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緊隨其后。他大抵是被陶眠委以重任,讓他看著顧襄這個惹禍精,別真的捅出簍子。
他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杰作”,再看看旁邊呆立著的少年,停下腳步,對他一拱手,說了聲抱歉。
程越總是在給顧襄收拾爛攤子。
顧園看見程越,在他的臉上能辨認(rèn)出幾分故人的神采。后來顧園偶然聽見程越和陶眠之間的對話,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這位少年是程馳的后人。
顧園又觀察了很久,他發(fā)現(xiàn)程越是個行為舉止端正大方的君子,心想,或許可以迂回著,讓他轉(zhuǎn)告陶眠自己的身份。
他在宣紙上洋洋灑灑寫了滿篇的字,表明自己的身份,以及他和程馳是至交,希望程越轉(zhuǎn)告陶眠,他的大弟子轉(zhuǎn)世重生了。
可程越端詳了那篇字許久,沉默,然后對顧園委婉開口:“陶罐,或許你……該練練字?對著這……我實(shí)在是夸不出口!
“……”
顧園默默地把那張寫滿了字的紙揉成團(tuán),程越還勸他別氣餒,如果需要他幫忙,他必定不會推辭。
看來他真是受到了天道的限制。只要涉及到他的身份,一個字都不能泄露。
顧園默默沮喪一夜,等天亮?xí)r,他心中又豁然開朗。
就算不能開口告訴陶眠自己的身份,但就這樣待在桃花山,過一種平常的日子,不也很好么?
這么想著,顧園就不糾結(jié)了。他了解陶眠的性子,只要不主動開口,他永遠(yuǎn)不會把任何人趕下山。
日子就這么平庸地向前行走著。
三個少年漸漸長大了,青渺宗的人在山腳下發(fā)現(xiàn)程越的蹤影。他們主動找上程越,希望他能回去重振宗門。
顧園得知了這件事后,心里也沒有一絲波瀾。
青渺宗經(jīng)過他的手后,重新振作起來,又在程馳的手下發(fā)展壯大,逐漸成為天下第一宗。
但顧園看得很清楚,盛極必衰,青渺宗早該成為歷史長河間的一粒沙,能茍活到現(xiàn)在,都算命硬了。
可青渺宗的人卻始終不死心,尤其是那個許長老。他們家世代都為青渺宗效力,宗門卻始終萎靡不振。許長老不指望門內(nèi)養(yǎng)的廢物能有什么作為,所以他親自帶著人到外面尋找合適的苗子,放到宗門培養(yǎng)。
如果這個不合適,就換到下一個。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他還真的找到了合適的人選。
程越,青渺宗老宗主的獨(dú)子,天資卓越,甚至還學(xué)會了青渺劍法。
他不來當(dāng)這個接班人,簡直都說不過去。
然而程越真有這個執(zhí)拗的勁兒,不管許長老怎么說,他都要留在桃花山。
就連默默看戲的顧園,都從心底生出一股敬意。
如果當(dāng)初他也像程越這樣,堅定地選擇桃花山,或許一切就不一樣了。
然而許長老不肯死心,沒有把程越撬走,卻讓他發(fā)現(xiàn)了和顧園長得一模一樣的顧襄。
顧襄到底是不是顧園的后人,這不重要。他長著這樣一張臉,不信也得信。
而且顧襄要比程越好勸多了。這個孩子能力不足,野心很大,容易利用。許長老半夜都要笑醒,上天居然送了一個這么完美的傀儡給他。
長老是個畫餅高手,他許諾給了顧襄很多事,顧襄也都相信了。
隨后,他就向陶眠請辭,決定離開桃花山。
陶眠自然是傷心的,尤其那天還是顧襄的生辰。他自己是長生者,周圍的人都是短壽,所以他格外在意每個人的生辰。
真是過一年少一年。去年還歡聚的一桌子人,今年就少了一兩位。
陶眠在千年間總要面對這樣無聲的分別。
對于顧襄離山這件事,另外三人其實(shí)都有心理準(zhǔn)備。程越不打算阻攔,陶眠是知道攔不住,至于顧園,他根本就不在乎。
只是想不到,這個顧襄根本無法獨(dú)立。就算他離開了桃花山,還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麻煩陶眠,讓他做些為難的事。
然而顧園自知沒資格指責(zé)他,畢竟當(dāng)年他復(fù)仇的時候,也求師父幫忙。后來等他想要報答的時候,陶眠就不愿再見他了。
程越很反感顧襄出爾反爾的行為,他和顧園獨(dú)處的時候,提起這一茬,就要皺眉。
但顧園總是淡淡的。像顧襄這種白眼狼,等到青渺宗起勢后,他絕對要把桃花山忘得一干二凈,他自己就會和山劃清界限。
顧園猜得不錯,顧襄日子過好后,就不惦記他們這些蝸居山中的“窮親戚”。顧襄安分了兩年,顧園他們也太平了兩年。
直到程越說,顧襄似乎修煉了旁門左道。
這下就引起了顧園的注意,尤其是,程越還做了那種夢。
身為陶眠的弟子,又在靈性很強(qiáng)的八果身邊長大,程越在這方面必然要比其他人更敏銳。
顧園小時候也做過跟桃花山相關(guān)的夢,但在他的夢中,山永遠(yuǎn)是平和寧靜的。
顧園相信程越,也配合著陶眠,把桃花山的結(jié)界加固。
沒想到,還是讓顧襄闖了進(jìn)來。
桃花鶴“死”了,顧園還詫異,誰會有這種通天的本事,能闖進(jìn)桃花山。
等他看見顧襄手中握著的那柄千年桃木劍,他頓時明白了一切。
這柄劍當(dāng)初是陶眠送給他的,看起來平平無奇,陶眠也沒有說過他的來歷,但顧園能猜到,這劍必然是用桃花山的桃木做成,而且是很金貴的木料。
因為劍和山的聯(lián)系太緊密,所以歪打正著,顧襄就靠著這柄劍,輕而易舉地穿過桃花山的層層陣法,來到他面前。
顧園發(fā)現(xiàn)得及時,他攔在顧襄的面前。
他沒有浪費(fèi)口舌去問他的目的,不管他是什么目的,他今天都要把他斬于劍下。
顧襄和他之間的實(shí)力相差太懸殊,顧園甚至沒用什么大招,桃枝就穿過顧襄的胸口。
為了防止人沒死透,顧園走上前去,準(zhǔn)備再補(bǔ)一劍。
“你相信靈魂轉(zhuǎn)世么?”
那個問題不知為何又在顧園的耳畔響起。他微微彎腰,望著顧襄那張惶惑、恐懼、但和他一模一樣的面孔。
那支刺進(jìn)顧襄胸膛的桃枝,穿過千百個世界,回旋,穿透了他的心臟。
原來在顧襄的體內(nèi),也有他殘缺不全的靈魂。
顧園捂住心口,血液從指縫間滲出。世界天旋地轉(zhuǎn),他看見有人匆忙地向他而來。
“陶罐——”
還好,第一個叫的是他的名字。
顧園都要嘲笑自己了,死到臨頭,他惦記的,居然是這樣的小事。
第453章 大夢已成空
有那么幾個瞬間,陶眠會懷疑陶罐的身份。
他的字跡和顧園有相似之處,他在幫自己忙山中的雜事時無比熟練,他時常面對著桃花溪沉思許久,久到陶眠以為他想不開要跳溪,還給他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疏導(dǎo)。
那時他望著自己的臉,總是欲言又止,最后定格在一個無奈卻又溫和的笑。
陶眠無法描述自己回山時,見到那一幕有多么震撼。
他發(fā)現(xiàn)了滿身是血躺在山坡上的顧襄,顧襄還沒死透,他瞪著罪魁禍?zhǔn)住?br />
罪魁禍?zhǔn)资翘彰咭詾樽钌屏紵o害的陶罐。陶罐正要去拔那根染血的桃枝,可他突然捂住心口,跪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陶眠總說他信任顧襄,他相信顧襄會改好,甚至在加固結(jié)界時,他還會糾結(jié),這樣不打招呼地把顧襄攔在外面,會不會傷到他的心。
可真當(dāng)陶罐和顧襄同時出事時,他第一個瞬間,奔向的是陶罐。
程越和陶眠一起趕到。他們兩人用了二十幾道瞬移符,程越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要散了。
他沒有師父那么深厚的功底,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才追著師父的步伐跑過去。
陶眠只顧著陶罐,程越看著顧襄這不速之客,皺眉,把他和陶眠陶罐隔開。
顧襄此時還有一口氣吊著,噬魂心訣還能把他的心脈保護(hù)一段時間,但也活不長了。
顧襄嘔出一口血,眼眸一側(cè),無力地望向程越。
“你……走開……我不想、不想……”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想看見程越。
程越雖然沒有親眼目睹前因后果,但想也知道,絕對是顧襄擅自闖入桃花山,結(jié)果被鎮(zhèn)守在山中的陶罐發(fā)現(xiàn),兩人起了沖突。
結(jié)果顯而易見,陶罐擊敗了顧襄,但不知為何,對自己有了反噬。至于顧襄……
“你有什么遺言趁早交代了吧,”程越半蹲下來,不帶感情地審視著他胸口的傷,“你活不長了!
顧襄呼吸急促,他深深地吸氣吐氣,讓自己維持著說話的力氣。
“我、我不——”
“不想說遺言?還是不想回桃花山?顧襄,我說了,你從一開始就選錯了路。那青渺宗有什么可留戀的?不是什么頂級門派,你對那里也沒有感情。甚至在許長老找你之前,你都不知道有那里的存在。顧襄,你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程越替顧襄補(bǔ)充完后面的話,說著說著,他自己都納悶了。
是啊,顧襄為了什么呢。
顧襄剛回到青渺宗時,那里只是個爛攤子,什么都給他帶不來。
如果他真的想揚(yáng)名立萬,不如去投靠陶眠師父的朋友。
薛掌柜雖然嘴毒但是靠譜,而且家大業(yè)大不怕糟踐。他和陶眠是多年的至交,陶眠活了千年就剩下這兩個朋友,可見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有多么深厚。
只要師父一句話,薛掌柜就算拿錢硬砸,也能砸出個門派來。
可顧襄是個犟種,一門心思跟著許長老這個不懷好意的外人走了,一門心思撲在青渺宗。
他說他要重振宗門,他也的確是這么做的,就算手段不怎么光彩。
“追求天下第一,真的有那么重要嗎?”
程越不懂。
顧襄聽到程越的問話,扯著嘴角笑了。
他不再和程越糾結(jié)于名利聲望這些老掉牙的話題,他只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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