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泓望著房梁半天回不過來神。
醒來發(fā)現(xiàn)只是南柯一夢的失落感在暴力拉扯著他,要把他的靈魂從肉體里生生剝離,暴露在酷寒之中,讓百蟲侵蝕,讓野獸撕咬。
老天要給他開這般玩笑,看他痛苦掙扎。
從貝闕珠宮倏爾跌落不測之淵。
又變成孤零零一人。
林泓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萬古川究竟是個什么情況,夢境究竟是真是假——或者說,夢里的萬古川是真是假,是實體還是虛幻。
在夢中只要自己問及此事,萬古川就保持緘默,或軟語溫言哄他,或用他根本招架不住的方式使他沒辦法繼續(xù)思考……
萬古川真是壞透了。
林泓憤憤下床,卻覺得手腳發(fā)軟,堪堪扶住旁邊的桌子才穩(wěn)住身形沒有直接跪倒在地,桌子在他的支撐下發(fā)出“吱呀”的刺耳聲,上面的擺設“叮當”碰撞,差點倒下。
里屋的段宇聽到動靜,鞋子都沒穿就跑過來看他,“林哥!你醒了!”
*
“什么?我睡了一整天?”林泓訝然,他元以為只是一夜的夢。
一整天……難怪覺得手腳無力。
萬古川說一整天還當真是一整天。
林泓心頭煩躁。如果是這樣,那夢中事情真實性就更大了幾分,他不可能是自己自然睡了一整天,那必然是萬古川干的。
萬古川不知通過何種方法在他的夢中出現(xiàn),故弄玄虛,對此事諱莫如深。
不見實體,能在夢中穿梭,能讓他昏睡整日……這樣的存在形態(tài)……
林泓背脊冒出冷汗,握著茶杯的手都在抖,茶水蕩起一圈圈漣漪。
他看著茶水中自己的倒影,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不對,興許這只是這個鬼方的怪異之處,讓萬古川改變了存在的方式,只是在這個鬼方里萬古川會這樣,是這個鬼方的問題,說明不了任何事情。
林泓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趕快解決問題,從這個鬼方出去,在現(xiàn)世里找到萬古川,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是這樣。
林泓試圖轉移注意力,他問段宇和魚天亦自己昏睡期間那三個無皮鬼是否現(xiàn)身過,是否還有其他怪事。
“沒有!眱扇嗽诖似陂g怕他出事,并未出門,一直守著他,也沒遇見什么怪事。
而那三個無皮鬼也未曾再出現(xiàn),就好像那鬼在那一夜就被嚇狠了,再不敢來犯。
皇帝那邊聽聞林泓醒來,特地派人送來了補品藥膳,與其說是擔心他的身體要給他補補,不如說這是些苞苴竿牘——皇帝在為陰兵之事按耐不住地等他回復呢。
林泓就順了他的意思,讓太監(jiān)傳話回去:“我在夢中修行一日已有所得,今日就進山替陛下解憂。”
皇帝聞之大喜,深信不疑,當即給他預支了一筆不小的賞賜,還派了馬車和軍隊來任他差遣。
——誰又會知道林泓其實是在夢里和某個氣人的家伙廝混呢。
段宇看著皇帝托太監(jiān)送來的那一小箱璀璨的珠寶,汗顏得很,“我說林哥,你當真很有招搖撞騙的天賦。”
魚天亦很少贊同別人,這次她必須贊同。
林泓心情不佳,懶得理他們。
*
戴旭晨長身站在馬車旁,依舊一身黑衣,帶著長劍。
他見林泓走出院門,英俊面容帶上一個和煦的笑,當真如他的名字那般如陽溫暖,“林大人,身體可好?”
“挺好,承蒙戴將軍掛念!绷帚銖娦π。
“林大人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好?”戴旭晨看著林泓,露出關切神色。
“沒……”林泓話沒說完就感覺背后有人把自己往馬車那里推了推,似乎在催他快走。
林泓回頭一看,背后根本沒人。
他瞇了瞇眼睛,鬼使神差,對著空蕩蕩的背后賭氣似的說了句,“推什么,我自己知道走。”
一干人看他神神叨叨的,都變了臉色。
“誰……誰在哪?林哥,你別嚇我……”段宇臉都白了。
魚天亦和戴旭晨都盯著他。
離得近的士兵也在悄悄斜視。
“……”林泓抬手揉了揉眉弓。自己遲早要瘋。
段宇心頭打鼓,礙于有外人在他沒敢問林泓,怕他又是在故作高深。
魚天亦倒是沒這個顧慮,直來直去,“發(fā)什么神經?”
“睡迷糊了。”林泓道,“無需在意!
*
奢華的馬車搖著刺繡的錦簾,在眾將士的簇擁下緩緩穿過繁華熱鬧的街市,在行人或好奇、或艷羨的注視中,一路遠去,逶迤上了永歲山。
山中浮嵐暖翠,在萬物凋弊間顯得格外孤高,如世間一座孤島,把冬色悉數(shù)鎖在山外。
山間,馬車車輪滾滾,馬蹄噠噠,士兵腳步鏗鏘。
將軍帶頭,士兵夾著馬車緊隨其后,車隊井然有序,但車內氣氛有點不好……
之前林泓坐馬車都喜歡坐在正中間,舒展開兩條又直又長的腿,大氅和衣擺也隨意鋪滿整個座位,生怕別人跟他擠似的。
今個兒卻不知怎地,坐得規(guī)規(guī)矩矩,還特地騰出個空位來,就像還有誰會在他身旁落座。
段宇一開始以為林泓是給自己留的,生怕拂了他的面子,提起衣袍正要坐下去,卻被他扒拉開了。
這……
段宇和魚天亦坐在他對面盯著他,兩人表情都是活見鬼。
“林哥,你還好吧……”段宇從他一覺不醒開始就擔心得不行,現(xiàn)在見他這副神經兮兮的樣子魂都要嚇飛了。
畢竟車里沒外人,林泓卻還是裝神弄鬼的,煞有介事。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好得很。”林泓道。
段宇:“……”脾氣也變大了……
林泓在思考該如何去找那個裹著黑衣的人——難就難在那人生得和皇帝一摸一樣,這些士兵將軍見了估計當場就要下跪行禮效忠那人,那人和自己又有些嫌隙,沒有真皇帝在當場作證,指不定得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所以他必須支開這些官兵。
馬車在山里走得有些顛簸起來,差不多也到地方了,馬車再走不好走了,確實不是很需要這些官兵了。
“停車!
車隊聽話停下。
林泓掀開車簾下車來,看著前面勒馬折返朝他走來的將軍,“戴將軍,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親自與陰兵將領交涉。帶上如此多的兵馬被錯認為挑釁就麻煩了!
“明白!贝餍癯柯犃怂脑,對將士下令,讓他們在原地候命。
眾士兵整齊劃一答“是”,聲音在山間回蕩,樹葉都顫動,倒是個訓練有素的軍隊。
“我同您前往就好。”戴旭晨回頭對林泓道。
?這位將軍也要去?林泓愣了。
他去了估計看著那黑衣人的面容也不是好事吧,就算足夠機警不會錯認皇帝,也難保回去后會上報給真皇帝,那林泓的隱瞞計劃也失敗了。
林泓道:“戴將軍,此行太危險了,您同將士留在這里等我們就好!
戴旭晨輕輕搖頭,“那我更要去了——陛下有令,讓我貼身保護林大人安全!
“戴將軍不必擔心,小妹武力超群,我不會有危險的!绷帚疽飧诤竺娴聂~天亦。
魚天亦抱著手臂,聽到林泓夸她,勾了勾嘴角。
“還望林大人不要為難!贝餍癯康膽B(tài)度很堅決。
林泓懂了,貼身保護是假,皇帝其實是想讓這位將軍監(jiān)視好自己。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林泓也沒招了,“那有勞戴將軍了!
*
將士原地待命,林泓、段宇、戴旭晨四人在魚天亦的帶領下前往那人居住的小山村。
山中景色怡人,水木明瑟,幽鳥和鳴。
山間氣候依舊清冷,可景象卻是一片青蔥,全然沒有一絲一毫冬日該有的衰敗,反而比春日還生機盎然,欣欣向榮。
林泓沒有告訴戴旭晨他們接下來要到哪里去、具體要做些什么,戴旭晨也并未多問,只是盡職盡責地扮演著護衛(wèi),跟隨在他身側。
林泓在想,盛世天下的將軍都是做這些事的嗎?
如今大徵朝南方戰(zhàn)事了結,止戈散馬,邊關也有別的王爺將軍鎮(zhèn)守,如果萬古川繼續(xù)任職他的大將軍、定遠侯,十有八九也形同虛設,在朝堂上閑散得很,也就起個威懾的作用,還很容易卷入黨派爭斗。
估摸著德明帝也沒臉皮讓他這個戰(zhàn)功赫赫的大將軍干什么打雜的事。
難怪萬古川說這一仗打完朝廷就不需要他了。
不需要他了……
林泓想到這里皺了皺眉。
正當他走神之際,從山路盡頭、從翠綠之間走來一個人。
來人是個年輕男子,身材高挑,似乎不怕冷,穿得極其單薄,沒有披大氅也未穿裘衣,素雅的白衣輕飄如流風回雪。
面如冠玉,卻沒帶什么表情,周身氣質清清冷冷,在一片明亮的翠綠間如冰川過境。
林泓福至心靈——這人才是這個世界里真正的陰陽大師“林紅”。
他不是該住在另一座山間嗎?——自己剛來時的那一座。
不知他來此山做什么。
林泓現(xiàn)在借了他的身份還要從皇帝身上找線索,也就不可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為他正名了。
心頭說一句抱歉,就當沒遇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