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不該希冀，卻為這一點零星的好欣喜若狂。
“逗你的，不氣�！�
林泓看他吃饅頭，又想起他吃桂花糕了，移開目光，正好落在他出鞘的劍上，“遇見什么了？”
“嗯，”萬古川繼續(xù)吃饅頭，“疾行鬼�！�
林泓眼睛都瞪大了，疾行鬼？夜叉鬼？他可是被夜叉鬼的傳說從小嚇到大的，沒想到真的存在，還遇見了。
夜叉鬼也稱夜神，豈是凡人可以抗衡的！
“你沒事吧？！”林泓去扯他。
萬古川被他扯得差點嗆到，“屋里說去�！�
挑亮了一盞蠟燭，屋里幽幽暗暗。
“夜叉真的和傳聞里一樣猙獰，身材高大，手持鈦叉，頭懸火焰嗎？”林泓坐在桌前，在自己手上、頭上比劃著。
萬古川坐在他對面，道：“差不多，只是頭上的火燃到我屋子周圍了。”
林泓支著頭，“可是，傳聞夜叉鬼只會現(xiàn)身恐嚇惡人，他來找你做什么�！�
萬古川突然想起了疾行鬼走時的話。
——“你殺過多少人？”
從十五歲到現(xiàn)如今，戎馬八載，他殺過多少人？
戰(zhàn)場就是煉獄。
兵馬叫囂，兩軍在廣袤的版土上相接，塵土飛揚，聲震九霄。
掄起手頭一把長戟，锃亮的刀鋒破開皮肉。
刀尖挑著幾多性命。
亡魂纏繞著他，連夢里都是血紅。
北狄的統(tǒng)治者手指南方的溫柔鄉(xiāng)，只用一句話，麾下的虎賁便揮刀而來，要為國人侵占樂土。
故鄉(xiāng)尚有人在等他們歸去。
他們就該死？
大徵朝的子民守著祖祖輩輩的土地，安居樂業(yè)亦有情長。
他扛著重甲，迎著邊關(guān)的風(fēng)沙。
餓了，食一把腐肉；渴了，舔一口刀上的水汽。
把鐵血攔在關(guān)外，為的就是城里歌舞升平，國泰民安。
山河萬里他護在身后，手頭的刀劍又奪取著性命。
他安一方人，他殺一方人。
他半是神半是魔。
道德的尺度要如何評判他對錯？
蒼天有眼要如何丈量他功過？
“我確實是個惡人，疾行鬼沒找錯人。”萬古川道。
林泓挑眉，“你燒殺劫掠謀財害命了？”
“我殺人。”萬古川道。
林泓知道他說的是什么，“那你還保護人呢，怎么沒人來給你封神？”
萬古川被他說笑了，“大可不必。”
“我剛才也遇見鬼了�！绷帚馈�
他給萬古川描述了一下。
“沒聽說過。”萬古川想了想道。
像“疾行鬼”都是民間膾炙人口的傳說了，林泓遇見的就不知道是什么鬼了。
“這里不是寺廟嗎？有佛祖保護，怎么還有這么多鬼？”林泓不解。
萬古川道：“佛教是通達(dá)明理的教派，是來傳播道理，點悟眾生的，鬼也是眾生，佛法無邊也不是來殺鬼的，所以，廟宇當(dāng)然不能驅(qū)鬼，佛也只能超度鬼，凈化諸惡，保護誠心念佛的人免受其害。鬼怕是想在哪都是他們的自由�！�
“怎么說？”林泓追問。
萬古川道：“佛教認(rèn)為世間有萬相，且眾生平等，神、鬼、人都存在，都算是眾生。
他們把六道輪回分為“三道善”、“三道惡”，其中就有阿修羅道和餓鬼道，既是可以投胎成魔成鬼，全看因果�！保ㄗ�1）
“佛教雖然不否認(rèn)鬼神的存在，但正信的佛教徒只崇拜佛、法、僧——“三寶”，而從不崇拜鬼神�！�
“��？佛不算神嗎？”林泓問道。
“人、神都不是�！�
“佛陀在覺悟之前到底是人還是神，這個問題佛教里爭議過很長時間�！比f古川道。
“到后來，佛陀是人的觀點占大統(tǒng)，因為‘佛陀’一詞也作‘覺者’，是對覺悟之人的尊稱�！�
萬古川道：“佛教的創(chuàng)立者釋迦牟尼喬達(dá)摩·悉達(dá)多本身也是人，是凈飯王的太子，一朝參悟，四處傳道�！�
“但是佛陀覺悟后就擺脫了六道輪回，跳出三界之外，人、神都在三界之內(nèi)，佛陀當(dāng)然既不是人也不是神�！�
“原來是這樣，”林泓嘆為觀止，“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叛逆得很，經(jīng)�？撮e書�！比f古川道。
林泓笑起來，“挺好�！�
“你還餓不？”林泓問他。
“不餓了�！比f古川倒了杯茶喝。
林泓看著他，想到他這么累還跟夜叉鬼打了一架，“那你休息，等天亮了再出去逛逛。”
林泓站起身來，“我先回屋了�！�
萬古川拉住他，“一起住�！�
經(jīng)歷了方才那一出，他哪敢放林泓回去，要瘋了。
林泓求之不得，二話不說直接倒到他床上。
萬古川：“……”
萬古川：“去洗澡�！辈幌肼勀侵畚丁�
林泓：“……”
*
第二天清晨，林泓頂著一頭亂發(fā)坐起來時，萬古川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了。
剃了胡茬，憔悴和疲憊一掃而空，一身黑衣勾勒得肩寬腰窄腿長，帥絕人寰。
林泓又倒下去了。
我還在夢里……
來了一個小沙彌，帶他們用過早餐后，要帶他們在廟宇里逛逛。
這個小沙彌挺活潑，一路上都在給林泓和萬古川介紹，興致勃勃的。
林泓就逗他，還挺有趣。
此時正是時節(jié)，游廊的盡頭是盛放的桃花，淺粉的色彩在風(fēng)里搖曳。
漆木的回廊長長，通向光照下的繁花萬里，像要穿過苦世步入佛國。
一身潔白的袈裟從側(cè)面的走廊緩緩橫過，將那桃源勝景擋了個結(jié)實。
前路站著的年輕和尚眉目冰冷，毫無波瀾，沒有溫度的目光落在林泓身上，開口道：“晦氣。”
？？？林泓：怎么還罵人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1：
《中阿含經(jīng)》《入楞伽經(jīng)》
第051章 夢中說夢兩重皆虛
萬古川皺了皺眉。
那和尚說完“晦氣”后，依舊冷著一張臉，繼續(xù)往前走了，像一陣穿堂風(fēng)。
桃花仍在前路怒放。
“他為什么罵我？”林泓不明白。
小沙彌道：“林施主，別介意，印光師兄說話就那樣。”
“開口就罵人？？”
小沙彌：“……”
“我也不理解……師兄沒有受過戒，他因此不大合群，行為又有些怪異，大家都不太懂他�！毙∩硰浫嗔巳喙舛d禿的腦袋。
“沒受過戒，為什么？”林泓不解。
他怎么會不受戒？
“戒為無上菩提本，應(yīng)當(dāng)具足持凈戒�！保ㄗ�1）
因戒生定，因定生慧，因慧破煩惱，如是可證菩提。
佛教認(rèn)為眾生皆在苦世，未得解脫心易浮塵，貪著世間五欲六塵，為了讓眾生解脫，佛制戒以防身、口、意三業(yè)之過。
戒是三學(xué)之始（注2），修行者不受戒，就終不證成菩提，終不入阿羅漢果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