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川繼續(xù)道:“對于老鴇來說,樓里發(fā)生兇殺案越早結(jié)案越好,鮮有想節(jié)外生枝的。她方才搬出了感情牌,可是你回想一下,她真的有那么傷懷嗎?”
哭的時候想抱林泓,鈺兒死了卻再沒進(jìn)去看一眼,生意恢復(fù)如常,直到他們再次造訪也是情真意切地笑臉相迎,方才的悲傷展露得也未免太過刻意。
萬古川看向他,“鈺兒是云亭的情人,這是一個秘密,但是你想,老鴇不明我們身份,本不該多嘴的,鈺兒已經(jīng)死了,這件事讓我們知道了就存在讓景和帝知道的風(fēng)險,只會對云亭不利�!�
萬古川繼續(xù)道:“關(guān)于云亭將死、內(nèi)臟可以做藥的事情都是邪醫(yī)告訴我們的,如果沒有邪醫(yī)我們是不可能知道的。”
萬古川:“她不知道有邪醫(yī),所以她最后提出來了,就是特地想告訴我們。不然景和帝都不知道云亭病了,她為什么知道?”
“種種,都是她在暗示我們沉船的兇手是云亭�!比f古川道,“她是清醒的�!�
林泓嘖嘖稱奇,“內(nèi)臟失蹤引出云亭得病將死,殺了情人引出云亭弄沉‘吞浪’,這給我們提供的線索……妙��!”
“可是她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們?”林泓問道,又何必這么大費周章?
萬古川挑眉:“之前哪一個怨鬼是直接告訴我們他們遺愿的?”
林泓:“……”好有道理。
林泓想起了夜里吊在房梁上瞪著他給他指著林子的王凝雪……
萬古川道:“我覺得,當(dāng)年這艘‘吞浪’上根本就沒有發(fā)生這一起兇殺案�!�
林泓笑了笑,“但是追根溯源,窗邊那人未必就是關(guān)窗戶的人,也未必是兇手,興許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廝。所以這兩種可能都只能是猜測�!�
萬古川嘆道:“你說得對�!�
“真相是什么呢?”林泓回眸看去。
方才的閣樓上,老鴇還站在窗邊看著他們。
*
兩人準(zhǔn)備等著云亭做最后的了結(jié)。
林泓又趴在船舷上吹海風(fēng)、賞落日,今日的落日不知為何,更加地瑰麗。
萬古川就倚在旁邊擦劍。
林泓支著頭看他,“又沒用過,怎么每天都在擦�!�
“防銹�!比f古川舉著劍看了看。
林泓看著萬古川,余光瞥見個人突然站在了他的旁邊,他轉(zhuǎn)頭看去,“唐弟弟�!�
正是唐珩,耳后還是別著根毛筆,手上還是捧著卷軸,正看著落日在卷軸上寫寫畫畫。
“有事嗎?”林泓問他。
“沒事�!碧歧裾J(rèn)真看落日,認(rèn)真畫畫。
林泓挑眉,“沒事站這么近做什么?”
“這里的落日好看�!�
“奇了。”林泓笑了,“我這隨便一站還站到風(fēng)水寶地,看到的落日不一樣了�!�
萬古川一邊擦劍一邊側(cè)目看了過去。
“唔……”唐珩有些不好意思,小心道:“就是……你真的覺得我畫得好嗎?”
這事啊,“是啊,很有特色。”林泓道。
唐珩聞言笑了笑,拿下耳后的筆在畫卷上添了幾筆,自己看了看,把畫好的畫遞給了林泓。
不同于唐珩前幾次的畫作——這是一副美妙絕倫的寫意畫。
畫中,水墨渲染的‘吞浪’船行駛于大海,用留白營造出廣袤無垠的意境,船拖出一串前行的浪濤,一輪紅日在它航向的前方,分不清是旭日東升還是日薄西山。
船逐紅日。
寥寥幾筆,卻神韻豐盈。
這是一個天才。林泓在心里道。
萬古川也垂眸看了一眼,想必這才是唐珩真實的水平。
唐珩道:“生不逢時,畫壇已是鸞翔鳳集,寫意派有慕風(fēng)白,工筆有譚千瑜,我是想自成一派�!�
所以在摸索著,畫得那么抽象……
“很多人見了我的創(chuàng)新都說我畫的什么玩意兒,”唐珩看向林泓,眼睛都在閃,“只有哥你說我畫得好!”
可不。都是獨樹一幟的人。
萬古川繼續(xù)擦劍。
唐珩揉了揉頭,“我昨天不好意思說,今天來感謝你�!�
“這有什么好謝的。”林泓還在看那幅畫,“唐弟弟多大了?”
“十六。”唐珩道。
陳朝的畫作藝術(shù)達(dá)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以寫意畫為最勝,畫派亦是良多,其中東山派和幽蘭派分庭抗禮,難分伯仲。
直到幽蘭派的慕風(fēng)白一副幽居獨釣山河圖震驚全國,一時洛陽紙貴,幽蘭派才狠狠壓了東山派一頭。
三十歲的慕風(fēng)白因此名聲大噪,享譽畫壇,被寫意派奉為圭臬,直到大徵亦是無人能超越。
林泓就有一福慕風(fēng)白十八歲時畫的戲蝦圖,論筆法和構(gòu)圖尚且不及唐珩。
若唐珩一門心思畫畫,更兼他想獨創(chuàng)一派的沖勁,假以時日,慕風(fēng)白的神話怕是要被顛覆,陳朝又將有一位名家。
可惜……
“這畫賣給我好嗎?”林泓看向他。
“��?”唐珩一愣,第一次有人要買他的畫,頓時臉都紅了,“哥喜歡就拿去吧,不要錢。”
“也不能無償,但是……我也沒錢,”林泓放了幾塊金錠在他手上,“我就用這幾塊石頭來換吧。”
萬古川:“……”
唐珩驚道:“哥你別哄我,你這工藝品可是黃金做的,我的畫可不值這價�!�
“值不值當(dāng)?shù)觅I家說了算,你就當(dāng)你畫畫生涯的第一桶金吧�!绷帚砹死懋嬀�。
很有意義。
唐珩感覺很奇妙,“謝謝哥!”
林泓問他:“你爹娘不知道你畫得這么好嗎?”
“呃,他們看過我的畫,什么也沒說吧,就讓我當(dāng)官�!碧歧竦馈�
“如果,我是說如果……”林泓覺得把真實要發(fā)生的事情說成“如果”其實更寒心,“你違背父母的意愿出門,出事了怎么辦?”
就好比沒有授意所以你就要自己承擔(dān)所有的風(fēng)險。
“啊?那我也太倒霉了吧。”唐珩驚道,“但是不能畫畫我跟沒活過一樣……而且在出門的那一刻我就決定自己撐著自己的天了,要是連這點勇氣都沒有,我也不必出門、不必遠(yuǎn)航了,畢竟總有一天我得一個人走。如果真的出事了,也挺對不起他們的,那……”
唐珩笑笑,“就給他們說我逍遙遠(yuǎn)去。”
生死如此。
唐珩和他們揮手告別。
林泓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林越的話猶在耳畔,“誰又能護(hù)你周全”、“你真的把控得住嗎”……你執(zhí)著要去做,那些風(fēng)雨你一個人擔(dān)得住嗎……
他回答“我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到底�!�
遠(yuǎn)航都是有風(fēng)險的。
至少目前,他比唐珩幸運太多了。
他還在看那幅畫,他依舊分不清,那是一輪旭日還是落日。
萬古川把劍收起來,目光落到林泓的側(cè)臉又投向那幅畫,“我覺得畫的是日出�!�
“是嗎?”林泓笑了笑,把那幅畫卷里起來。
遠(yuǎn)處的海日拖著霞光沉入海底,天空暈染上一片朦朧的綺麗,色調(diào)豐盈到令人心動。
“云亭妃子召見二位�!币粋€尖細(xì)的聲音驀然在他們身后響起。
終于來了。
“走吧�!绷帚袷窃诨貞�(yīng)傳話的太監(jiān)又像是在叫萬古川。
太監(jiān)帶著他們穿過甲板一路走去。
林泓覺得船上莫名人語漸稀。
他向四周看去,船上的人全部不見了。
綺麗的色彩融入漸濃的夜色,偌大的樓船燈火依舊輝煌,卻安靜地沒有一個人影,仿佛盛世天國只剩下一個繁華的空殼。
萬古川手按著劍,目光警惕著四周,朝林泓靠近了幾分。
林泓看了他一眼,安慰道:“別怕,有我在。”
“……”萬古川看向他,“是啊,我怕死了,你別離我太遠(yuǎn)。”
林泓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燈火正在一點一點熄滅,黑暗朝著他們吞噬而來。
周圍那些繁華的雕欄高樓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腐朽,爬上海草和漆黑的珊瑚,寄生貝類,甲板變得濕滑。
水腥味混合著木板腐爛的味道越來越濃郁。
前面的太監(jiān)還在盡職盡責(zé)地帶著路。
不知走了幾何。
太監(jiān)停在了一個屋前。
船已經(jīng)腐爛地不像話了,分不清這是哪間屋子。
“妃子在里面等著二位�!碧O(jiān)慢慢轉(zhuǎn)過身來。
他們看見了一張被水泡脹的臉,發(fā)白腐爛,還有魚啃食的痕跡……
林泓嚇得退了一步,萬古川在后面穩(wěn)住他。
“謝謝……”林泓移開目光,伸手去推面前的門。
“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