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清流,自洪武朝開始日子就一直不好過。
歷朝歷代的清貴讀書人,不但都是天子門生,而且富貴風(fēng)流。敢于直抒己見,甚至不惜得罪君王,乃至于有的干脆可以藐視君王....
可大明朝,你敢嗎?
任憑你錦繡文章古今少有,不管是入朝為官還是江湖為民,都要夾著尾巴做人。
大明朝的皇帝老子,他就不得意讀書人。
當(dāng)初太祖高皇帝就曾做過這樣的詩,嘰嘰喳喳幾只鴉,滿嘴噴粉叫呱呱,今日暫別尋開心,明早個個爛嘴丫!
從這詩中就可以看出來,大明朝的皇帝不但不得意讀書人,而且還厭惡讀書人。厭惡讀書人說話,厭惡讀書人多事,厭惡讀書人小題大做.....
這一點,太祖高皇帝和漢高祖很像,后者更是直接摘下儒生帽子往里撒尿的主兒!
后來太祖高皇帝立了皇太孫,也就是當(dāng)今皇上。
當(dāng)初皇上在東宮時,看著還算是禮賢下士的。頗有幾分當(dāng)初孝康皇帝的風(fēng)范,可正位東宮之后,馬上顯露出和太祖高皇帝一樣的脾性來。
清貴讀書人可以用,但不能大用。就是當(dāng)做給天下讀書人看的門面,軍國大事完全排除在外。
而且,還會時不時的磨磨刀子,殺幾個貪官祭天。
但這些日子,陡然之間,風(fēng)向卻截然不同了。
先是江南系的官員中,侍郎李至剛被點位欽差,去北方清查不法士紳。
而后又欽點了翰林學(xué)士方孝孺,學(xué)道巡閱使,督查天下學(xué)風(fēng),視察天下官學(xué)。
這直接讓大明朝堂之上,沉寂許久的江南系清流們欣喜若狂。
就應(yīng)該這么用他們呀!
他們這些清貴讀書人,就是幫著君王治理天下的。
懲戒宵小,推行教化,以圣人文章仁孝治國。
一時間,朝堂之上陡然翻身的清貴一派,竟然有些東風(fēng)壓倒西風(fēng)的架勢。
私下里更是有人低聲議論,皇上終于迷途知返知道以文治國,以文載道了。
~~
如此半個月后。
時間的一只腳,已經(jīng)快邁進七月。
御花園中的花,更是姹紫嫣紅花團錦簇。
大清早,朱高熾邁著方步,手里捧著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笑著進了南書房值班處。
頷首跟各位大臣打過招呼之后,愜意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下一秒,他笑不出來。
因為他面前,厚厚的奏折已經(jīng)摞得比他腦袋還高。
他有些悻悻的朝乾清宮那邊看一眼,心中腹誹,“你丫弄個南書房出來是不是為了偷懶的?這些活,你都甩給姆們了,你丫倒是清閑!”
如今這位皇帝跟當(dāng)初太祖高皇帝當(dāng)政是兩個路子,太祖高皇帝是凡事都親力親為,而這位則是抓大放小,
但是,但是,但是....
放小不等于不管不問,他可以放小,但誰在小事上出了岔子,這位處置人的手段,可不比太祖高皇帝差。
朱高熾心中腹誹,還是拿起一本奏折,掃兩眼就皺眉仍在一邊。
“瘋了?孔家的案子都是鐵案了,還在為他們抱不平,還說要恢復(fù)衍圣公的爵位?誰寫的,老子看看?”
想著,他看了一眼署名。
翰林院的清流,難怪呢!
“書呆子!”他心中罵一聲,把奏折扔到一邊,又拿起一本。
這本奏折,倒是寫得一筆好顏體字,筆力剛強有力。
“太祖時,浙地賦稅甚苛,其稅為天下其余之地倍數(shù)。僅糧一例,每年就高達兩百萬石。浙地之民早就不堪重負,苦不堪言。如今圣君臨朝,請免浙地錢糧三成。則浙地萬民,必然感念圣恩!”
朱高熾頓時皺眉,心中罵道,“這他媽誰呀?”
罵著他再看看署名,心中又罵道,“怪不得!哼,蹬鼻子上臉!”
奏折的署名之人,乃是浙地豪族出身的官員,清流之中的筆桿子。
早些年大明朝開國的時候,太祖高皇帝因為浙人懷念張士誠,所以定下了比其他行省多了兩倍的賦稅。
但是皇上剛登基沒多久,就把這事給推了,現(xiàn)如今大家交的都是一樣的。而且因為推行海貿(mào)鼓勵工商,還特旨允許浙地以錢代糧,以布代糧。
忽然,朱高熾的臉色古怪起來,眼珠轉(zhuǎn)轉(zhuǎn)。
“請皇上免稅?這是清流們推出來試探皇上口風(fēng)的?”朱高熾心中暗道,“嗯,不但要試探皇上口風(fēng),還要邀功賣名,顯得他有風(fēng)骨!”
想著,他臉上浮出一絲壞笑。
把那本翰林院編修的折子,單獨的放在書案的左側(cè)。
那是等一會,他們要呈給皇上預(yù)覽的。
“你丫清閑?我給找點事!你丫蹬鼻子上臉,我也給你們清流找點事!”朱高熾心中暗道,“還真以為他要重用你們清流了?方孝孺那是巡查天下官學(xué)嗎?那是躲出去了,這都看不清還當(dāng)什么官?回家抱孩子得了!”
心里如是想著,又拿起一本奏折,看了起來。
恰好,李景隆從另一邊過來,直接坐在朱高熾的身側(cè)。
“殿下!”李景隆點著手里的奏折低聲道,“您管著宗正府呀!這事該您來定!”說著,笑道,“您看,有幾位親王的庶子庶女到了婚配的歲數(shù),上書請旨了!”
說著,他又頓頓,“如今宗室都居在京中,新的封號和王爵也還沒下來,到底該怎么辦,您是不是得給個章程!”
朱高熾本來的好心情,瞬間喪失殆盡。
移藩還他媽不如直接說削藩,那還好聽點。
現(xiàn)在,幾乎不愿意封出去的藩王們都拖家?guī)Э诘淖≡诰⿴煯?dāng)中,藩王們的王帽子還在,可他們兒女卻遲遲不見封賞。
藩王們不敢找皇帝鬧,自然要隔三差五的找他朱高熾這個宗正府的宗正,煩不勝煩。
都是他叔叔輩的,說話噴他一臉唾沫,他是一點招兒都沒有。
“這可耽誤不得,已故秦王家的小郡主,眼看和兵部尚書茹瑺家的小子婚期將近?墒菦]個章程,兩家都不敢走禮了!”李景隆繼續(xù)說道,“還有已故晉王家的老四,原先的慶成王,就封地在潞州那位,也到了定親的歲數(shù),您得說話呀!”
朱高熾不勝其煩,“知道了,一會看一會看!”
隨后,又喝了一口酸梅湯。
說著,他搖搖頭,繼續(xù)看著手中來自山東的奏折。
“一會可不成,下官馬上去見萬歲爺.....”
李景隆話音未落,剎那間朱高熾好似見鬼似的騰的站起來。
“怎么了?”李景隆納悶的探頭過去。
噗!
朱高熾口中的酸梅湯,直接來了一個飛流直下三尺,噴了李景隆滿腦袋。
“......”李景隆愣了。
“這是要造反呀!”卻見朱高熾嗷的一聲,拿起奏折就往乾清宮小跑而去。
“我...他媽...”李景隆摸摸濕漉漉的頭發(fā),摸摸滿是酸梅湯的后脖頸子,“殿下,我新穿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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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王八恥攔住朱高熾,“可不敢跑,萬歲爺歇著呢!”
“趕緊!”朱高熾平日的笑臉蕩然無存,怒道,“快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