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已經(jīng)無心去關(guān)注他拿到了什么劍法,他只是在想,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注定了。
最早會追溯到什么時候呢?
應(yīng)該是榮箏帶著元日上山的那一刻算起吧。
他以為元鶴與桃花山有緣,是受到元日的影響。
現(xiàn)在看來,完全是他想反了。
他遇到元日,是為了讓他有朝一日遇到元鶴。
元鶴就是他的第七個弟子。
為什么元鶴從小受盡磨難,一母同胞的妹妹亡故,他不但沒有得到父母的安撫,甚至受盡冷眼。
即便幼時來到桃花山,卻又要被山中的仙人拋棄一次,甚至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洗去了一段記憶。
元鶴來過陶眠這里,但那時金手指沒有提示他收徒。
直到元鶴被摯友背叛,被愛人放棄,親人盡數(shù)慘死,他自己也僅剩下七日的壽命——
金手指才終于跳出來,說,他具有了“徒弟資質(zhì)”。
太過殘忍。
這對于元鶴,對于陶眠而言,都太過殘忍。
陶眠久久無法接受這件事。
他的腦中一直在嗡嗡作響,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帶著元鶴回到了道觀。
幸好還有白鶴在。這只鶴平時吵吵鬧鬧,關(guān)鍵時刻還是能靠得住。
等仙人和鶴帶著傷員回來時,黑蛇在窗子的縫隙間探出個腦袋,又縮回去,似乎不想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它在偷看。
但很快,它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
這氣息不是指重傷的元鶴,它知道元鶴受傷,親眼看見的,但是不關(guān)心。
它能感知到的,是從陶眠身上傳來的無盡傷慟。
它知道陶眠會為元鶴難過,但這難過,似乎又有點過了頭。
陶眠從來不會這樣肆意地任由他的情緒蔓延。
它用腦袋頂開窗戶的縫隙,身子擠出來,落在地上,尾巴梢兒卷卷。
它遲疑著,默默注視陶眠把元鶴送回那間他住過的屋子,跟了上去。
元鶴還在昏迷,但沒有初見時那么慘了。
屋內(nèi)安靜極了,仿佛連灰塵落下的聲音都能聽得明。
陶眠坐在床邊,給元鶴把脈。
白鶴老實地守在一邊,也不像平時那般亂叫,連它都知道這時最好不要再讓仙人增添一分煩憂。
桃花山平日靜中有亂,黑蛇和白鶴總能折騰出點熱鬧事兒來。如今徹底靜了,只能隱約聽見山林深處的咕咕鳥鳴。
陶眠把元鶴的手放回被子,壓了壓被角。
“脈象暫時穩(wěn)定,但元鶴的身體狀況,仍然不樂觀!
金手指沒有誆騙他,元鶴的身子確實是很糟糕的狀態(tài)。
它似乎并不想直接告訴陶眠拯救元鶴的辦法,金手指每次都是這樣,袖手旁觀。
但它又給陶眠含糊地指出一條路,它說,可以為元鶴“續(xù)命”。
所謂續(xù)命,就是把元鶴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魂魄,再找回來,封在體內(nèi)。
這種法子找回來的壽命是有限制的,最長不過十年,最短可能僅有幾個月。
希望渺茫,但陶眠仍然決定試試。
白掌柜臨別時贈予他的那些物件,可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第338章 容我想想
京城。
白掌柜今日喜迎他的第五十家棺材鋪子開張,旁人嫌他這地兒晦氣不來,他就與二位弟子擺了個小桌,斟酒自飲,小慶一番。
能把殯葬事業(yè)做大做強(qiáng),他白仁壽也算對得起那位手藝被偷的師父了。
他這鋪子平時不把大門敞開,鎖陰氣,免得這一屋子的物件被日光損害。但今日非同尋常。開張的好日子,總要迎一迎財氣進(jìn)門,尤其是正午的時候。
白掌柜做了一桌的菜,兩個小徒饞貓似的,聞著味兒過來。白掌柜用筷子敲掉徒弟偷油餅的手,對他吹胡子瞪眼睛。
“沒規(guī)矩!師父沒上桌,你倒先開動了!”
他把這兩個徒弟當(dāng)親生孩子養(yǎng),是以他們都不畏懼他。被師父責(zé)罵,也笑嘻嘻地跟師父賣乖討巧,順著脾氣哄兩句,這事便也過去。
白掌柜擺好桌,這才叫兩個小孩過來。
鋪子的門大敞開,街上的喧鬧盡數(shù)鉆入。小徒弟們吃飯不老實,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兒。
有個賣貨的貨郎和包子鋪的老板嗑瓜子閑聊著,說起了近些日子京城的一件大事。
正是炙手可熱的元家被天子定為謀逆之罪,慘遭滅族一事。
坊間傳聞諸多,說是那從元大人家搜出來的琥珀雕像,和前朝皇帝有關(guān),元家身上流著前朝皇族的血脈。
皇帝竟然選了前朝余孽做重臣,一場天大的鬧劇。
估計皇帝老兒半夜驚醒,都得捶自己胸口兩下,真是看走了眼。
這事兒鬧得很大,包括當(dāng)初提攜元日的那些大臣,都受到了牽連。元日的身份是假的,他如何通過篩選參加科舉,事情倒查回去,翻出來的都是舊賬。
在和元家有關(guān)系的那些門戶中,唯有夏家保全了自己。
嫁入元家的夏晚煙早早病故,而元家謀逆之事,還是夏之卿揭發(fā)出來的。盡管揭發(fā)告密之人未必會有好下場,但暫時,皇帝還是要對他客氣點。
至于元大人的獨子元鶴,有傳聞?wù)f他在邊關(guān)戰(zhàn)死,連尸體都找不到了,永遠(yuǎn)無法回到故鄉(xiāng)。
回了故鄉(xiāng),也是滿目瘡痍。至親慘死,好友離棄。對他而言,或許戰(zhàn)死沙場是一件好事。
當(dāng)年元日高中,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如今物是人非,浮華煙塵散,風(fēng)光的元府被砸得破敗,路過的行人都要遠(yuǎn)遠(yuǎn)繞開。
徒弟們第一次來京城,聽什么都新鮮。其中一個仰著頭問白仁壽,那個雕像到底有什么不對勁兒,皇帝見了竟然受這么大刺激。
白仁壽給他夾個大大的雞腿。
“快吃,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有雞腿吃,小徒弟也就不多話了,埋頭歡快地撕咬著雞肉。
白掌柜心事重重。從貨郎提到“元”這個姓氏,他立刻想到了大掌柜偶然提過的那個名字。
元鶴。
他心里念叨,或許只是同名同姓。忙活了一整日,拾掇鋪子,等半夜閑下來卻怎么都睡不著。
他翻身下了床,取來一個雕花的紫檀木匣。
這匣子是兩邊都有開口,一邊方便抽拉,另外一邊是封死的,只是在中間開了個扁平四方的豁,剛好夠一支卜卦的竹簽漏出來。
白掌柜把匣盒抽出來,里面十二支卜簽,不多不少。
他把盒子又塞回去,兩手握住木匣的匣身,上下晃九次,左右晃九次。
三支卜簽接連掉出來。
白掌柜捋著所剩無幾的胡須,低頭看卦。
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兇相、兇相……”
他嘴里反復(fù)念叨這兩個字,坐立難安。
大掌柜對他有恩,此事即便棘手,也不能坐視不理。
可這一行又兇險至極,不僅對大掌柜而言,于他也是。
白仁壽在還沒來得及拾掇的臥房靜坐半宿,只有一輪冷月相伴。
思慮再三,他狠掐自己的大腿一記,依然決定前往桃花山。
此身非我有,要不是大掌柜,他早就餓死在那個冬日。
白掌柜簡單收拾行囊,把兩個呼呼大睡的小徒搖醒,叮囑三五事宜,乘月色而往。
桃花山,他只聽薛掌柜醉后提過一次,那時他斗膽問了山之所在。
幸好當(dāng)初多嘴,不然現(xiàn)在簡直兩眼一抹黑,根本找不到路。
他不像仙人能日行千里,腳程再快,跑死多少匹馬,趕到桃花山也是三日后。
等他到了山腳,用餿掉的衣袖擦著額頭的汗,呼哧帶喘地爬上了半山,正撞見陶眠在尋死。
可把白掌柜嚇得,肚子上的肉都要掉三層。
陶眠一甩白綾,掛在院中那棵歪脖子樹,打了個死結(jié)。
腳下踩個小板凳,一踢蹬,就要把自己吊死。
白掌柜顧不得身體的疲累和膝蓋的酥軟,三步并作兩步,沖到樹下,抱住陶眠的腿。
“大掌柜,使不得,使不得!那少年人還有得救,您別就這么隨他去了!”
陶眠只是虛張聲勢,小試一招,也沒打算真的把板凳踢倒。
可白掌柜這么爆沖過來,將他的身子拖住,拼命下拽。
他是真的要被勒死了。
白鶴鳴嘯一聲,像個多事的老太太,從客房甩著翅膀飛出來,拍扇著白掌柜。
白掌柜哎呀幾聲,無辜被抽了好幾個大耳刮,抱腿的胳膊終于松了些。
陶眠得救,一場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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