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然后……我被后面那毛躁的小子推了,不小心跨過去。跨進(jìn)之后,他們就要搜身!
“……原來您還真是一腳誤入宦海,顛沛跌宕一生啊。”
蔡伯只顧著呵呵笑,慈眉善目。
他和藹的目光落在了元日身上。
“你收養(yǎng)來的這個孩子,絕非池中之物!
“是不是池中物,是哪個池子的,除了靠他自己,也得有‘仙人’指路。”
陶眠淡淡地說著。
蔡伯的笑聲更暢快了,這回還多了點調(diào)侃意味。
“小陶啊,你看似遠(yuǎn)離世俗,實則這世間的規(guī)矩道理,你看得一清二楚!
陶眠微笑。
“好話要留給能夠明悟的人!
蔡伯搖首失笑,受了這句夸。
“你放心吧,元日這孩子有出息。老夫愛才,把他扶上馬,再送一程。”
“那我就先謝過蔡伯了。”
“只是,我老了,時日無多。今后大部分的路,還要靠這孩子自己走!
蔡伯幽幽地說著,嘆氣。
“宦海有舟亦難渡啊,風(fēng)急浪大!
“由他向前闖吧,”陶眠看得很開,“大不了急流勇退。他總有能回去的歸處!
第273章 縣案首
童生試分為縣試和府試。元日這場參加的是縣試。
考試總共分五場,通過前一場,才有資格參加下一場。
不管放在哪個世代,科考都是異常殘酷的。
縣試持續(xù)數(shù)日,元日這幾天就歇在附近的客棧,第一晚陶眠陪著他。
他們在客棧房間內(nèi)用晚膳,元日還勸陶眠早些回去。
“榮姨一個人在山中呢,她還生著病!
“不礙事。我出門前和小花提了,她還叫你潛心考試,別有顧慮!
“真的?”
少年聽說榮箏記起了他,不由得生出一絲喜色。
“榮姨終于記得我了么?”
“她一直記得你,只是偶爾沒睡醒,叫錯罷了!
元日扒了兩口飯。
“我想榮姨的身子早些好。若是老天能保佑她好,叫我考不上功名也成!
“小孩,別亂說話。小花的身子會好,你也能考取功名!
“我其實對做官這件事,沒什么執(zhí)念,”元日放下筷子,嘴邊還粘著一粒米,一本正經(jīng)地對陶眠講,“只是讀書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我會什么,我就去做了。”
陶眠的眼睛彎起,摸摸少年的頭頂。
“元日,你有這種心性,才能走得很遠(yuǎn)!
仙人把自己面前沒動過的那盤葷菜,換到了少年的碗邊。
“陶師父對做官這件事一竅不通,但我知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飯。你會什么,你就去做。不至于勉強自己,也不會虛度光陰。做人要無愧于己,無愧于天地。”
元日點點頭。
“我記下了!
他又悶頭扒飯,忽然咬著碗邊,嘿嘿笑起來。
“笑什么?”
“陶師父雖然不想收我這個徒弟,但您把道理都教給我了!
他有小小的滿足和得意,少年人的心思像燒開了、把壺蓋頂起的水,滿溢著,藏都藏不住。
“還是孩子心性,”陶眠搖搖頭,不禁笑起來,“你知道做我陶眠的徒弟要吃多少苦頭么?有福之人勿入陶門!
“您別這樣說呀。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成為桃花山的徒弟,受了百般磨難,千錘萬鑿,走出山后肯定也是大人物啊!
“確實都是大人物……不過,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苦楚,也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
“但是……還有很多人,受到他們的保護(hù)和幫助啊。陶師父,你的徒弟都是一宗之主、一國之君,他們在位的時候,不也是在為宗門殫精竭慮,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么?”
少年的眼睛黝黑深亮,映著熒熒燭火。
他聽過陶眠講徒弟的故事,悲傷在所難免。
但他在想,陶眠的弟子,盡管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圓滿,哪怕帶著復(fù)仇的初衷,坐上高位——
他們承受了地位帶來的束縛,被困囿于此,卻也盡己所能,不負(fù)那些把他們送到這個位子的人。
就算是陶眠的三弟子和四弟子,他們也是背負(fù)著自己門派的名譽聲望和無盡的未來,揮劍朝向彼此。
“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
少年還沒有變聲的稚氣聲線在空寂的房間響起。
陶眠的心湖一顫。
他先垂下眼睛,眼皮輕抖,呼吸聲略沉,深吸一口氣。那些名字在片刻就把他席卷,他要平復(fù)這股滔天浪潮。
隨后他的目光沉靜下來,燭火又一次落在他的眼瞳中,代表他已經(jīng)整理好了心情。
待到他再次掀起眼簾,望向眼神灼灼的少年時,他的黑眸就變得柔亮。
“我活了這么久,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
“陶師父……”
“我沒有怪罪你,元日,”他看見少年低下頭,露出歉疚的表情,便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叫他抬起臉來,“你說得不錯,我的弟子,都是很了不起的!
陶眠抓了一把鹽花生,一半漏給元日,一半漏在他自己的面前。
他左手輕捏花生殼,另一手配合著,把里面圓潤如珠的花生剝出來,搓掉紅皮,放在小小的空碟子里。
“過去我總是沉湎于各種遺憾和未竟之事,現(xiàn)在想來,我的弟子,在十幾、二十來歲的年紀(jì),運籌帷幄,登及高位,達(dá)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見到了廣袤華景和無邊風(fēng)月……重要的是,他們在臨終前,都圓了最初的心愿。這是否又是一種圓滿呢?”
“當(dāng)然是,”元日鄭重其事地點頭,“人生又不止一樁圓滿,連天邊的月都是每月一圓?v使遺憾重重,能有一樁圓滿,就是幸事!
他年紀(jì)輕輕,卻把許多事看得通透。
這般明慧通達(dá),連仙人都有些動容。
“看來小花當(dāng)初把你帶到山上,于我桃花山,還真是幸運!
“我來到桃花山,便是樁樁件件都圓滿了,”元日笑得見牙不見眼,“我才是最幸運的那個!
陶眠笑了。
“那就讓這天賜的運氣,保佑我們小元日,金榜題名!
……
元日本就聰慧,又學(xué)得踏實,五場考試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知縣排好名,放榜。
放榜之日,陶眠專程從桃花山趕來。
仙人做好了道喜的準(zhǔn)備,但在蔡伯那里見到滿面愁容的少年,不免驚訝。
“元日,怎么了?”
元日支支吾吾,遲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蔡伯坐在旁邊的太師椅,捋捋長髯,也不言語。
陶眠心想這下壞了,莫不是沒考過?
他安慰少年的話語也很直接。
“元日,果然,陶師父還是助你做皇帝吧!”
這番話一出口,元日見怪不怪,蔡伯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陶眠離得近,把他扶回去。
“您老人家慢著點,身子骨本來就脆!
蔡伯知道這看起來二十來歲的青年喜歡開玩笑,口無遮攔,但沒想到對方的玩笑竟然開得這么大。
“小陶,當(dāng)……當(dāng)皇帝,”他的聲音驟然壓得很低,“這種話,以后可不能亂說了!”
“有什么不能?我以前……好吧,好吧,蔡伯,我聽你的。”
蔡伯從懷里掏出一瓶藥,這藥丸自從他認(rèn)識陶眠后,就時常備著了。
他吞咽兩粒,用茶水順到胃里,拍拍胸脯,自己安慰受驚的自己。
有陶眠這么一活躍氣氛,元日憋在心口的話,也終于能說出來了。
“不是沒通過,是……沒有拿到縣案首!
“噢,縣案首。”陶眠點點頭,好像很明白。
然后他下一句就是——
“那是啥?”
<div style="text-align:center;">
<script>read_xia();</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