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雨過后有彩虹,紫禁城還是那個紫禁城。
依舊是金瓦紅墻巍峨恢弘!
但仔細(xì)看,紫禁城又好像不似原來的紫禁城。
亭臺樓榭一一在,始終不見舊人來。
新人不識春秋好,唯見皇帝坐高臺。
紫禁城是不會變的,皇帝是不會變的,變的只是人!
太子六斤依舊每日在文華殿讀書,他身邊的太監(jiān)換成了一個陌生人。
一個三十多歲,很魁梧很丑很不愛說話,總是低著頭垂著手,面無表情的人。
他叫陳不對!
據(jù)說他以前是敬事房的領(lǐng)班太監(jiān),據(jù)說他是皇后娘娘親自挑選的,據(jù)說就沒有人見他笑過。
還有郭老太妃,她帶著先帝的妃子們,搬去了孝陵那邊居住。說要給太祖高皇帝守陵,所以這偌大的紫禁城,更空曠了。
這一切的背后緣由,有人知道,有人懵懂,有人惘然....
外界更有著數(shù)不清的猜測,可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猜測就好似吹過紫禁城的風(fēng),越來越遠(y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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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老虎一過,冬天驟然而至。
今年的冬天來得不但早,而且格外冷,甚至于天都是陰沉沉的,偶爾有冰涼的東西落下,也不知是雨還是雪。
皇帝怕人,卻也格外討厭寒冷。所以早早的就有太監(jiān)把乾清宮的地龍燒了起來,使得殿內(nèi)溫暖如春。
殿中,一盆蘭花在窗臺無聲綻放。
朱允熥站在貼了牛皮紙的窗子前,看著外頭灰蒙蒙的天,開口道,“今年冬天來得早,霜凍也早,怕是要影響耕種!”
他身后,是剛從河北等地返回京師的李至剛。
近半年未見,他倒是瘦了許多,但精神卻格外高漲。
“皇上心念萬民,天下蒼生之幸!”李至剛開口道。
朱允熥繼續(xù)看著窗外,“南方都這么冷,北方可想而知。一旦影響了耕種,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了!戶部剛給朕上了折子,說要未雨綢繆,最好能延緩一些州府的賦稅!”
“還說要各州府趕緊統(tǒng)計糧食儲備報上來,以備不時之需!”
李至剛沉默片刻,瞄了一眼皇帝的背影,“其實在臣看來,也不必如此!”數(shù)著,他頓了頓,“我大明疆域萬里,小災(zāi)小害的避免不了。一遇到氣節(jié)不好就要大題大做,在臣看來頗有些杯弓蛇影!”
“所謂計劃沒有變化快!若真是有災(zāi),各地的災(zāi)情也截然不同,處置起來分輕重緩急。中樞再怎么準(zhǔn)備都要看地方上的實際情況,倘若不管地方的事情,就自顧自的按照自己的設(shè)想行事!”
“有時候興許會適得其反!”李至剛說著,又瞄了一眼朱允熥的背影,“再說我大明各州府的糧倉儲備充足,有了災(zāi)撥糧就是,完全沒必要從上而下的緊張行事,弄得人心惶惶!”
“真要有災(zāi),擋不住,治就是了!災(zāi)還沒來就這么大張旗鼓的,到時候虛驚一場,不但丟了顏面還耽誤了朝中的其他正事!”
這就是朱允熥喜歡李至剛的一個點(diǎn),這人并不是完全一味的阿諛奉承,而是對朝中有著自己的看法。他的出發(fā)點(diǎn),有時候也遠(yuǎn)比其他人更為實際。
朱允熥微微一笑,依舊沒有轉(zhuǎn)身,“他們的心是好的,畢竟這幾年總是鬧災(zāi),他們也鬧怕了!”
“皇上所言極是,朝中諸公的心是好的!”李至剛又道,“但在臣看來難免有些太浮于表面了!中樞動動嘴,下邊跑斷腿。朝中諸公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仁政愛民的民生也有了,可下面的人不免叫苦連天!”
“再者說,歷來災(zāi)年都是官吏上下其手之時,F(xiàn)在災(zāi)都沒影呢,就開始籌備,那少不得有人暗中伸手!”
朱允熥笑笑,無聲的撇嘴。
李至剛還是那個李志剛,表達(dá)自己的觀點(diǎn)的同時,總是不忘記要踩其他人幾腳。
“臣說句不當(dāng)?shù)脑,朝中諸公應(yīng)該去地方上看看!”李至剛又道,“其實災(zāi)也沒那么可怕,老百姓也沒那么容易凍餓而死。遇上小打小鬧的災(zāi),百姓總是會自己想辦法的!這么大的天下,朝廷都能管過來?賦稅一旦延緩,想要再收就難了!
聞言,朱允熥皺眉。
這是他不喜歡李至剛的地方,他的內(nèi)心深處太冷漠了,一切都是利益為前提。
“你在北邊的差事辦的不錯!”朱允熥終于回頭,隨意的坐下,把溫?zé)岬呐癄t捧在手中,“北地的士紳讓你折騰一通,戶部的黃冊上就多出了兩成的土地,而且狠狠的剎住這股幫別人掛田免稅的歪風(fēng)邪氣,有功!”
朱允熥的贊賞,讓李至剛的心頭頓時火熱。
說來也奇怪,他為官并不貪腐,甚至也不大重享受,但就是對皇帝的夸獎欲罷不能。
“若是再給臣一些時間,那些士紳們怎么吃進(jìn)去的,臣就讓他們怎么吐出來!”李至剛開口道,“臣其實私下里算了算,光是那些大地主們掛在士紳身上,歷年沒有繳納的賦稅,都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
“他們把田掛在士紳身上本就是觸犯國法,就這么把田地如實的報上來便宜了他們!應(yīng)該追究他們的罪責(zé),不但讓他們補(bǔ)足歷年的賦稅,還要加上罰息!”
“狠!”
朱允熥心中暗道,李至剛比他這個皇帝還狠!
皇帝不過是讓士紳階層不能再繼續(xù)仗著特權(quán),幫別人免稅。他李至剛卻是要直接抄人家的家,罰人家的錢。
聽著是解氣,但朱允熥不能這么搞,現(xiàn)階段也不敢這么搞。
那等于不但得罪了士紳階層,連地主階層都給得罪了。段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呀!
“是有輕重緩急!”朱允熥翹著二郎腿,“一步步的來!”說著,又道,“你且歇息一些時日,然后去南方各省繼續(xù)查!”
說道此處,忽然笑道,“你本就是江南一系的官員,應(yīng)該知道真正難的,還在后頭!”
“其實單就追查掛田偷稅的事倒也不難!”李至剛正色道,“畢竟國有國法,士紳也好官員也罷,面對事實他們無法抵賴,也只能認(rèn)了。而就目前為止,在皇上尚未下令革除他們的特權(quán)之前,他們都不會那么不識時務(wù)的鬧騰!”
“最困難的地方在于,既要革了他們的特權(quán),又要他們繳糧納稅!”李至剛又道,“亂子必然有,但臣再說句不好聽的,無非是臣等豁出去名聲不要了,無非是殺一群不聽話的人而已。難不成,他們還敢造反?”
忽然,朱允熥猛的察覺到,今天的李至剛有些不對。
他奏報的話,似乎重心并未放在即將推廣的新政上,而是有意引著朱允熥的思路,跟他走。
若是在以前,這廝依然是要邀功的!
“你到底想說什么?”朱允熥放下暖爐,正色問道。
“如此,臣就直言!”李至剛眼底,有精光閃爍,“臣在北地各省,發(fā)現(xiàn)了一樁我大明朝大大的弊端,若不現(xiàn)在就開始著手,只怕將來積重難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