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天冬日暖陽，那金色的陽光打在身上既舒爽又帶著幾分忍不住微笑的癢。
一輛馬車停在皇城的北安門外邊，馬車轱轆邊上蹲著兩個(gè)好似老農(nóng)一樣的花白頭發(fā)老頭兒。
他倆就那么蹲著，遠(yuǎn)遠(yuǎn)看著跟拉屎似的。走近一看，兩人確實(shí)一人手里捧著一張金黃色的卷起來的烙餅，吃的得香甜。
皇城宮闈禁地，這么蹲著已經(jīng)是不雅，蹲著吃烙餅更是聞所未聞，而且一邊吃還一邊喂豬似的吧唧嘴，那更是天方夜譚。
可他就發(fā)聲了，而且旁邊那些好似標(biāo)槍一般的金甲衛(wèi)士，就跟沒看著一樣。
他們不是沒看著，他們是惹不起。
左邊蹲著的武定侯郭英，右邊景川侯曹震。
前者還好見誰都笑，后者則是見誰都踹。
“吧唧！吧唧！香，真他媽香！”
郭英吃著烙餅，嘴里贊嘆。
“那你看，卷了大蔥和豬頭肉放了甜面醬，那還有比的？”曹震笑笑，忽然說話的時(shí)候餅里頭一塊豬頭肉落在地上。
“哎，他娘的你還不想給老子吃呀！”曹震也不管那些，落地上的肉撿起來抖落都沒抖落，直接扔嘴里。
嚼幾下，又皺眉噗一口吐出去。
“咋了？”郭英問。
“有沙子！”曹震怒道，“他娘的回頭找賣鹵肉那小子晦氣去，敢賣給老子帶沙子的肉！”
郭英看看他，忽然覺得跟他蹲在一塊兒有些掉價(jià)，然后往邊上挪挪。
他挪，曹震湊。
一邊湊還一邊嘴里含糊不清的嘀咕，“我都好些年沒回老家了，哎，也不知老家怎么樣了？想不起老家，我心里不好受啊！”
“不是，也沒人不讓你回去呀，是你自己不回去呀！”郭英道，“你這酸了吧唧的說給誰看呢？”
“我家里沒人了，回去看誰？”曹震瞪眼，“再說了，我哪有功夫。前些年在外頭帶兵打仗，這才幾年才消停享福�！�
說著，他忽然表情有些寂寥起來，狠狠的咬了一口手里的烙餅，“小時(shí)候我最大的愿望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蹲在自己家的田埂上吃烙餅，現(xiàn)在烙餅有的是，吃不動(dòng)啦！”
郭英有心呲噠他兩句，可看看他的樣兒，還是忍住了。
就這時(shí)，不遠(yuǎn)處傳來陣陣歡快的蹄聲。
倆老頭不約而同的看過去，一輛雙馬拉著，應(yīng)該是雙騾拉著的馬車，踩著宮城的青石板緩緩而來。
兩頭騾子都油光水滑膘肥體壯，脖子下的轡頭上還拴著兩個(gè)鈴鐺，隨著腳步鐺鐺響。
“李景隆？”郭英眼神不濟(jì)，瞇著眼睛端詳片刻，“嗨，他娘的他這驢車看著比咱們馬車還闊氣哈！”
曹震則是盯著那兩頭拉車的騾子，“好牲口�。 �
“喲，二位早來了？”李景隆親自趕車，也是一身便裝，看著像是有些家底的小商人。他從車上跳下來，把鞭子放在車轅上，停好車笑道。
隨后，見倆老頭一人捧著一張烙餅，又笑道，“吃著呢？”
“你瞎啊，不吃著還拉著啊？”曹震斜眼，什么一品大臣曹國公，在他眼里就是個(gè)可以抬腳踹的晚輩。
“你小子行啊，比我們來的還晚！”郭英也笑罵，“吃沒吃呢，沒吃車上有烙餅！”
“晚輩在家用過早飯！”李景隆笑笑，眼角忽然看見曹震站起身，眼珠提溜轉(zhuǎn)的在他車前轉(zhuǎn)悠。
“這騾子不錯(cuò)呀！”曹震吃著烙餅，“這骨架真漂亮，拉車可惜了！”說著，轉(zhuǎn)頭對(duì)郭英道，“騾子可是好牲口，沒戰(zhàn)馬那么精貴，可能拉車?yán)浻帜茯T著打仗。”說著，他還用油乎乎的手摸了摸。
一匹騾子感受到身邊有人，耳朵閃動(dòng)兩下疑惑的扭頭。
曹震一看，下意識(shí)的把手里的烙餅送過去。那騾子張開大嘴，毫不客氣的吞進(jìn)去。
“哈，好牲口！”曹震大樂，然后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哎，小李子，你家騾子吃了我的烙餅！”
“那他媽是它吃的嗎，是你喂的好不好？”
李景隆是從心里膩歪這些老殺才，可又得罪不起。
“我車上有蘭馨齋的點(diǎn)心，我給您拿........”
“你小子是出門趕路啊，還是他娘的郊游啊？還帶著點(diǎn)心？”曹震斜眼走到車廂邊，“我看看還帶啥好東西了！”
說著，毫不客氣的爬進(jìn)去。
里面馬上傳來大呼小叫，“哎，四哥，你看這小子，馬車?yán)镉信癄t，還帶著好茶葉，還有畫本兒。呀，車?yán)镎@么軟和！”
眼見他在里面撒歡，李景隆眼角都在抽搐。
“侯爺，這是給老爺子準(zhǔn)備的馬車......”
嗖的一下，曹震從里面竄出來，目光不善的盯著李景隆，“你咋不早說？”
“你也沒讓我說話呀！”李景隆苦笑，然后趕緊進(jìn)去整理車廂。
就這時(shí)，左安門忽然從里面打開。
緊接著幾個(gè)便服的侍衛(wèi)在鄧平的帶領(lǐng)下出來，看了眼周圍，隨后露出身后的人出來。
老爺子在前，拄著拐棍穿著孫媳婦給做的尋常衣衫，臉上笑得褶子都開了。
“臣等.......”
“算球，別跪！”老爺子大笑，“都來啦？”說著，看看身后也是一身便裝，好似書生一樣的朱允熥，“都到齊了！”
朱允熥一身儒服，看著還真有幾分讀書人的意思，“知道您老不愛大排場，就咱們這些人，兩輛馬車，侍衛(wèi)們扮做下人，步行跟著！”
說是只有這些人，其實(shí)暗地里不知多少人在周圍。
老爺子笑道，“好好，走走，天不早了再耽擱他娘的一會(huì)吃晌午飯了！”
李景隆一個(gè)箭步上前，扶著老爺子的手臂，“您老坐小人的車，車?yán)锩驿伭塑泬|子暖和，小人趕車保管又快又穩(wěn)當(dāng)！”
“中中！”老爺子又笑了兩聲，回望宮城一眼，翻身上車。但沒進(jìn)車廂，就坐在車轅上。
看著拉車的騾子，老爺子說了和曹震一樣的話，“好牲口！”說著，手中的拐棍抽打騾子屁股，“走咧！”
兩輛馬車郭英和曹震的在前，老爺子和朱允熥在后，緩緩的出了宮城，然后隱于鬧市朝城門趕去。
“怕您老顛著了，小人特意去踅摸了兩頭騾子來�！崩罹奥≮s著車笑道，“車廂里該預(yù)備的都預(yù)備齊了，您老也是困了累了就進(jìn)去瞇一會(huì)！”
城門就在眼前，老爺子在車轅上隨著轱轆的節(jié)奏晃悠，“剛起來，那就困了累了�！闭f著，轉(zhuǎn)頭對(duì)另一邊坐著的朱允熥說道，“大孫，六斤知道咱要走不？”
“早上知道的，在他娘那邊哭鬧了好半天�！敝煸薀仔Φ�，“非鬧著要跟您一塊來，好說歹說才給勸住。孫兒臨出門的時(shí)候，還扯著嗓子嚎呢，喊老祖！”
“嘖嘖！”老爺子臉上好似有些不是滋味，“哎，給咱大乖孫扔家里了�！闭f著，又嘆氣道，“到底是咱的孝順乖孫，舍不得咱走呀！”
城門近在眼前，兩輛車隨著人流緩緩出城。
空氣中滿是噪雜，各種味道混在一塊。
等出了城門，更是人群熙攘。
曹震從前面的馬車上跳下來，在路邊賣燒雞的攤子上抓了兩只燒雞放回車上。
“老頭兒，你還沒給錢呢？”賣燒雞的漢子喊道。
“跟后邊那趕車的小子要錢，他是我大侄子！”曹震喊道。
李景隆正趕車跟老爺子說笑話，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賣燒雞的漢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哎，你叔買的燒雞，你得給錢！”
“我......”李景隆真想一鞭子抽過去，可無奈之下只能忍著怒氣，從懷里掏出荷包。
正數(shù)著銅錢呢，后邊又傳來叫罵。
“前邊的快點(diǎn)，你堵著道干個(gè)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