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靈力寶貴著呢,關(guān)鍵時刻,不能浪費一絲一毫。
陶眠叫白仁壽好好臥床休息,這幾日幸虧他在桃花山咬牙撐著,否則真是天下大亂。
白掌柜嗓子啞得說不出話,守陣對修者自身有極大消耗。他盡量用眼神和陶眠交流。
“大掌柜,元鶴公子一事,盡力就好,不能強(qiáng)求!
白仁壽用目光向陶眠傳達(dá)這句話,后者重重點頭。
“放心,我都懂,我一定拼死把元鶴帶回!
白掌柜用力擠眼睛。他如今搖頭都吃力,只能靠雙眼來給仙人表達(dá)他想說的話。
聽見仙人這么不管不顧地說話,白掌柜著急。
“不,大掌柜,我是讓您量力而行!
“我知道,你安心。都到這一步了,不能功虧一簣!
“您根本就沒聽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說的話,我都已經(jīng)很好地接收到了。咱倆溝通絕對無障礙!
“……”
白掌柜恨恨閉上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陶眠臨別時又輕拍他的手,意思是,讓他把一切放心交給自己。
等仙人一揚(yáng)衣擺,從客房離去。床榻上的白仁壽睜眼。
話說大掌柜在布陣時,和那只鶴還有那條蛇都能有效溝通……
或許他什么都聽懂了,只是故意那樣說?
白掌柜想不通,但身體虧損得厲害,支撐不了他思考太長時間。
待陶眠出門,不到一刻鐘,他腦袋一歪,恍惚著墜入酣夢。
陶眠聽見客房傳來抑揚(yáng)頓挫的鼾聲,懸著的心放下來。
白掌柜一把老骨頭,可別真讓他折騰散架子,那可真是作孽。
他垂眼睨著平躺在床上的元鶴,陶眠已經(jīng)把他從失效的陣法中轉(zhuǎn)移出來。
元鶴期間清醒過一回,微微睜開眼睛,望著給他療傷敷藥的陶眠。
只是一眼,他就又一次失去意識,嘴里咕噥一句“陶眠師父”。
這聲師父引起陶眠的注意,他猛然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元鶴并沒有真正蘇醒,又遺憾地收回目光。
外傷好得差不多,這樣也有助于下一步引魂。
引魂,這個“引”,是穿針引線的“引”。
一項考驗?zāi)托暮图?xì)心的活計。
最擅長這活的其實是來望那個老道士。但陶眠不打算再折騰老頭。
自從多年前,來望為元鶴算過一次命后,他的身體狀況便大不如前。
陶眠看得出,也問過來望,他能為他做些什么。來望卻婉拒了陶眠的好意。
來望說,人從氣到形,從形到體,有體有生,由生入死,死后化為一團(tuán)氣,再復(fù)歸于形。
古人云,是相與為春秋冬夏四時行也。這和四季草木榮枯盛衰的變化無二致,是天地運(yùn)行之律。死不過是其中一環(huán),有朝一日,他的塵骨沒入泥土,春泥育新芽,新芽長出青枝,樹木在青天下茁壯地生長,仿佛他的生命又迎來一度春。
生已盡歡,死亦何懼。
來望知足了,不求長生。
他的話說到這份上,已無須再言。
陶眠知曉他心意,也不強(qiáng)求。
只是要為再一次的送別做準(zhǔn)備罷了。
思及此處,陶眠望向平躺著的元鶴,喃喃。
“元鶴,你我二人的師徒緣分才剛剛開始,可不能匆匆別過。
我還惦記著給你取個朗朗上口的道號呢。”
陶眠一邊絮叨,一邊伸手,食指在虛空中畫了個復(fù)雜的道符。
那玉牌被他壓在元鶴的手掌之下,他的雙手交疊置于腹部。
在元鶴的周身,擺了一圈他曾經(jīng)留在桃花山的衣物、繪的花鳥,還有些小孩子玩的木頭玩具。
當(dāng)時元鶴離山,仙人為了徹底斬斷和他的緣分,把大部分東西都寄回了元府。
剩下這些,還是他找遍所有的犄角旮旯,好不容易搜刮得來的。
仙人的靈力自符咒中源源不斷地涌出,化作細(xì)如牛毛的絲線,將那玉牌中的魂魄慢慢引出。
過程起初不順利,那魂魄仿佛被逗引的小蟲,鉆出來三分,又退回兩分,反反復(fù)復(fù),簡直沒個盡頭。
陶眠拿出最大的耐心,這種時候更不能操之過急。他稍微加了一分靈力,不多不少,那“絲線”拉扯的力量也大起來,恰好能將魂魄從玉牌中牽出。
終于,不知過了幾個時辰,魂魄脫離玉牌。
三盞燃魂青燈依然在盡職盡責(zé)地守著元鶴體內(nèi)的魂魄。陶眠用靈力牽引著玉牌中的,回歸到元鶴的身體中。
他的雙眼根本不敢眨動,直直地盯著那幾縷魂靈沒入元鶴之身,又靜候一刻鐘。
直到元鶴的上身輕輕一震,落回床榻,呼吸變得平緩,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陶眠才長長地松了口氣。
成功了。
他從閻王手中,為元鶴借回一條命。
做完引魂的陶眠身體脫力。這種事本身是違逆天道運(yùn)行之律的。哪怕是仙人,也險些搭了半條命進(jìn)去。
如此大費周折,幸在結(jié)果是好的。
元鶴被他和白掌柜聯(lián)手救下來了。
接下來十日,陶眠的任務(wù)就是照看兩個病號。
白掌柜和病榻纏纏綿綿,他雖然不像元鶴傷得那般重,到底年歲大了,經(jīng)不住折騰。
陶眠把最好的藥頂上,白掌柜的身子終于好了個七七八八。這兩三日已經(jīng)恢復(fù)精神,剩下的只要靜養(yǎng)便好。
真正有問題的,還是元鶴這處。
元鶴蘇醒了,但陶眠訝然發(fā)覺,他的雙腿出了問題。
曾經(jīng)在林中自在穿行的鶴,卻無法再用雙腿去丈量土地。
第349章 泥中鶴
元鶴醒來的那日,是個陽光燦爛的晴天。
躺在床上的他渾身無力,只是疲憊地半睜著眼睛,略帶驚奇地望著周圍的一切。
這里便是所謂的地獄么?
若真是地獄,那倒也不錯……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幾乎痊愈,但還在發(fā)著低燒。他聽見嘩嘩的水聲,眼眸轉(zhuǎn)動,視線落在那道湖藍(lán)身影上。
自從榮箏的喪期過去,仙人便換上他偏愛的藍(lán)、青色系的衣衫。他常常行走在山中,衣袂翩翩,宛如流動的山水畫。
聽聞身后傳來悉簌動靜,陶眠沒有回頭,聲音含著笑意。
“總算醒了?嗯,好像還在說胡話。”
他轉(zhuǎn)過身,掌心托著一張被打濕的帕子,一手手指靈巧地對折疊起,那手帕頓時成了個規(guī)整的小方塊。
元鶴以為這帕子能落在他額頭上,結(jié)果仙人只是拿它凈手。
……
也不知疊得那般規(guī)整是圖個什么。
或許就是為了圖個規(guī)整吧。
似是看穿榻間人的無語,陶眠笑著解釋。
“你現(xiàn)在用不上這個,我拿來擦手還不行?別那么小氣!
“……”
元鶴的腦中是亂作一團(tuán)的粥,這會兒聽仙人說兩句廢話,可算清明少許。
“你是……在玄機(jī)樓……”
他憶起玄機(jī)樓上,那道一閃而過的身影。
還有在迎花姑的夜祭……
眼前這人曾在他面前出現(xiàn)過不止一次。
記憶一幕幕地閃過,元鶴想起了許多事。
戰(zhàn)火、烽煙、閃著寒光的刀槍劍戟、蛛網(wǎng)般將他網(wǎng)羅其中的千萬箭簇……
從京城傳來的噩耗、血淋淋的遺書……
總是笑著叫他鶴表哥的夏之卿,性格柔弱內(nèi)向,卻眼神繾綣地望向他的連襄……
門庭若市的元宅,如魚得水的父親和只肯停留在過去記憶中的母親……
漫山遍野的秋梧桐和奇高的白樺,穿林的風(fēng)聲,還有,只要回頭就能望見的身影……
一樁樁、一件件,浪潮般席卷了元鶴的神識,他變得混亂不堪。
“嘶——”
元鶴忽而把十根指頭插入散亂的烏發(fā)間,額頭滲出冷汗,顫抖不已。
他的頭如同被針扎,直抵深處的疼痛。上半身也是,所有的骨骼和臟器仿佛被拆掉又重組,還帶著些錯位的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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