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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景仁宮正殿之中,滿是常家父子的叩頭聲。

  金磚之上,已有滴落的血跡。

  常升叩頭無聲落淚,動作格外虔誠。常遠(yuǎn)面目全非,渾身顫抖涕淚交加。

  五步之外的寶座上,朱允熥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父子,可是心情卻有些微妙。

  人,孰能無情!

  對常遠(yuǎn)這個表弟,他倒是沒什么感情?沙I@個舅舅,卻真真的是血肉至親。

  “別磕了!”朱允熥淡淡的開口,“事都做下了,磕頭有什么用!”說著,看看常遠(yuǎn),冷笑道,“常家,怎么就出了你這么一個混賬!”

  鬧市聚眾鬧事其實是小事,最多是常家管教不嚴(yán),常遠(yuǎn)囂張跋扈?缮婕暗匠⒚,事情就完全變味了。

  “臣教子無方!”常升哭道,“請殿下,念臣子嗣單薄,臣已是知天命之人,膝下只有二子.......”

  此時常聲聲淚俱下,哪有傅讓說的,要親手殺了兒子的樣子。

  常遇春生三子,長子無后而死。剩下的兩個兒子,也都人丁不旺。這年月,一個男人若只有兩個兒子,已是家中人丁稀少。

  “愛子如殺子!”朱允熥有些痛心疾首的說道,“他今天做出這種事來,全是平日里,你們給慣的!”

  “養(yǎng)不教父之過,今日這孽子惹下大禍,臣這個做父親的,唯有一力承擔(dān)!”常升繼續(xù)哭道,“臣,甘愿受罰!”說完,又是重重的叩了幾下。

  舔犢情深,愛子心切,莫過于此!

  這事,最好的處理方法,其實就是常升直接叫人打死了這個惹事的不孝子。如此一來,才是最好的交代。

  可天下父母,無論是誰,誰能親手殺子呢!

  “你呀!”朱允熥微微嘆息,“你仗著是孤的舅舅,仗著孤心軟,故意讓孤為難!”說著,一笑,“呵,你們父子,跑到孤面前尋死覓活,哭天搶地,真以為孤不愿大義滅親?”

  說著,忽然發(fā)怒,“爾等為孤的母族,做事不知檢點。堂堂公爵之子,居然為了一個青樓女子爭風(fēng)吃醋大打出手。五品的翰林編修,都敢隨意侮辱,眼里還有王法嗎?”

  “回宮的路上,孤問了旁人,這京師之中,常家二少爺儼然就是凈街虎,任何人都不敢招惹,官民都避諱三分。你當(dāng)這大明朝,是你家的嗎?”

  這話,說得極重!

  常升大驚失色,膝行上前,再叩首哭道,“殿下,臣有罪,罪該萬死!”說著,大哭道,“這孽子有罪,也罪該萬死。臣常在軍中,疏于管教,這孽子仗著家中無法無天,殿下息怒,臣這就..........臣這就打死這個孽子,以正國法..........”

  “殿下!”爛泥一樣的常遠(yuǎn)忽然大聲說道,“臣有罪,臣喝了幾口黃湯,被人一捧就忘乎所以...............”

  “閉嘴!”朱允熥冷聲厲喝,抓起御案上的硯臺,直接砸了過去。

  砰地一下,硯臺擦著常遠(yuǎn)的額頭落地,摔得粉碎,朱允熥怒道,“事到如今你還膽敢狡辯?你若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袃,就該直接死了。省得你父親被連累獲罪,省得孤難做!”

  “你當(dāng)孤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你在酒樓中和那些惡少們喝酒取樂的時候,孤就在你隔壁,前言后語聽個真切。等你惱怒那青樓女子不與你出局,帶人故意尋她和她恩客的麻煩時,孤就跟在你的身后!”

  “嘿嘿,好威風(fēng)的常二爺,你是皇太孫的表弟,大明朝誰敢治你,你是不是說過這話!”

  常升愕然,他知道兒子膽大,卻沒想這個孽障如此膽大。如此誅心之言,也能隨便亂說?

  細(xì)思極恐,常家必然要因此言獲罪!

  皇太孫未必會處置常家,可是老皇爺卻定然不饒。這話,堪比藍(lán)玉桀驁。甚至,比藍(lán)玉還要更大不敬。人家藍(lán)玉有百戰(zhàn)軍功在身,你常遠(yuǎn)有什么?

  “你這畜生!”常升怒極,渾身氣得打擺子,“早知你說了這話,我就該在宮外打死你!”

  “爹,我錯了!”常遠(yuǎn)哭道,“殿下,臣知錯了!”

  文官之家,言傳身教治下,家中子弟禮儀當(dāng)先,唯恐行差踏錯落下話柄。而武人之家,這些子弟半點本事沒有,從小聽著父輩的事跡長大。旁的沒學(xué)到,乖張的本事,卻學(xué)了十成。

  而且又少年氣盛,往往腦子一熱,什么都做得出來!

  “畜生!”常升轉(zhuǎn)身,緩緩走向兒子,眼中泛著殺機。

  “爹!”常遠(yuǎn)驚恐的朝后爬,哭道,“兒子知錯了,別殺兒子,兒子以后聽話,爹!”

  大丈夫雖頂天立地?zé)o所畏懼,然兒女孽債,最是難還!

  “殿下!”常升再次跪下,膝行至朱允熥御階前,重重叩首,涕淚長流,“臣知道這孽子死罪難逃,可臣就這兩個兒子呀。大兒在軍中為國效力,每逢沖殺必沖在最前。說不上哪天,就.............為國身死!”

  “若真那樣,臣就絕戶了呀!”常升大哭道,“臣知這孽子做下禍?zhǔn),不罰不足以服眾,不罰不足以正國法?沙..........殿下留他一命吧!臣打斷他的腿,讓他今后再也不能出家門,殿下!”

  咚咚又是兩個響頭,“看在臣.........念在臣...........

  見自己親舅如此,朱允熥心中哪能好受!

  “親情也好,功勞也罷,可都在國法家規(guī)之下!”朱允熥看著他,“舅舅,你做差了,也說差了!”

  其實,常升就不該來求朱允熥。他應(yīng)該求的人,是老爺子。

  配享太廟的功臣之后,老爺子或許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給他一條活路。畢竟,常遇春早死,對大明有功無過。老爺子對死人,一向比對活人寬容?汕蟮街煸薀滋,只會令他為難。

  “殿下,臣不求您還能求誰?”常升重重叩首,御階上落下血跡,帶淚開口,“殿下.........熥哥兒,舅舅求你,還不成嗎?常家沒多少男丁,舅舅已經(jīng)年紀(jì)大了,再難生養(yǎng)啦!”

  這一聲舅舅,讓朱允熥想起,當(dāng)日在朱標(biāo)靈前,他主動對常家兄弟喊的那一聲,舅舅!

  他仍記得,那一日兩個舅舅,握著拳頭站在他身邊,寬慰他鼓勵他。并且,用戒備的眼神看著,那位名義上的太子妃。

  他仍記得,那一日他去祭拜生母時,常升在馬車中,跟他說過的話。

  “對大位,你若不爭,常家愿做富貴閑人。你若爭,常家愿,家破人亡死于沙場!”

  朱允熥的目光柔和許多,“來人,扶開國公坐下!”說著,繼續(xù)寬慰一聲,“你且坐下,好生平復(fù)下心情,孤帶你去見皇爺爺!”

  “殿下!”常升眼中升起幾分希望。

  “活罪難逃,孤可以不計較他說的那句,是皇太孫的表弟如何。但侮辱朝廷命官,國法不容!”朱允熥繼續(xù)道,“且,你家這個老二,不給他個終身難忘的教訓(xùn),日后只怕,還會再犯!”

  “孤,容得了一時,容不得一世!”

  “畜生,還不謝恩!”常升見事有緩和,對兒子喝道。

  常遠(yuǎn)自然連連叩頭,額頭血流如注。

  “沒出息的樣子,你在酒樓里那股趾高氣昂,天王老子都怕的勁頭哪去了?”朱允熥心中厭煩,嫌棄道,“金玉其外,敗絮其內(nèi)。真想做誰都惹不起的常二爺,邊關(guān)軍中哪里去不得?偏偏在京師中,窩里橫。出了事,還要老父出來求情!”

  “沒有常家,你什么都不是!窩囊廢!”

  朱允熥罵了幾聲,眼角瞥見王八恥帶著樸不成站在門口。

  “去偏殿候著!”朱允熥對常家父子說道。

  常家父子趕緊起身退下,常遠(yuǎn)或許是被他爹打得狠了,抑或是嚇的,幾下都沒站起來,身體虛弱。

  朱允熥招手讓樸不成進來,“老樸,何事?”

  “奴婢叩見殿下!”樸不成先是鄭重的叩拜,隨后說道,“皇爺,有口諭給您!”