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先前頻出炸裂言論,讓蔡伯每日不得不多服兩片藥。自從那回老人病倒,他說話也就斟酌著來了,輕易不開口。
蔡伯倒是有些懷念以前口無遮攔的他。
對于此種心態(tài),陶眠想點(diǎn)評兩句。
礙于蔡伯身體不好,遂罷。
榮箏除了催元日起床這件事幫了些忙,剩下的時(shí)間都在添亂。
一早的雞飛狗跳,終于,元日整理好自己,換上整潔的新衣服,站在陶眠和蔡伯面前,深深一拜。
“陶師父、蔡伯,元日這就去了!
“去吧去吧,元日,放心大膽地考,陶師父拿皇位給你兜底。”
“……”皇位這個(gè)梗是過不去了,蔡伯深吸一口氣。是他錯了,小陶還是氣人小陶。
元日還等著他開口,蔡伯定了定神,望著眼前的年輕人。
“元日,多余的話也不必說,接下來幾日的考試,只是你人生中必經(jīng)的一環(huán)考驗(yàn),邁過去就是了。
不必將它看得過重,也不輕視它,只是一步而已。”
蔡伯說給元日的話,是叫他把心態(tài)放平,眼界放長。
未來的路漫漫無邊,轉(zhuǎn)機(jī)無限。正因?yàn)槿绱,對待眼前的考?yàn),不必像面對終點(diǎn)那般如臨大敵。
只是一步而已。
蔡伯這話一出口,元日的神情明顯要比之前釋然許多。
“元日明白!
他朗聲應(yīng)了蔡伯的話,向著陶眠、蔡伯,還有剛剛走過來的榮箏行了一禮。
然后,跨過高高的門檻,在熹微的晨光中離去。
院內(nèi)的三人目送他離開,榮箏笑盈盈地?fù)]手,直到看不見元日的身影。
因?yàn)樘鹆耸直,衣袖順著?xì)瘦的小臂下滑,露出了一截雪白手腕。
在手腕內(nèi)側(cè),原本白皙的肌膚上,多了許多道紫黑色的痕跡。
像細(xì)小的藤蔓,又像許多條吐信子的蛇,看上去觸目驚心。
榮箏垂眸望著自己的手臂,微微咬住下唇,將衣袖重新捋下來,遮住肌膚上的異樣。
隔著蔡伯,陶眠余光瞥見榮箏的動作,他凝視許久,直到對方放下袖子,才收回目光。
一聲嘆息。
第277章 目標(biāo)定得高高的
府試同樣持續(xù)數(shù)日,這幾日陶眠和榮箏就暫時(shí)留在了蔡伯的宅子里。
蔡伯閑下來時(shí)喜歡侍弄花草,這愛好和陶眠倒是契合。
元日不在,榮箏在房間午睡未醒,陶眠與蔡伯在花園中,給一株海棠翻土施肥。
蔡伯說自己是花匠,倒也不錯。他一把年紀(jì),走路都晃。唯獨(dú)面對他后院這些奇珍異草時(shí),才顯出使不完的力氣。
偶爾陶眠都要叫他歇歇。
“無礙,無礙。”
蔡伯把水桶放在腳邊,一手扶在后腰,脖頸上挺。
伴隨著“哎呦”一聲,陶眠眼睜睜地目睹他向后仰去,像被人彈了一指頭的不倒翁。
“!”
他一驚,手中的鐵鏟丟到旁邊,先把人扶住。
“您慢著些……罷了,還是我來吧!
蔡伯呵呵笑,終于肯服老,捶著自己的腰,到旁邊的石凳歇歇乏。
陶眠做起這些園藝活兒利索干脆,他把袖口都挽起到手肘處,一鏟接著一鏟。
蔡伯就在他干活的時(shí)候,偶爾與他搭一兩句話。
“以前年輕的時(shí)候還不覺得,現(xiàn)在曉得了光陰飛逝,白駒過隙。我剛見元日那孩子,他也就這么高?”
蔡伯伸出手,掌心向下,比了一個(gè)差不多的高度。
“如今都長這么大了。唉,歲月不等人啊。”
陶眠聽他念起元日,也微微有了笑意。
“我見到他的時(shí)候,他的個(gè)子還要矮些呢。站在我的床邊,一身短紅夾襖,粗粗胖胖,像過年放的紅爆竹!
這奇妙又貼切的比方把蔡伯聽得直樂。
“那時(shí)候他在山里,只有他一個(gè)小孩。我和榮箏都不拘束他,他就追小鳥、揍小樹,作威作福!
蔡伯印象中的元日已經(jīng)很懂事了,陶眠說得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
“沒想到,元日小時(shí)候……還很頑皮?”
“皮著呢。但也怪我。榮箏的身子每況愈下,有時(shí)候我顧不上照料他。小孩子磨人,見大人不理他,就要想方設(shè)法折騰些動靜,要我多去關(guān)心他!
“那這揍小樹是……”
“他想學(xué)功法,我不肯教。他非要證明自己,就去折騰小樹!
陶眠回憶起那些被元日折磨的花花草草,就要心痛。
“后來他又長了一兩歲,才慢慢懂得,為什么榮姨總是躲在屋子里,叫她出去玩也不出。”
陶眠蹲下來,換了把更小的鏟子,把樹根附近澆水澆硬了的土塊搗碎。
“人還真是奇怪。他不懂事的時(shí)候,我想著,他要是快些明白事理就好。他懂事了,我又想,是不是對他管教太多,讓他早早地褪去稚氣,平白比其他的孩子少了許多自在的日子!
蔡伯聞言,也是感喟良多。
“人和人相處,本就是不易的。我對我的晚輩說,不要輕易去走這條路。
他們誤以為我怕后來居上,卻不想,我已是如履薄冰。該如何從這條路上平安退出來,是我唯一憂愁的事。
而今我想,彼時(shí)我人在歧途,又哪里有資格,為他人指點(diǎn)。說到底,是倚老賣老罷了。”
蔡伯想起了些許往事,唏噓不已。
陶眠用手把不小心濺到外面的土攏了攏。
“年歲未到,有些道理是很難聽進(jìn)去的。聽了,也未必明白。”
他拍拍手中的土,站起來。
“好了,這棵樹今年再休養(yǎng)一年,明年就會開花了。”
陶眠把水桶鏟子都放到不礙事的地方,轉(zhuǎn)身回到海棠樹前。
他的手指輕搭在干枯的花枝之上,默默念了兩句,大致是些祈愿明年開花的吉利話。
“話說,元日是不是該考完了?”
陶眠回首,蔡伯也拄著拐杖,緩慢踱步到他身后,仰起頭望著那細(xì)瘦海棠。
春日的光落在他眼中,鶴發(fā)銀絲,蒙蒙地染了一層碎金色。
“是該考完了。不如我們備些酒菜來迎他?”
“那當(dāng)然好,”陶眠莞爾,“元日這回考得不錯!
“噢?這又是小陶的未卜先知么?”
“我預(yù)感很靈驗(yàn)的,蔡伯您就瞧著看吧!
元日這回發(fā)揮得確實(shí)不錯,拿到了府案首,也就是府試第一名的成績。
這樣他便直接成了秀才,無須參加接下來的院試。
元日無親無依,為他慶賀的,也就是蔡伯,還有陶眠榮箏師徒二人。
那日他們在宅子的院子中央擺了酒席,對酒當(dāng)歌,四人共饗。元日自個(gè)兒高興,另外三人比他興致更足。連蔡伯都喝了不少。
蔡伯是個(gè)文化人,喝醉了之后詩興大發(fā)。陶眠偶爾與他唱和。榮箏不會作詩,但劍舞得好。
繡雪出鞘,天地都點(diǎn)染了一絲寒意。
元日還小,陶眠不叫他沾酒;蛟S是誰不小心換了他的杯子,亦或者無酒自醉。他為榮箏的劍叫號,不時(shí)與蔡伯、陶師父和兩句詩。
天邊的月淌在手心,溶在眼底。元日望著眼前景,眼前人,眼眶就熱燙起來。
“小元日,”陶眠揮袖,不經(jīng)意似的,拂過他的眼角,“喜事降臨的日子,為何傷懷!
元日把臉埋在手臂之間,用力蹭蹭。隨后,他就失了所有的力氣,繼續(xù)枕著胳膊,手指繞住酒杯。
“陶師父,景和人,都是今夜一度。相逢終究是短,我能和諸位長輩……舉杯到何年呢。”
越是暢快恣意,越是遺憾光陰不留人。
陶眠把他用手指勾著的酒杯輕輕挪走,免得弄碎了,傷到他自己。
“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他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元日,別給自己太重的擔(dān)子,細(xì)水長流!
元日是秀才了,身份與原來大不一樣。他今日聽多了恭喜慶賀聲,心中卻愈發(fā)茫然起來。
“陶師父,我上了這條路。我適合么?我能做得好么?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是個(gè)被人拋棄的小乞丐,要和路邊的狗搶食,還常常搶不過!
元日傷感著呢,結(jié)果陶眠來一句——
“搶不過正常。讓我去搶,我也搶不過!
“……”
元日頓時(shí)哭笑不得。
“再說了,秀才而已,你的路還長著呢,別為太久之后的將來操心……也不一定能考得上!
“這話不大中聽,”人醉了,說話的顧忌也少了,“但我貌似……被安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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