。
自從知道璘瑯的身份,阿玄便不敢對她有半點不恭敬,即便她堂而皇之地在二皇子殿下床榻上將殿下攬在懷里,他也只得悄無聲息地退下。
睡榻之上,璘瑯撥開翼望額前的碎發(fā),眼神柔和的注視著他的睡顏。
直到此刻,失而復(fù)得的喜悅才慢慢安撫了她焦急的心緒,不久也松懈了精神沉沉睡去。
遇見小鮫妖以前,她以為自己此生不會為任何人動心?墒谴_定了心意之后,她卻也并不逃避自己對他的感情。
只是遺憾那日在凡間皇都,她還未來得及親口告訴他便匆匆分離。
念及此,璘瑯輕輕俯下身,在翼望的額間落下一吻。
她的唇瓣微涼,可翼望卻好似被燙到一般倏而睜開了雙眼。
原來翼望在半夢半醒間又回到了在陡崖邊被巴蛇鉗制的境地,無論他怎么掙扎都逃不開那圈在腰側(cè)越來越緊的蛇尾的禁錮。
他渴望見到璘瑯,可是挨近他臉龐的卻是那丑陋的巴蛇。
睜開眼的瞬間,對上璘瑯那雙明亮的幽深藍眸,所有令他恐懼的不適的感覺都齊齊消失了,他的胸臆間充斥著滾燙的熱流,洶涌奔騰。
不受控制的,晶瑩的眼淚溢出眼眶,一顆、兩顆……
鮫人泣淚成珠。原來竟是真的。
可是璘瑯卻無暇欣賞,面對小鮫妖的眼淚,她只覺得無措。
會否是他心中對她只有感激并無愛意,所以不能接受她的親吻。
難得的,璘瑯收回了雙手,主動拉開了她同翼望之間的距離。
“既然你醒了,那……”
翼望靜靜地凝視她,不語,眼淚還是一個勁兒地落個不停。
璘瑯原本有許多話要同他說,此刻卻連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寢宮中安靜得只有水流涌動的聲音。
璘瑯別過頭去,微一側(cè)身,就被翼望緊緊地拉住了手,接著毫無預(yù)兆的,小鮫妖整個撲進了她的懷中,雙手環(huán)住她的脖頸,淚眼朦朧地埋進她的肩窩。
耳邊傳來哽咽的聲音,“我還以為自己在做夢!
璘瑯不知怎么安慰他,卻也扯了笑回應(yīng)他,“不是夢!
翼望輕輕的“嗯”了一聲,又抿唇道,“那日你生了我的氣,我便以為你不會來了。”
璘瑯回憶了他口中的‘那日’,雖然按照凡間的話說,她的確是有些吃味了,可是又怎會氣量小到因此就不理睬他。
匆忙離開九重天,本就是為了去尋他說明心意的。
“bbzl不生氣。”璘瑯撫了撫他的脊背,待他情緒平穩(wěn)些才輕嘆道,“是我太大意了,不該讓你獨自回鮫界,我早該想到大荒妖界覬覦鮫族者眾多,此番必會乘虛而入!
翼望想到了鮫界被重創(chuàng)的慘狀不由地難過起來,然而在她懷里靜默了一瞬卻還是說道,“這不怪你!
雖身為龍祖,卻也不能事事料準。
他紅著雙眼,小心翼翼地問璘瑯道:“我母皇……她還好嗎?”
璘瑯扯動嘴角,給了他肯定的眼神。
那雙墨綠色的眼眸好不容易又重新亮了起來,翼望覷著璘瑯訥訥道,“母皇她過去對你誤會在先,可她不是兇狠殘暴之人。”
璘瑯眨了眨眼,調(diào)皮道,“凡人容辛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了,過去的事自然也不必追究了!彼嗔巳嘈□o妖的腦袋,溫和道,“更何況,鮫皇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我也不舍得叫你無依無靠!
待到懷里的小鮫妖明白過來她話中的含義,腦袋里猛地就空白了一片,心跳聲響亮地充斥耳膜。
“另外還有一樁事……”璘瑯攥緊了拳頭,心情并不如表面神情看起來鎮(zhèn)定,仿若掩飾般輕咳了一聲,她又接著說道,“其實鮫皇恢復(fù)意識以后,我便鄭重地向她求了親!
這下倒好,眼淚掛在眼角,要墜不墜的,小鮫妖微微張著嘴驚訝地發(fā)出一聲“啊?”
從泥沼一下飛上云端,小鮫妖的臉色由蒼白迅速變得粉中透紅,他還沒從方才的難過中回過神來,卻迅速被璘瑯方才說的話攫住了心神。
“那、那母皇如何說?”
璘瑯微蹙眉道,神色難得顯得有些苦惱,“鮫皇她……”
“如何?”心急的小鮫妖恨不得將耳朵貼上她唇邊,聽個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