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事都有個萬一,為了以防萬一,自然也有相應的對策。
這對策便是“撞連環(huán)”。
所謂撞連環(huán)的“連環(huán)”,是指千燈樓的九曲連環(huán)燈。這燈的位置就藏在圓臺和雅間回廊之間的黑暗之中,由若干個小的蓮花燈組成。需要兩方或者多方競價者各自派出一位男性侍從,手持小臂長短的燈杖,把位于暗處的蓮花燈點燃。
在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點燃最多的蓮花燈的一方,即可得到該物品。
雅間之外,已經(jīng)有樓中的女侍悄然候在門前,兩手間的托盤盛放的正是用于燃燈的燈杖。
薛瀚嘆一口氣。
“方才在門口,沈泊舟質(zhì)問我為何帶男隨從前來,也是這個意思。通常帶男隨從的客人,是在這輪唱樓中有勢在必得的寶貝。如果動錢拿不下,就要動手了。”
陶眠心態(tài)平穩(wěn),但他仍是好奇。
“千燈樓的禁令不是不允許賓客之間大打出手么?”
薛瀚譏笑。
“你瞧瞧前面,只有那圓臺是亮的。只要不在那上面動武,被唱樓官發(fā)現(xiàn),那剩下的黑的地方,不是隨便打么?”
“……這千燈樓的規(guī)矩漏洞還蠻大!
陶眠養(yǎng)精蓄銳半晌,終于,體力恢復了八九成,是時候活動活動筋骨。
“用燈杖敲燈就行么?聽上去很簡單!
他走出雅間,把身形暴露在其他賓客面前,從屈膝躬身的美貌侍女手中取來燈杖。
對面也走出了一個身型高大的男隨從,頭上頂著兩個黑色的犄角,看來是什么妖怪。
還有另外一人,也撩著簾子走出。
對方把手臂疊在回廊的欄桿之上,眺望。仙人的眼神好使,一眼就看清他的五官。
知道另外一位腦子被門夾、花費上萬金買一塊魚脂的競價者是沈泊舟時,陶眠心想,還真是不怎么意外。
第28章 撞連環(huán)
千燈樓禁武,但只要不武到唱樓官眼皮子底下,就問題不大。
看那唱樓官笑瞇瞇地平視著雅間的高度,估計是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這是樓內(nèi)的潛規(guī)則。
圓臺之上驟然又出現(xiàn)了一只三足青銅香爐,一根完整的香杵在壘高的香灰之中。
唱樓官的食指在空中一劃,火焰頓明,妖異地躍動著。
他壓低身子,手指湊近香爐中僅有的那根香。
哧——
仿佛一個開始的發(fā)令信號,陶眠和對面的隨從幾乎同時從欄桿一躍而下。
賓客們好奇地從各自的雅間走出,紛紛低頭望向那團被圈住的黑暗。
買東西很有趣,但熱鬧更好看。
噔噔噔——
陶眠在暗處仍可視物,他終于摸清楚這烏漆漆的區(qū)域是怎樣的一番景致。
那數(shù)不清的九曲連環(huán)燈被手腕粗細的黃金鏈串著,四散在各個角落。
他就近連點三盞,暗紅色的燈火燃起。與此同時,在他的西北方向,男隨從也點燃三盞,只不過對面的光是幽藍色的。
看起來是要用顏色作為區(qū)分。
陶眠的速度很快,不過須臾,他周圍已經(jīng)是一片紅色的燈海。對面不遑多讓,比起陶眠這邊略少幾盞,但也容易追上。
在樓上的看客眼中,原本黑暗無物的地帶,迅速燃起紅和藍的斑點,匯成兩道斑斕光流。
燈盞的數(shù)量是有限的,很快,陶眠發(fā)現(xiàn)越是靠近中間區(qū)域,燈的布設就越是稀疏。
怪不得出門前薛瀚提醒他能動手就千萬別禮貌,現(xiàn)在是要搶燈了。
陶眠左臂前伸,手中的燈桿即將觸碰到一盞黯淡的蓮花燈。
這時,另一支燈桿不打招呼地敲上他的。陶眠抬眼,和那隨從泛著淡淡青光的雙瞳對視。
來了!
仙人手腕內(nèi)繞,輕松甩開對方的壓制,同時右手成掌,朝向隨從徑直襲去。
這一掌看似綿柔輕靈,實則蘊涵無窮仙力。周圍沉重的黃金鏈吃不住這剛勁的力道,嘩啦啦地搖晃相撞。
高壯的妖隨從自是察覺不妙,向后連躍三步,腳尖點在其中一根鎖鏈之上。
陶眠頭也不回,揮桿輕敲,那盞奪來的蓮花燈在他身后燃起紅火。
隨后他的視線調(diào)向自己的左手側。
又一盞未燃的燈。
陶眠腳步輕踏,落在那燈所在的金鏈之上。這次妖隨從并未退讓,他主動出擊,有力的手掌握住鏈條,猛地向下拖拽。趁陶眠的身體不免向一側倒去之際,他飛身而上,準備搶先燃起那蓮花燈。
結果本該墜落的仙人卻一手挽住鎖鏈,吊著自己的身體向上甩,不但點了燈,還順勢賞了隨從一腳!
憑著幽幽蓮花燈光,賓客們看清臺下這一幕,吸氣驚呼。
燈的個數(shù)越來越少,兩人的打斗也逐步激烈起來。陶眠翻身躍到圓臺之上,兩步又跨過,在笑容紋絲未改的唱樓官面前閃現(xiàn)、沒入黑暗,身后緊緊跟著的是一臉煞氣的妖隨從。
哪怕底下乒乒乓乓快把樓拆了,圓臺中央的唱樓官依舊兩手揣進袖子里裝聾作啞。
不知是他們的點燈的進度過快,還是那爐中的香實在太長?傊扇撕脱S從把臺下的燈點了個遍,那香還有不短的一截。
剩下的時間能如何?總不能一仙一妖抱著自己的燈大眼瞪小眼。
陶眠眼珠一轉,壞水上涌。
他的右上方是最后一盞未點燃的蓮花燈,妖隨從自是要來搶奪,但這次陶眠卻沒有強勢地對抗。
妖怪比想象中更輕松地燃起了燈,不免覺得異樣,回頭四處找陶眠的位置。
陶眠站在他不遠處,一派悠閑。他含笑與妖隨從隔空相望,手中的長長燈桿威脅似的敲了敲身側晶瑩剔透的燈身。
鐺鐺——
那盞燈早已經(jīng)被點了藍火。
妖隨從猛然意識到他要干什么,但阻止卻是晚了。陶眠的手指施力,一記重敲,蓮花燈承受不住他的力道,猝然崩裂成一片片。
他要碎藍燈!
這下連沈泊舟都要吃驚了。千燈樓有過大大小小數(shù)十次撞連環(huán),但因為在暗處辨物困難,外加燈的位置別扭難找,還要在一炷香的時間內(nèi)防備敵人,同時做到這三者實在難上加難。
以往的撞連環(huán)燈都點不齊整,哪里還像陶眠這樣有余力碎燈?
陶眠的想法很簡單,剩下的時間里他不可能死守著紅色蓮花燈,范圍太大。
對方遲早會想到碎燈這個點子。
與其等著對方回過神來,不如由他來先下手為強。
趁著妖隨從不知守燈還是碎紅燈的混沌瞬間,陶眠已經(jīng)連碎八盞藍燈。
而他的對手似乎下定決心,和他采取了同樣辦法。
賓客們又驚嘆地看著那片紅藍相匯的光海漸漸消融的場面!
陶眠把藍燈碎得不剩幾盞,又有多余的精力去護一護自己的紅燈。
妖隨從捉襟見肘,落了下風。
就在仙人已經(jīng)穩(wěn)操勝券之際,自雅間回廊,又墜下來一個人。
是沈泊舟!
沈泊舟身為貴客本不需要親自動手,再說這也不合規(guī)矩。
但他向來離經(jīng)叛道,規(guī)矩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打破。他興致起了,也要與陶眠斗上一斗。
陶眠心想可讓我逮住機會把人揍一頓。
仙人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實則功底極為扎實,和沈泊舟這種又沒經(jīng)驗又是野路子修煉來的撕斗,簡直是欺負小孩。
不過沈泊舟是個瘋子,遇強則瘋。他這種不顧自家性命的打法,放眼整個三界也是十分炸裂震撼的。
陶眠出夠了氣,自然是不愿多糾纏。但沈泊舟卻在這時貼身上前,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
“你果然是人仙。”
被戳穿身份的陶眠裝作沒聽見。
沈泊舟繼續(xù)道,如果在這里拆穿你的身份,恐怕登樓的仙人立馬就要成為這千燈樓拍品吧。
陶眠依舊沒吭聲,但他心想如果真的走到這步,那要麻煩了。
只有兩種下場。
要么他走不出這千燈樓的門。
要么除薛瀚之外的賓客全部走不出這門。
他是不愿擅自開殺戒的,他怕賬上的錢不夠薛瀚給他收拾爛攤子。
雅間的薛瀚本來坐得四平八穩(wěn),直到對面的沈泊舟不管不顧地跳下去。
他一掌將茶杯捏碎,低罵一句瘋狗。
薛掌柜沒有心情品他的名茶,拂袖離開雅間。此時陶眠和沈泊舟以及他的隨從已經(jīng)翻上了圓臺,沈泊舟的臉上掛了一道血痕,是誰的手筆顯而易見。
陶眠瞥了一眼殘香,打算再次步入黑暗,爭取最后的時間。
這時沈泊舟搶在他之前墜落,臉朝著他的方向,同時手中甩出了一道風刃。
本該下墜的陶眠緊急調(diào)整姿勢,高高昂起脖頸,讓那道風刃飛過。
但他的面具不可避免地被割碎了一角,露出他的右眼。
那是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沉淀光陰,清澈卻莊重,帶著一絲縹緲神性。
不斷下落的沈泊舟在仙人眼中看到了這片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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