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仙族被魔族踹翻在地,背脊將木門壓塌,碎屑滿天飛,連帶著屋外的黃土也一并撲了進(jìn)來。
土沙飛揚當(dāng)中,白湫看到,那名魔族用腳踩在仙族身上,將手中的刀用力刺進(jìn)了他的胸口,魔族顯然已經(jīng)殺紅了眼,刺了一下不夠,又拔出再刺進(jìn)去,直到地上的人再也沒有動靜,他這才停下。
仙族也是人,也會流血,被刀刺死后,那名仙族的血很快便在黃沙土地上流了一地,昭示著一個生命的死亡。
殺過人后的魔族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他吐了口嘴里的血沫,抬頭朝屋內(nèi)的兩個人看去,腳從那名死亡的仙族身上抬起,緊了緊手中的刀,便想將眼前的二人一并殺了。
但他還沒能將刀舉起來,身體便因背后的一道沖擊力而踉蹌了幾下,劇痛瞬間襲來,跟著又是幾下踉蹌,他凸起的眼球像是要從眼睛里面滾出來,最終所有的不甘、恐懼都化為一道沉悶的響聲。
魔族倒在地上,手中的刀“哐啷”一聲落在他身側(cè)。
他的后背上,插著數(shù)支羽箭,箭頭上的火很快便讓他燒了起來,化成黑灰。
眼前的一切都發(fā)生的太快了,在白湫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兩個人便都死了,那個木屋外手持弓箭的仙族并沒有因此停下來,而是將箭矢對準(zhǔn)了別的魔族。
殺戮還在繼續(xù)。
或者說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
白湫看著地上的一灘血跡和連尸體都沒留下的黑灰,木木愣愣地看著,她想,木屋外的場景一定更加可怖,還不知是怎樣一種血流成河的模樣。
她看著地上那灘猩紅的血液,夾雜著灰塵不斷流動蔓延,最后停下,整個人腦海中都是混亂的。
沒辦法跑,也不知道該躲哪兒去,從戰(zhàn)爭開始之際,整個魔族都變?yōu)榱藨?zhàn)場,木屋周圍的木板上時不時傳來身體和木板重重碰撞的聲響,門口的血也越來越多。
游封不愿參與到這場混戰(zhàn)當(dāng)中,他將白湫抱在懷中,捂住她的耳朵,試圖讓她與外界隔絕開,“閉上眼睛,戰(zhàn)爭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有了游封雙手的阻隔,外邊的聲音要小了不少,但利刃刺破皮肉的聲響卻還是源源不斷的傳入耳中,她沒有閉上眼睛,盯著地上的血跡,許久沒有出聲。
不知過了多久。
忽然,耳邊像是什么聲音都沒有了,地面上明明已經(jīng)快要干涸的血液又重新流動起來,將整個黃土地的顏色給染紅。
白湫詫異的看著眼前一幕,因為她發(fā)現(xiàn),屋內(nèi)蓬木和蛛王種的植物,剛才在打斗中雖然被破壞了一部分,但顏色始終沒變。
而此時,那些植物開始以極快的速度泛黃枯萎,最終憋縮成只有一截干枯的根部。
很快,鮮血浸染的黃土地上,干枯的植被之上,開始有綠色的嫩芽爭先恐后的鉆了出來。
眼前的場景有幾分奇異,白湫觸上游封的手背,“夫君,你看那……”
她說話的聲音并不小,卻沒得到任何回應(yīng)。
這時,坐著的白湫仰起頭,看向站在她身側(cè)的人,心中慌亂。
她連忙起身,“夫君,你怎么了?”
游封像是沒有聽見她說話一樣,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動作,捂著她耳朵的兩只手沒有因為她的起身而有任何變化。
無論白湫怎么呼喚,他連眼珠子都不會動一下。
白湫看向外邊原本還在跑動的人,此時都像被按下了暫停鍵,甚至那名仙族剛射出去的箭都還沒擊中目標(biāo),就被迫停在半空當(dāng)中,周圍的氣體被撕裂形成的波紋都清晰可見。
“姐姐……姐姐……”
夢中那道稚嫩的聲音再度響起,白湫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我又在做夢了嗎?”
但是大腿上的疼痛清晰的通過神經(jīng)傳到大腦,告訴她這不是在做夢。
白湫警惕的看著四周,“你是誰?!出來,別裝神弄鬼的!”
被她呵斥過后,那道聲音似乎有些委屈,“姐姐你好兇啊,到現(xiàn)在還沒想起來嗎?姐姐,我們見過的,我是阿羅啊。”
白湫喃喃自語,“阿羅?阿羅……”
這個名字好熟悉,似乎真的在哪兒聽過,她扶住自己開始隱隱作痛的太陽穴,猝不及防手背被什么東西碰了一下,嚇得她一個激靈。
碰她的是一朵花的花苞。
不知何時,方才從鮮血浸染的土地上長出來的嫩芽,已經(jīng)瘋漲到了小腿那么高,枝葉舒展的同時,頂端的花苞也初具雛形,觸碰白湫的正是其中一朵剛長出來的花苞。
通往木屋后院的那扇門不知什么時候被風(fēng)吹開,白湫的視線落在碰她的那朵花苞上,繼而被吸引向后院。
后院里,那日蛛王幫她畫畫的花叢已全部枯死衰敗,方方整整的田里只有一根根枯枝扎在土里,嬌艷的牡丹花早已消失不見,花瓣凋謝成了泥土的養(yǎng)分。
而在這蕭條的景象當(dāng)中,有一抹特殊的存在。
唯一的綠色長在之前的牡丹花圃當(dāng)中,這根獨苗,花苞搖搖晃晃,綠葉向四周伸展著,瞧著是愜意而逍遙。
白湫想起,這朵花苞是那日她在牡丹花叢中看見的,原先以為是水分不足所以沒有開花,現(xiàn)在看來,它并不是牡丹花。
白湫眼中倒映著那朵花苞的影子,只見花苞輕輕動了幾下,原本緊緊閉合的頂部開始有了松動的跡象,接著,花瓣一片片舒展開。
極為妍麗的紅在白湫眼底綻放。
花開了。
第82章
像是突然起了風(fēng),白湫的發(fā)絲輕輕揚起。
后院的花圃中眨眼間長出了無數(shù)小腿高的花枝,綠葉擠擠挨挨,密密層層,很快遍布了每一個角落。
她猝然回頭,聽到一聲轟響。
白湫下意識的抬起雙手護(hù)住自己的臉和手,她左右看去,原來是屋內(nèi)的花枝長得太多了,將這間小木屋給擠塌了。
白湫手上輕動,發(fā)現(xiàn)自己的法術(shù)并沒有受到限制,于是施法,將頂上朝她和游封掉落的木板穩(wěn)住,然后推到外邊的空地上去。
木屋塌了,致使花枝生長得更加迅速,白湫不過用手揮了揮眼前的塵土的時間,便瞧見那鋪散而去的花枝,頃刻間遍布了整個視野,從她的腳下一直延伸到遠(yuǎn)處的幽坵山,魔界的每一寸土地都像是長滿了這種花的花枝。
花枝不顯得粗壯,葉片卻不少,尤其是頂端那如出一轍的花苞,此時都緊緊的閉合著,像是在等待一個時機,一同怒放。
白湫確確實實叫眼前的場景給驚住了,一時間好似連呼吸都變得不太流暢,她不由抓上游封的手,慢慢消化著看見的事實,同時也想將游封喚醒。
“姐姐——”
那道聲音又出現(xiàn)了,白湫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綠色的花叢中,站著個少女,少女歪了歪腦袋,朝白湫露出了個大大的笑容。
這個笑容并不怪異,而是充滿了少年的純真與稚氣。
她一身血紅的衣裳,上面浮動這淡淡的金色紋路,黑發(fā)編成小辮子,辮子上還綴著許許多多的花兒,好一派純真爛漫。
小姑娘長得并不丑,只是五官蒼白了些,看上去沒有丁點兒氣色,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模樣。
白湫盯著她看,就見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到了自己跟前,小嘴說個不停,“姐姐姐姐,你現(xiàn)在想起我來了沒有?”
她說著,伸手想要拉白湫的手,卻被白湫警惕地躲開。
小姑娘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垮了,神情黯淡了不少,有些委屈,“姐姐的記憶還沒回來嗎?好可惜……”
白湫沒聽清她在說什么,但是看著周圍靜止不動的人,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方才還在拼死廝殺的仙族魔族們,此刻安靜的立于花叢之中,下半身被花枝遮住,只留上半身能夠看清,顯得無比古怪。
這個憑空出現(xiàn)的小姑娘,與這滿地的花苞,定是有什么聯(lián)系。
“這些,都是你弄的?”白湫指了指遠(yuǎn)處的人,詢問身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聽見她主動和自己說話,又高興起來,露出笑臉,“是呀是呀,阿羅知道姐姐不喜歡打仗,所以就把他們都定住啦!”
阿羅……
白湫腦中細(xì)碎的片段飛快的閃過,太陽穴那股針扎的感覺再度襲來,讓她不由皺起了眉,“那日我似乎做了個夢,夢里也有個小姑娘叫阿羅!
阿羅笑得更開心了,“是我是我,阿羅去找姐姐玩來著!
白湫望著她,“我們之前有見過嗎?什么時候?”
阿羅指著遠(yuǎn)處的幽坵山,“在那,阿羅當(dāng)時送了姐姐一朵花的!
“是嗎……”
白湫現(xiàn)在腦子有些亂,但是不等她想起來,就見不遠(yuǎn)處的一個仙族身軀綿軟如紙,就這么輕飄飄的倒了下去,不光是他一個,后續(xù)又有好幾個人倒在了花叢之中,發(fā)出了很輕微的聲響。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成年人倒下去該有的聲音,白湫瞪大眼,只見那個倒下去的仙族臉部干癟骨骼凸起,像是沒有了填充物的破布娃娃,就這么被吸干了血肉。
白湫臉色乍白,低頭看見那些花苞的枝葉像是有生命一般,會自動纏繞上人的小腿,然后“咕咚”“咕咚”吸食新鮮的血液。
隨著幾個人的倒下,白湫看向阿羅的目光也變了,“你在吸食他們的血肉?”
阿羅不覺得有什么不對,“是啊,我現(xiàn)在缺乏營養(yǎng),不吸收養(yǎng)分,怎么開花呢?”
“開花?”白湫看向這一望無際的花海,“你是這些花幻化出來的?”
“是。”阿羅因為吸食了血液,臉上稍許紅潤了一些。
白湫生怕腳下的那些花枝會纏繞到她和游封的腿上,所以一直很警惕,但奇怪的是,他們站的那一圈很干凈,連一朵花枝都沒有生長。
阿羅咯咯笑了起來,“姐姐放心吧,阿羅不會吃你們兩個的,這結(jié)界當(dāng)中的人夠阿羅吃了!
白湫聽聞此言,大致能夠猜到,眼前的小姑娘絕對不是普通人,她能夠?qū)⒂畏膺@種修為的人都給暫停在此處,道行必然深不可測。
再看那邊的鄞塵、湛啟,哪個不是一動不動,隨著倒下的人越來越多,白湫發(fā)現(xiàn),周圍的花苞頂端似乎松動了一些,有盛開的趨勢了。
她連忙問,“開了花之后呢,會怎么樣?”
他們都會死嗎?
畢竟在結(jié)界當(dāng)中,哪兒都出不去。
阿羅搖搖頭,雙手放在腹前,她的臉色越來越紅潤,逐漸變得和正常人沒有什么差別,不再有人繼續(xù)倒下,她張開雙臂,像是在擁抱風(fēng),又像是在擁抱這些即將盛開的花朵。
她天真的雙眼看向白湫,露出抹純粹的笑容來,接著清脆的聲音在這片靜謐的花海中響起,“花開了之后,會見到想見的人。”
白湫因她的話心中一震,瞳孔皺縮。
花海之中,以阿羅為圓心,距離她最近的花苞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終于等來了開放的時候,于是盡情地將花瓣打開,以最奪目的姿態(tài)來面對這個世界。
一朵、兩朵、五朵、十朵、百朵……
從阿羅周身向外發(fā)散,花朵一個個綻放,速度極快,那場面,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完全沒有辦法體會是多么奇妙。
血紅的花瓣,金色的花蕊,以及在花瓣上流動的淺淡的光芒,白湫尚未從眼前這一霎開放的花朵中回過神來,便聽見阿羅有著幾分空靈的聲音再度響起。
“姐姐,也許你忘了,其實阿羅還有一個名字,人們通常都喜歡叫我——”
“曼陀羅——”
她話音落下,觸目所及,再也看不見一朵未開的花苞。
大片大片鮮紅的花朵隨風(fēng)搖曳,如果不是在這樣一種場景當(dāng)中的話,該是美得驚心動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