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盡的絕望中，音樂永遠是人最好的良藥。
博格眼眶有些濕潤。
在下界，竟然能遇到這樣有趣的對手。
不過——
黑衣人嘴角勾起一個惡劣的笑容。
他雙手合十，額頭上的眼睛亮得嚇人，逐漸轉(zhuǎn)變?yōu)闇啙岬募t色和黑色。
身后的黑衣人也相繼摘下兜帽。
士兵們腦海內(nèi)的幻象逐漸改變。
無邊的財富，身段妖嬈的妙齡女子，絲綢制成的衣服——這里是沒有死亡也沒有痛苦的天國，唯有無窮無盡的欲望被滿足。
“這里有數(shù)不盡的金幣，享不完的金山銀山�！�
“這里也有身段妖嬈，擁有傾城容貌的妙齡女子�！�
“也有無上的權(quán)利，我的臣民，在我的管轄之所，一座城池皆聽從你的號令。”
深淵向他們伸出手，呼喚著。
士兵們拋下妻子，離開占據(jù)自己整個童年的茅草屋，背棄要在以后成為獨一無二的鐵匠的誓言，緩慢卻堅定地朝著深淵走去——
那里有著所有世俗的成功，所有世俗的欲望，所以他們堅信自己一定能夠得到幸福。
混沌球散發(fā)出更加灼熱耀眼的黑色光芒。
在欲望編制的幻想中，沒有人能夠幸免。
因為那也曾是被宣揚的東西。
而少女的琴聲也在此刻停止。
她轉(zhuǎn)過身，從空間戒指里掏出一把小提琴遞給博格，眨了眨眼睛：“音樂并不是一串串毫無意義的音符�！�
“拿起你的琴，握好你的琴弓，就如同劍修永不會拋棄她的劍。”
博格眨了眨泛紅的藍眼睛，顫抖著接過阮卿手里的那把小提琴。
突如其來的，博格想起了村民們將小提琴手推向火堆的那一刻。
“你對這個災(zāi)星這么好，是不是因為這是你和農(nóng)婦通奸生下的孩子？”
“骯臟的人怎么配擁有金色這樣的顏色，神啊，他用音樂誘使姑娘們犯罪！”
“干旱一定是因為他惹怒了神明，神明責(zé)怪我們村落庇佑了惡魔，所以降下天罰�！�
年幼的博格哭喊著想要把提琴手從支架上拉下來。
提琴手凌亂的金發(fā)落在他的額前，那雙清澈的藍眼睛仍然亮的嚇人。
“都是我不對！”
小男孩哭著說道：“我不應(yīng)該靠近你，也不應(yīng)該和你學(xué)小提琴�！�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為所有人帶來了厄運。”
“別為我哭泣，我親愛的孩子�！�
他一慣溫柔的語調(diào)帶著一絲沙�。骸澳愀嬖V我，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什么呢？
小小的博格呆呆地看著他。
提琴手忍不住笑了起來。
嘲弄地、放肆地、如釋重負(fù)地笑了起來。
“生命是籌碼，而時間是無數(shù)次機會，當(dāng)我們遇到很喜歡的東西的時刻，對——我們畢生所等待的就是這一刻，值得我們將所有的籌碼拋出去�！�
“有的人等到生命的盡頭也沒有等到那一刻，而你應(yīng)該為我高興，我早已經(jīng)等到了�！�
小男孩那時并不太明白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他在那堆即將燃燒提琴手生命的稻草上抽抽嗒嗒地哭泣，心里面卻突然有了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
這個世界并不總是對的。
活著的意義也從來并不是那么簡單。
在他陪伴提琴手最后的黃昏，博格清清楚楚記得夕陽如同第二天清晨稻草燃燒的火焰。
支架上的男人一改之前的頹喪，哼起了那首有關(guān)命運的曲調(diào)，經(jīng)過提琴手的修改、潤色，那曲調(diào)波瀾壯闊，如綿延不絕的山川江河。
“往前走吧，孩子。”
最后他輕聲說道：“你不屬于這里。”
回憶戛然而止。
博格深深吸一口氣。
他拿起少女給他的琴弦，閉上了雙眼。
作者有話說：
當(dāng)你凝望深淵時，深淵也在凝望你——出自尼采《善惡的彼岸》
第64章 、064
黑衣人制造的幻境是狂歡的國度, 這里沒有為溫飽奔走的憂愁，沒有規(guī)則和束縛，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快樂。
有人成為主教, 在神像廣場上微笑著迎接鮮花和贊譽。
有人成為國王，日復(fù)一日巡邏自己的疆域, 唯恐哪只不識好歹的野獸將劃分邊界的墓碑挪回窩里面去。
有人成為富商，坐在金子制成的沙發(fā)上抽著雪茄，在煙熏霧繞之間，半瞇著眼睛欣賞衣裳半露的女子扭動的曼妙舞姿。
無時無刻的快樂, 每當(dāng)他們心中浮現(xiàn)出一個欲望的輪廓, 下一秒就一定能看見新的幻象。
誰在乎那是否真實呢？
清清楚楚地睡過去, 總好比渾渾噩噩的活著。
這就是墮神者所仰仗的把柄——人性的把柄。
沉淪的美夢與痛苦的現(xiàn)實, 這是一道不需要思考和猶豫的選擇題。
既然不能驗證生命的真實，那不如選擇時刻的快樂。
但是在這充斥著曼妙歌舞的歡慶之所，士兵們聽到了斷斷續(xù)續(xù), 仿佛從虛空傳來的小提琴聲。
兩道激昂的小提琴聲重疊在一起，相互碰撞，拉扯, 然后越來越近——如同兵戈相見, 蠻橫地撞入靈魂的最脆弱之處。
琴聲里面有什么呢？
它又在尋找著什么？
它們?nèi)缤z絲縷縷的網(wǎng)線扣動心弦, 讓沉溺在美夢里的士兵忍不住去豎耳聆聽。
聽見了。
可是，那里面竟然全是痛苦。
不，沒有人喜歡痛苦。
人們捂住自己的耳朵。
破舊的小木屋里擺滿了畫家上千幅無人欣賞的畫作, 頭發(fā)蒼白的畫家孜然一身, 于月夜顫巍巍推開木門, 微笑著仰望那一輪月亮。
木屋旁靜悄悄地立著他早已為自己擬好的無字墓碑。
剛得知丈夫早已戰(zhàn)死沙場的婦人背過身悄悄擦干眼角的淚痕, 在飯桌上擺好飯菜, 若無其事地招呼著剛放學(xué)歸家的孩子。
戍守邊疆的士兵于天寒地凍之間，頂著一頭霧凇似的霜雪，雙目如矩，默默思念著遠方的親人。
日升月落，他終究抵不過濃濃困意和漫長的等待，緩緩閉上雙眼。
這該死的、殘酷的命運，從不肯輕易賜予人們?nèi)魏味鞯洹?br />
將人類玩弄于鼓掌間才能讓他發(fā)笑嗎？
人們不滿、憤怒，甚至發(fā)瘋一般絕望著、掙扎著。
可痛苦竟然讓命運這如此迷人——即使知道生命背后是沒有意義的萬丈深淵，他仍舊要求人們?nèi)ソ吡Ρ寂堋?br />
如飛蛾撲火。
如螳臂當(dāng)車。
不自量力。
甘之如飴。
年輕的天之驕子摘下頭頂?shù)幕使�，脫下身上華美的衣裳，仿佛這樣才能撕掉家族賜予他們貴族的頭銜。
他們孤注一擲地步入麥田和村落，在那里尋求嶄新的人生意義。
雙目空洞的士兵們眼睛里慢慢聚攏神彩。
我并不想被命運擺布。
人應(yīng)當(dāng)尋求他自由的意志，即使這讓人痛苦。
如果唯有痛苦才能時刻讓我保持清醒，請讓我居無定所，一生顛沛，甚至一事無成。
唯有不可退讓的是，命運不能剝奪我走向新生抑或是毀滅的權(quán)利。
熱淚盈眶中，阿貝爾長官看到了在戰(zhàn)場上奮勇殺敵的自己。
那少年身姿如挺拔的胡楊樹，手握一柄□□，挑破魔獸的咽喉，刺穿它的皮肉，以羸弱之軀抵住魔獸勢不可擋的腳步。
凱文看見了過去放棄安穩(wěn)的文職工作，背井離鄉(xiāng)前往主城的少年。
不被人理解，被所有人非議，承載著父母的希望，甚至他自己也不清楚等待他的未來究竟是何等的模樣——是最終庸碌無為的毀滅，還是好風(fēng)借力，直上青云。
黑衣人震驚地看著混沌球漸漸失去以往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